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抱歉宋總,臨時有事,耽誤了時間。”溫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着少年人特有的輕快。
宋臨景眸色低垂,盯着半天也沒等來回應的對話框眉心一蹙,直到身後那人在他對面落座,宋臨景才按熄屏幕,緩緩擡頭看向對方:“沒關系。”
“是我邀請得唐突。”
明明是句禮貌謙遜的話,可從宋臨景嘴裏說出來,除了冷淡和疏離倒也聽不出其他情緒。
宋臨景脊背繃得很直,像在時刻警惕着什麽的大型貓科動物,銳利的眼型将其餘五官的精致掩蓋,帶來一絲讓人不敢輕易接近的兇相。
他下巴習慣性地微微擡着,隐晦地透出幾分天生上位者的倨傲:“安先生需要點些什麽?”
安陽好奇地盯了宋臨景半天,在對方詢問後,才終于想起掃視周遭環境:“不了吧。”
“我吃不慣這種店。”安陽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字裏行間倒沒多少惡意,只是在誠實地表達自己的不适應,“我到門口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呢。”
“感覺跟你的氣質實在不符。”安陽彎着眼角,半開玩笑道。
倒也不怪安陽誇張。
兩人見面的地方是家傳統點心鋪,店開在市中心的一片老居民區裏,沒有招牌,鋪面也很小,室外支了個供過路人歇腳的茶水棚子,室內只放得下三張破舊的塑料折疊桌。
不管是西裝革履的社會精英,還是光彩照人的小藝術家,似乎都與這個逼仄簡陋的空間格格不入。
宋臨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将桌子中央的塑封菜單往旁邊推了推:“約在這裏比較方便。”
跟不解釋沒什麽區別。
安陽挑挑眉,倒也沒興趣再追問個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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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很詫異,你竟然會有我的聯系方式。”安陽指尖撚着耳側的發絲,笑盈盈地與宋臨景對視,“畢竟我們只匆匆見過三面。”
“而且你看起來并不喜歡我。”
安陽猜不出宋臨景約他的意圖,但顯然不會是什麽好事,所以他也沒打算和對方虛與委蛇,而是選擇直接将表面的和諧捅出個窟窿。
他從小被家裏寵到大,順風順水慣了,不願意、也學不會隐忍,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
對景程的喜歡讓安陽甘願放下架子,僞裝成溫順乖巧的模樣,厚着臉皮貼上去,努力讓對方習慣于自己分寸感十足的陪伴,再潛移默化地緩慢滲透進對方的生活。
但對于宋臨景,這個景程口中“最親近的朋友”,安陽承認自己并沒有那麽大的肚量。
不管他怎麽示好,宋臨景永遠一副無動于衷的高傲。
偶爾酒局見到,宋臨景也都只安靜坐在景程身邊,時不時因景程的玩笑話稍微扯扯嘴角,不喝別人遞來的酒,不與這個圈子裏的任何人交流。
仿佛跟除景程以外的人多說句話,都是在辱沒他的格調。
安陽也試過從景程那撒嬌套話,但得到的答案只有敷衍。
景程總會笑得吊兒郎當,把“發小”、“娃娃親”、“我是他家長工”、“同父異母親兄弟”、“宋臨景內向害羞你讓讓他”這種話,真假摻半地往外胡亂抛。
次數多了,安陽哪怕再遲鈍,都能品出景程對這個朋友身份的刻意遮掩,所以他也就不再自讨沒趣地打探了。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安陽倒還沒必要這麽在意。
大不了能避則避,少接觸,不得罪就好。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每當他和景程的關系即将有突破時,這個姓宋的總會莫名其妙出現,并及時地橫插一腳。
比如之前他和景程的首次正式約會。
比如上個月他哄了很久、景程才答應的雙人旅行。
比如昨晚被迫中斷的留宿。
安陽對此已經不滿很久了。
“哦不對,不是不喜歡……”還沒等宋臨景做出回應,安陽就主動否定了剛剛的說法,再開口時,溫和的語氣中卻明顯雜了些譏諷,“是非常讨厭我。”
“為什麽呢?我得罪過你?”
“你是只讨厭我麽?”安陽歪歪頭,晶亮的杏眼眨了眨,故意擺出一副虛浮的無辜模樣,他停頓片刻,竟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聲,“瞧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下一秒,安陽臉上的笑意盡數收斂,嚴肅且篤定地說道:“你是讨厭景程身邊所有的人。”
宋臨景的神色依然冷淡,可眉宇間不再掩飾的輕蔑,倒也算是對這個總結做出了默認。
既然安陽直接把話挑明了,那他也沒必要再浪費時間來委婉表達自己的意圖,宋臨景将腳邊放着的文件夾遞給對方,言簡意赅道:“看完開個價吧。”
安陽原本不甘心的表情瞬間變成了詫異,像是從未想過這種情況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宋總在開玩笑麽?這不會真是什麽‘五百萬買你離開他’的爛俗橋段吧?”安陽譏諷道,“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差這點錢?你找人談判之前都不做背景調查的麽?你知道我——”
“知道。”宋臨景打斷道,“不過,看來景程沒有向你正式介紹過我。”
“上個月你爺爺有嘗試托人聯系我助理,但我當時覺得沒必要插手,拒絕了。”
“先看看吧。”宋臨景瞥了眼那份文件,輕飄飄的态度裏藏着幾分微不可聞的揶揄,“五百萬可幫不到你家。”
宋臨景從容的架勢讓安陽心裏不禁有些沒底,他一把搶過對方手裏的紙袋,慌張地撕開密封條便翻閱起來。
大概是怕他抓不到重點,宋臨景甚至貼心地将幾個最關鍵的信息,用紅色标注了出來。
随着浏覽的速度越來越快,安陽臉色也變得愈發難看。
“你父親公司的資金鏈從去年開始就出現了問題,上半年的項目又因不可抗力導致了重大失誤,現在還背着幾個巨額索賠案沒進終審,零零碎碎的虧損粗略估計,差不多有中九位數。”
宋臨景端起面前毫無美感的不鏽鋼茶碗,抿了一口裏面盛着的杏仁露,雲淡風輕道:“這種程度的爛攤子,其實可大可小,解決起來麻煩,但算不上困難。”
“不過……”宋臨景頓了頓,居高臨下地瞥了眼安陽的反應,才滿意地繼續說道:
“現在除了我,沒別人願意沾你家的晦氣。”
這個數字實在太觸目驚心,安陽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盯着手中的文件反複确認了無數遍,卻仍然難以接受慘烈的事實:“不可能,他們從來沒告訴過我。”
聽到這話,宋臨景沒有任何波動的表情終于有了絲變化,他唇角彎出了一個輕蔑的弧度:“告訴你有任何意義麽?”
安陽怔住了。
雖然宋臨景的話直白得過分,但他卻連反駁的資格都沒有。
是啊,哪怕他知道那些事情,也幫不上半點忙。
現在回想起,前天向家裏要錢辦新展時父母僵硬的神色,安陽整個人都因羞愧而有些顫抖。
“景程今天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安陽嗓音嘶啞,磕磕絆絆地說着,連眼眶都由于劇烈的情緒起伏泛起薄紅,“是因為你告訴他這些之後他覺得麻煩,想甩了我?”
宋臨景卻如同聽到了世界上最新奇的事情般,竟輕笑出了聲:“抱歉,原來是我多慮了。”
“你們之間除了上床就沒有其他交流了吧?”宋臨景淡淡說道,“你似乎完全不了解他。”
随後,他像是自言自語般感慨道:“景程太容易同情心泛濫了,我不可能對他說這些,沒人願意節外生枝。”
“他不會真心喜歡你,你和他也不合适。”宋臨景冷漠地看向安陽篤定道。
安陽卻在複雜情緒的推動下,條件反射地拔高了音量,羞憤地反問了回去:“那誰合适?你麽?”
“你們認識這麽多年,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宋臨景眉頭緊皺,像是終于被刺到了痛處,再開口時,語氣難免更加生硬:“安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沒資格朝我發脾氣。”
他低頭看了眼時間,便站起身來,邊整理領帶,邊拎起兩盒包裝好的點心:“當然,幫你是有條件的。”
“你先回去和家人商量,考慮好了聯系我,我們才能繼續往下談細節。”
說完,宋臨景向安陽稍一颔首,就轉身往門口走去。
“等等。”安陽突然開口叫住宋臨景,他死死攥着那一沓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資料,目不轉睛地盯着宋臨景高高在上的背影,極力壓抑着情緒,聲音微顫地問道,“我怎麽确定你真的能幫——”
“你只需要回去問你的父親。”宋臨景再次打斷了他,顯然早已不耐煩很久了,“問問他……恒瑞集團一直以來的掌權人姓什麽。”
“對了。”宋臨景像是又想起了什麽般,回過頭淺笑着睨了安陽一眼,輕輕晃了兩下手裏拎着的打包袋,“這家店是我們家糕點師傅退休後閑不住,景程給他盤下來解悶用的。”
“景程孩子心性,多數時候,哪怕看起來格外鐘情某些新鮮口味,其實都只圖個好玩。”
“但,舊習慣總是很難改掉的。”宋臨景故作無奈地搖搖頭,“再見,安先生。”
“字面意思。”
“別想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