第14章 雙雁兒
第14章 雙雁兒
◎堂妹◎
日子緊趕慢趕,挨到了月底。
太師府來了位特殊的客人。
從親戚上來數,是荊微骊的堂妹。
青天無邊,厚重的雲層零零碎碎地散開,頭頂的日頭不算大,眼下正好遮住半數。雖然已達春末,但風襲到面頰上,還算清涼舒适。
梨花香彌了滿堂,樹腳一圈皆是堆積成小毯的殘花。
內斂安靜的少女一襲鵝黃色蘿裙,怯生生地站在長輩身後,瞳仁忽閃,卻遲遲不敢與他們對視。不知道的,還以為站了一院子的洪水猛獸呢。
“瞧我這女兒,實在是沒見過世面,一見到哥哥姐姐們,更怕了。”
旁邊的嗓子笑吟吟地介紹,手上用力,直接把小姑娘拽到了跟前:“大表兄啊,我家芳菲打小就是個膽子小的,你可多多擔待。”
被她說的沒了脾氣,荊太師“嗐”了聲,客套道:“我家這幾個也都是不着調的猢狲,我還怕他們帶壞了芳菲這孩子呢。”
說完,他扭頭喊來個侍女,讓她招呼人把鄭芳菲母女帶來的行李都送到老早備好的廂房裏去,将這一切安排好,他又捋捋山羊胡須,望向一直偷偷打量小堂妹的荊微骊。
“阿骊,你來。”他忽得出聲,将小女兒的魂拉回來。
荊微骊乖巧地應了句,兩步上前,笑顏端莊,步履挪動時珠釵不搖,裙擺不晃,盎然渾身大家閨秀的做派。養眼極了。
鄭母趁着這檔子機會,把眼睛使勁挂在她身上瞧了會兒,心底連着啧嘴,感嘆這就是京城富貴香裏長大的千金小姐啊,跟她家女兒着實不一樣。
要是芳菲也能習得這一身面子功夫就好了,到時候回沂川老家定是好說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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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這樣想着,她又美滋滋地笑了下。都學會這身氣派勁兒了,幹嘛還要回沂川呢,這荷京遍地權貴勳爵,随便找個好人家入門,就算當個妾也是不愁吃穿的啊。
因朝堂還有不少事,荊太師沒有逗留太久,同荊微骊這個做堂姐的多交代了兩句,就急匆匆離開了。
大姐荊秋袅和二哥荊雲泉都不在,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李瓊薇這個做二嫂的。
因操持着府中中饋,大事小事都要過眼,李瓊薇道了聲也早早離去了,便只留下荊微骊來帶這個容易害羞的小堂妹。
這時,鄭母又神秘兮兮地靠過來:“阿骊啊,你那個四弟弟呢?還沒從莊子裏接回來?”
荊微骊心頭一緊,下意識抿唇,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正糾結地又開始指尖絞袖子,眼尖的小堂妹鄭芳菲就扯扯母親的臂彎,低低道:“母親,你別問了,這是堂姐的家事。”
鄭母有些不爽,回道:“你還管上你娘我了,為娘這不是關心嗎,你說說那孩子還沒西瓜大的時候就被送走了,現在都七八年了,總得有點結果了罷。”
她言辭鑿鑿,說得繪聲繪色,好像不将那個可憐娃接回太師府,他們一家人就是犯了滔天的罪過。
聽至此處,荊微骊的心不上不下,極其不是滋味。
怎麽,所有人都在同情她那個四弟弟,又有誰來同情她呢?所有人都在用血濃于水裹挾她和大姐,她們又憑什麽要吃這個啞巴虧,明明當年錯的就是他們,明明是他們當年間接害死了母親,現在倒好,就因為受了幾年的苦頭,反倒是成了苦主,反倒是将一切惡行都抹平了。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兒。
眼睛猛一酸,她趕忙将哭意止住,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擡頭:“表姑,荷京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不如我帶芳菲妹妹去逛逛?”
一聽能讓女兒在京城裏多見見世面,鄭氏轉頭就把替小娃娃抱不平一事抛之腦後,興沖沖地點頭,還說讓鄭芳菲多跟着荊微骊學學。
至于學什麽,三人都心知肚明。
待鄭氏離開後,鄭芳菲的不自在沖到了頂峰。
她扭捏地站在原地,滿臉的不自然:“堂姐,我母親她沒有惡意的,你別誤會。”
荊微骊嘴角微動,嫣然一笑:“堂妹多慮了,我沒多想。”
鄭芳菲咬咬下唇,雙手無處安放,只能低着頭,半點底氣都沒有:“是我母親說錯了話,堂姐不喜歡我也是可諒的。”
“我沒有說過不喜歡你啊?”這回輪到荊微骊不知所措了。
難不成她剛剛很兇?
是吓到這個還未及笄的小堂妹了?
下意識擡手,指腹摸了摸軟嫩的臉頰,好似是想要找到自己“把人吓着”的證據。
不再糾結這個,她琥珀色的瞳仁一轉,問:“京城玩樂的地方不少,堂妹可有什麽想見的?”
鄭芳菲眼前一亮:“哪裏都可以去嗎?”
秀致的眉心不自然地收緊,她生出一股莫名的不适感。也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明明這小堂妹生得乖巧可人,她竟然覺得她言語中還摻雜了幾分咄咄逼人。
罷了,定是錯覺。
“堂姐,我想去騎馬。”小堂妹又說了:“先前在沂川老家時,族中長輩總說姑娘家應端莊淑雅,但我聽說京中女子都是精通捶丸馬球,我也想試試。”
鄭芳菲個子不高,小小的一只,因着年紀比她還小手上三歲,身量也矮上半頭。
此刻她正她擡着頭顱,眼巴巴地沖她閃。
“好,我帶你去。”荊微骊颔首,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京中大多達官貴人家中都會養馬,用來拉車運貨,但是這類血統混雜的馬駒并不作為競賽的坐騎,若是想試着騎打馬球的賽駒,就得去京郊的馬場了。
想着騎馬方便,荊微骊特地讓青瑤給鄭芳菲準備了一身新衣裳,後者瞧見眼睛都亮了,一邊摸衣服的料子,一邊沖她說各種好聽的話。
只是荊微骊沒想到,自己難得來一趟馬場,就運氣極差得遇見了熟人。
——是章蘭盡和溫壽熹。
夢中的一幕幕重現眼前,她眉心鎖成了“川”字,往前走不是,掉頭回家也不是。
見她突然沒了動作,已經換好裙裝準備去挑馬的鄭芳菲看過來:“堂姐怎麽了?”
“沒。”荊微骊搖搖頭,扯出一張笑顏。
喊來了候在馬場裏的人,讓他們帶着小堂妹先去選馬,自己則是閑庭漫步地朝老早就看見她,甚至還沖主動邀她說話的溫壽熹走去。
既然注定躲不過,至少不能折了太師府的面子。
她如是想。
溫壽熹到底是丞相府的嫡女,父親是朝堂上手眼通天的人物,衣食住行皆采的時下最新潮,走近後無意間掃到她裙擺上的清麗芙蓉,荊微骊的步子不受控制地慢一拍。
溫壽熹上前一步,笑得純善:“真是巧啊,荊三姑娘,在這兒也能遇見。”
看着她擁上來的身形,以及想握自己的手,她下意識收攏皓腕,一派自若:“的确,好巧。”
一個“巧”字被咬重,眸光流轉,定在理不直氣也壯的章蘭盡面上。
她猶記得,當初他們的婚約還沒解除,章蘭盡知道她喜歡各色駿馬,為了讨她歡心經常帶她來這裏。去年這個時候,他還送了她一只剛生出來不久的小馬駒養活。
後來婚約解除,馬駒也被她送還了。
畢竟就算那小家夥再怎麽通人性讨喜,只要沾上一個“章”字,她就太陽穴直跳。
停都停不下來。
看來眼下,是這位章大公子猶故技重施了啊。
啧,她以前眼這麽瞎嗎,這麽不走心的手段竟然也能陷進去。
因着心裏有偏頗的氣焰,連帶着她看章蘭盡這張臉也各種不順眼,曾經能誇出十幾條的五官,眼下竟然連路邊跟着啞巴乞丐的大黃狗都不如了。
“既然遇見了,不如荊三姑娘同我們一起如何?”溫壽熹主動示好,一臉浮于表面的真誠。
荊微骊挑眉,有些反感:“溫姑娘真是太擡舉我了,我馬背上的功夫太差,不敵你們技藝高超,怕惹你們笑話。”
“這有什麽,我們也只是來玩玩,圖一樂子。”沒有否認她提及的“技藝高超”,嘴角生出弧度,溫壽熹矜持地笑着。
被笑意遮蓋住的,是一層不可言喻的譏諷。
這荊微骊,果然是個草包,虧她還出身太師府嗎,真是除了臉,渾身上下都沒有一樣能拿出來的,真是辱了荊太師的清風之派。
“還是算了吧——”
“這不是太師府的荊三小姐嗎!”
話沒說完,耳邊就忽然響起另一道爽朗的年輕男聲。
三人同時看過去,入眼的是一墨黑一鵝黃兩道欣長身姿。
穿鵝黃圓領衫的那個男人不曾見過,但猜測他即為大聲打招呼的。
至于他身畔的那人,荊微骊卻熟得很。
尤其是那張臉,簡直就是如同刀刻斧鑿般落在心頭,只恨不得沒有開辟出來一寸洞府來銘記。
只見黑衣男人緩緩最近,青筋若隐若現的手臂隐忍克制地垂在腰旁。
耳根子開始發熱,荊微骊福身行禮:“小女見過北越王殿下。”
作者有話說:
又來撒潑打滾求評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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