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消息提醒突兀地從屏幕上方跳了出來——

[宋臨景:二十分鐘到。]

景程将額前潮濕的碎發向後一捋,簡潔地回了個“行”,就笑着按熄了手機。

傍晚下了場雪,據說是寧城今年的初雪,他當時沒心思察覺,現在也騰不出興趣欣賞。

遠處萬家燈火閃爍得柔和,景程獨自站在屋檐的陰影下,嘆息般向空中呼出輕薄的霧,煙草味混着寒意,瞬間消散于凜冽的風中。

他攏了攏松垮的睡袍,将碾滅的煙蒂随手丢進囿了層浮白的花盆,剛準備返回室內,卻忽然被人從身後環住了腰。

“冷不冷呀?”安陽溫潤的聲音帶着調笑,輕巧地飄到了他耳邊。

對方才從浴室出來,洗護用品的柑橘香混着暖意,通過肢體觸碰,将微薄的熱度傳遞到了景程身上。

擾得他恍惚。

安陽是他最近的約會對象,剛回國的小藝術家,浪漫開放,漂亮多情,兩人是在畫展上認識的。

也許是同類之間的相互吸引,也許是景程出衆的外貌很難讓人不對他産生興趣。

總之,當天連客套話都沒顧上多聊,景程就“卻之不恭”地被對方吻進了休息室。

算算時間,他們竟已經斷斷續續地厮混了一整個秋天。

這着實打破了景程的紀錄。

也正因如此,經安陽提醒突然意識到這點的他,才會在錯愕之下,随口答應了對方今晚的留宿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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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有人及時遞了臺階……

情潮過後那點近似愛意的眷戀,被宋臨景剛發來的“通知”碾碎,清醒過來的景程,光是想象“與床伴依偎入眠”這件事,都難免生出幾分厭煩。

他習慣把這種不自在歸咎給“強勁的領地意識”和“受到威脅的秩序性”。

畢竟睡眠需要一個私密安全的環境,而用途被定義為“排遣寂寞”的人,不該有侵入這條界線的資格。

“待會要不要挑部電影看?明早我給你做松餅吧,家裏有水果麽?”安陽語氣輕盈,自顧自地為兩人之間的進展興奮着。

見景程沒有反應,他才終于想起要克制些。

安陽斂去大半雀躍,讨好般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後背,又勾起景程的腰帶摩挲着扯了兩下。

他微微墊起腳尖,在景程頸側那顆小紅痣旁留下一圈齒痕,熟練地柔聲引誘道:“想在陽臺再來一次麽?”

“我可以把上午的專訪改期,我們——”

可還沒等人把話說完,景程就揉着安陽的手腕,毫不留戀地脫離了對方的懷抱。

他轉過身,眉梢微擡,總是蕩着虛浮情意的聲線此刻卻透着疏離:“陽陽,你該走了。”

粘稠的氣氛頓時凝出了霜。

安陽瞳仁裏的喜悅逐漸被失望取代,他勉強地扯着嘴角,笑容僵硬又別扭:“不是說好今晚……”

“我有做錯什麽麽?”他不解地問道。

“沒有。”景程的神色并未因此染上半分動容,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做派,語氣不鹹不淡地安撫着,“抱歉,是我臨時有其他安排。”

景程捏了捏安陽的耳垂,又緩緩托起對方的手,他用嘴唇觸碰着情人的腕骨,并縱容這串細碎的吻沿手側線條蔓延,最終親昵停留在安陽的指尖。

“下次你挑地方……”景程眸色晦暗,不輕不重地咬了對方兩下,含糊的字句暧昧,态度輕佻地暗示道:“我加倍補償給你。”

“好不好?”

……

送安陽離開的時候,正好撞上了準時到達的宋臨景。

二十分鐘。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是他這邊耽誤了。

景程笑着朝好友眨眨眼,又擡了擡眉尾,輕浮地傳遞着不怎麽真誠的歉意。

剛出差回來的宋臨景一身得體的正裝,哪怕現在時間已過午夜,他卻仍然沒有任何風塵仆仆的狼狽,連黑色大衣的肩肘處都要繃出嚴苛的線條,從發絲到鞋尖都散發出矜貴從容的精英氣質。

宋臨景向來如此。

近乎完美地處理着人生中的每處細節,如同體內有個無法允許混亂存在的程序一般。

所以,把自己活了個“七零八落”的景程一直覺得,他們之間的友誼能穩固維持這麽多年,簡直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開門時,對方腳邊停着行李箱,手上拎着兩個紙袋,正準備用指紋開鎖。

從包裝來看,袋子裏應該是景程最喜歡的那家私房菜館的外帶。

安陽朝宋臨景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他們之前見過幾面,但關系遠達不到能熱絡寒暄的程度。

而宋臨景則連動都沒動,只是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熟練扮演着沒有多餘情緒的旁觀者。

他的目光僅在安陽身上短暫停留半秒,就移向了景程。

幾乎是兩人視線相接的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宋臨景竟鬧脾氣般地蹙起了眉頭,無聲但有效地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景程立馬會意,他眼角一彎,動作流暢地替安陽裹好圍巾:“就不送你上車了,到家記得給我報平安。”

“那你也別忘了,剛剛答應我會考慮的事情。”安陽綻出燦然的笑意,撒着嬌讨價還價道。

景程随口“嗯”了聲,敷衍應下。

安陽倒也好哄,得到答案就算滿意了,他将一枚告別吻落在景程耳側,輕快道了句“晚安”,便遠遠繞過冷面門神似的宋臨景,往走廊另一側走去。

“忙完聯系我。”安陽回頭提醒道。

景程笑着朝他颔首,可注意力卻顯然已經轉移到了宋臨景這。

他自然拎起好友腳邊的箱子,漫不經心地朝男孩擺擺手,還沒等安陽等來電梯,就同宋臨景一起回了室內。

關門的動作果斷又幹脆,看不出半分留戀。

為迎接對方,景程趁情人換衣服的間隙,不僅提前開了客廳的窗通風,甚至還燃了枚香薰,以防有任何溫存過的氣息殘留。

宋臨景有些潔癖,兩人曾因這種細枝末節鬧過幾次不愉快,景程此後便一直盡量避免出現類似的情況。

進屋後,只穿了單薄家居服的景程忙跑去關窗,而宋臨景則在換好他的專屬拖鞋後,輕車熟路地将夜宵拎去了廚房,并從櫥櫃裏找出餐具分裝。

仿佛他也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一般。

“你還會再聯系他了麽?”宋臨景突兀地出了聲。

捏着遙控器尋找下飯劇集的景程聞言一怔。

宋臨景是個極度自律且潔身自好的道德模範。

雖說看在兩人多年友誼的份上,對方通常會選擇不批判、幹涉他的私生活,但景程心裏清楚,宋臨景向來瞧不起自己這些“玩伴”。

而景程對此也沒什麽意見。

反正又不是瞧不起他本人。

反應過來的景程聳聳肩,故意模仿着對方的口吻,擡高了語調,陰陽怪氣地學着舌:“還會再聯系他麽~”

“說不準。”他條件反射般與對方擡起了杠,随口嘀咕,“安陽挺乖的,誰知道呢。”

景程向來熱衷于和好友唱反調,仿佛世界上沒有比“惹宋臨景不痛快”更令人興奮了的事一樣。

關于這點,他們其實也讨論過。

宋臨景總會眼睛一眯,嘴角一翹,用他那清清冷冷的聲線,揶揄着做出總結——

“初中翹課缺考,高中逃學打架,本科六年八個通報批評,自主創業也要成為片兒警的重點關注對象……”

“景程,你那點反骨從來不是針對我。”

“你是天生讨打。”

歸納得倒挺有理有據。

但景程堅決不打算承認,也完全不準備改正。

“學得不像。”宋臨景将碗筷擱到茶幾上,淡淡地斜了景程一眼,沒等對方做出反應,就又開了口,“還有……”

“說得準。”

宋臨景毫不見外地直接落座,領帶漂亮的溫莎結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扯了個稀爛,襯衫的紐扣也解開了幾顆,坦然地露出胸口一小片泛着薄紅的皮膚,奶白色的毛毯将他神态襯得慵懶又散漫:

“我知道。”

他擡起頭,認真注視着景程的眼睛,眉心依然習慣性地擰着,語氣雖溫和了不少,可字裏行間卻隐約透出些微妙的執着。

與門口那個不茍言笑的精英形象相悖,倒莫名像個在賭氣的孩子。

宋臨景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較真。

景程這麽多年哪怕已經習慣了,偶爾也還是會猝不及防被噎一下:“你喝多了來的吧?”

他無所謂地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轉移了話題:“搬行李幹嘛?不是不稀罕住我家麽。”

“不算很醉。”宋臨景表情依然冷清,語氣也沒什麽起伏,“剛回國,早上還有個會,你這換衣服方便。”

說着,宋臨景便将指尖往桌上随意一探,把景程盯了半天、還沒來得及動手的蟹羹推到對方碗前:“我吃完就走。”

“你那群下屬平時恨不得早晚三炷香把你供龛上,今天真稀罕,餓得你半夜跑來拿我下飯?”景程被對方毫無說服力的解釋逗笑了。

在回憶了一下餐館位置後,他若有所思地戲谑道:“那家店和機場可是兩個方向,而且離你公司比離我這近多了。”

宋臨景微微一怔,不置可否。

“想我就說想我,拐彎抹角是鬧什麽別扭。”景程用手背輕托着下巴,多情的眼型尾部微挑,目光長着鈎子似的在宋臨景臉上掃來又掃去,字句間滿是輕佻的逗弄,“不過,宋總啊。”

“太粘人可不好。”

“才分開一個半月而已……”他笑盈盈地推了推宋臨景的肩膀,柔着語調,沉着嗓子,浮誇地調侃道:“就這麽急着見我?”

“嗯?”

只可惜,對于景程的胡言亂語,宋臨景不僅沒惱着否認,甚至都沒擡眼瞧他,看着是對好友這副不正經的做派,早就見怪不怪了。

“嗯,想你。”宋臨景不露聲色道,“吃飯的時候話可以少點。”

讨了個沒趣的景程撇撇嘴,嬉笑着從對方的筷尖搶了條魚酥,小學生鬥嘴似的頂了回去:“我偏說。”

“不僅說,我還要拉你和我一起說。”

宋臨景唇角一彎,示好般往景程碗裏夾了塊排骨,略顯生硬地換了話題:“你答應那個人考慮什麽了?”

沒頭沒尾的問題,景程半天才琢磨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毫不在意道:“噢,安陽覺得我們可以正式确立關系試試。”

宋臨景動作一滞,眸中隐約閃過幾分晦暗的色彩,片刻後,他仿佛自言自語般篤定道:“你會拒絕,像對其他人那樣。”

可景程只聳聳肩,依然沒給出個準确答案:“也不一定。”

“你很喜歡他?”宋臨景擡頭與他對視,表情似乎有些警惕。

景程怔了怔,下一秒卻沒忍住嗤出了聲,态度漾着點微妙的不屑:“那不至于。”

“就是覺得他人還不錯,知情識趣有分寸,而且一起玩這麽久了,我竟然還沒感覺膩。”景程起身朝酒櫃走去,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試試也不是不行。”

宋臨景才舒展的眉心不知不覺又蹙了起來:“他不适合你。”

景程沒看見他的表情,繼續專心選着酒,連頭都沒舍得回:“那宋總覺得誰适合?介紹幾個呗。”

“下個月我正好帶回家,咱一起陪你媽吃年飯。”

話音剛落,身後的宋臨景卻直接把筷子敲到了桌面上,清脆的磕碰聲不大不小,但在深夜裏難免顯得尖銳。

宋臨景不滿地擡頭盯着景程的背影看,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語氣聽起來似乎在壓抑着什麽情緒:“人不錯,有分寸,相處久了不會膩。”

“這就是你挑揀了幾年總結出的擇偶标準?”

宋臨景這股火氣來得莫名其妙,景程懶得深思原因,也并不覺得需要嚴肅對待,依然吊兒郎當地打趣着:“怎麽?不行?你瞧不起返璞歸真?”

宋臨景冷哼一聲,一字一頓地答道:“不怎麽,行,瞧得起。”

沉默片刻,他才重新開了口,不過這次也不知是做了什麽心理建設,宋臨景說話的态度突然松弛了很多,但字句間輕飄飄的笑意顯然還糅着幾分愠惱:

“不過按這套标準,你最該考慮的可不是他。”

正在倒酒的景程,沒能敏銳覺察好友情緒上的微妙,更沒打算把這話當真。

他滿不在乎地挑挑眉,順着對方随口問道:“那是誰?”

宋臨景彎着眼角走到景程身側站定,自然地接過盛滿酒液的冰杯,指尖不經意般在景程掌心點了兩下,又迅速分開。

杯壁凝出的水汽将那絲溫熱掩蓋,也将方才的交錯稀釋成瞬時的幻覺。

“我覺得……”宋臨景尾音微拖,停頓了片刻,随後,他動作輕柔、不緊不慢地幫景程整理着起翹的衣領,并用最稀松平常的語氣,給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答案:

“沒人比我更符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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