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景程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這事的。
國際部有個一起喝過幾頓酒的哥們兒,把景程從包間裏單獨叫了出來,神秘兮兮地把手機塞到他眼前,讓他看一篇帖子——
《聽說那個新轉來的JC最近很受歡迎?我只能說什麽媽生什麽兒子,懂的都懂,有圖。》
“是國際部這邊的內部論壇,我已經讓管理員删帖了,但這逼一直不停發新的,我也不确定有多少人看到了。”對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景程的表情,“照片肯定是合成的,但那臉……”
“我之前,在一些宴會上見過你和你媽媽幾次。”他誠懇地說道,“放心,我對你們沒有偏見,咱們這種家庭,見怪不怪了,我就是覺得這人挺過分的。”
“況且,你們現在不是住在宋家麽,鬧大了多不好看,對阿姨也不好……”
景程一直以來上得都是公立學校,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還是怕麻煩。
圈子太小,他和他母親那點事跡幾乎人盡皆知,就算刻意想瞞,也很難藏得住。
而孩子的世界又很窄,非黑即白,非正即惡,這種家庭裏類似的事情常有發生,大家幾乎都看過母親悲傷時的眼淚,所以很難有能控制住情緒,不遷怒到景程身上的。
即便景程對那些惡毒的謾罵和欺淩,早就能麻木地坦然接受了,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普通公校的學生構成相對單純些,景程生活得也更自在。
這次是因為宋楓态度堅決地要讓他跟宋臨景一起上學,身為情人帶着的拖油瓶的景程,哪有什麽話語權。
不過,原本以為不去國際部,就不容易生出事端,沒想到才入學幾個月,就有人來主動找不痛快了。
用的還是這種下三濫的低級手法。
“景哥,我們知道那孫子是誰之後,就馬不停蹄去他家找了,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讓他給跑了。”
“對對,但你猜怎麽着,這人不愧是個腦殘,那麽多地兒能躲,他非得往學校邊上的網吧裏藏,樂死,阿陸打完排位正罵菜逼隊友呢,擡頭就瞧着那傻哥們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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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程性格爽快,出錢大方,愛玩也會玩,沒幾天就混成了學校附近這批“落後分子”裏最受歡迎的。
幾位新晉“景程信徒”聽說有人造兄弟媽媽黃謠,義憤填膺地集體逃課找了一整天。
“哥,就在前面那個巷子裏,但得從側門繞一下,咱學校體育館後面那面牆太高,翻不過——”
“去……我去!!”
伴随着幾聲帶着髒字的驚呼,景程腳踩垃圾桶,左手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摳上了牆體中央一塊松動的紅磚,腿一蹬,手臂一蕩,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操作,景程已經安穩蹲在三四米高的牆頭上了。
“你們繞吧,我先過去,謝了。”景程冷冷把話抛下,便直接輕盈地跳到了學校外面。
臉色,是黑得要凝出水的。
表情,是想一個殺十個的。
動作,是能破個校記錄的。
人,是裝逼成功了的。
被景哥毫不留情甩了的幾位,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操?景哥自己帥完就不管兄弟了?”
“費什麽話,你也翻你也帥。”
“算了,我上周打架剛被我爸拿花瓶開了個瓢,不能劇烈運動,您先請吧。”
“我前天麻将輸了六位數,腿差點被敲斷,跳不得。”
“那繞吧……”
“行……”
……
“景哥!”
“你總算來了!”
“哥,我們都沒動他,就等着你呢。”
景程看着被幾個人圍進角落、抱着頭跪在地上的身影,語調低沉:“你們先出去,我自己來。”
說完,他緩緩向對方走了過去,其他人迅速給景程讓出條通道,然後撤了出去:“行,我們幫你盯着點老牛,這離學校太近,他最近抓得嚴。”
景程點了點頭,冷聲道:“辛苦。”
待所有人都退到巷尾,景程死死看着那人的發旋,開了口:“擡頭,把你帖子裏的話複述一遍。”
那人身體一顫,別說擡頭了,連偷瞟一眼景程的勇氣都沒有,只管緊抱着頭,瑟縮着往滿是泥濘的角落躲。
“景兮破壞過你的家庭?”景程語調平靜地問道,“還是騙過你家的錢?”
見對方依然半個字都不肯吭,景程直接擡腿,猛地一腳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人狠狠往後頂在了牆面上:“我問你話呢。”
“回答。”
他常年保持着虛僞笑意的臉,此刻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過多的憤怒與焦躁,只是單純的凜冽,似乎天生帶着點輕浮氣質的五官,也已然蒙上了層化不開的陰霾。
平日裏的懶散随性消失殆盡,隐晦流露出幾分毫不在意後果的偏執。
像從午寐中清醒過來的野獸,正試探地活動着利爪,在接下來的每一秒鐘,都可能暴怒而起,将眼前的獵物撕個粉碎。
“沒,沒有……”肩部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被死死桎梏、不得不擡頭直視景程的人,終于哽咽着、支支吾吾地給出了回答,“我只是聽說……”
景程像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似的,竟是忍不住嗤笑出了聲:“聽說?”
他加大了踩踏的力度,對方的尖叫裏隐約混雜着幾分骨頭斷裂聲,景程漂亮的眼睛愉悅地彎着,笑容比課間逗女同學開心時還要燦爛:“你确定是吧?”
緊接着,景程将鞋尖轉了個方向,精準地踩到了對方的耳廓,像試圖殺死在牆上亂爬的蟲子一般,動作緩慢地左右碾着。
他依然盈盈地笑着,但語氣裏卻滿是嘲諷:“那你真的好會聽哦。”
那人語無倫次地喊着:“确定,确定!我就是想打抱不平!”
此話一出,景程卻俯下了身子,拎住他的領口,眉宇間滿是危險的氣息。
他把人拽了起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不是因為我上次沒喝你敬的酒麽?嗯?”
“別人不提醒,我還真想不起來你是個什麽東西。”
景程單手拖死狗似的,直接将對方甩到了旁邊廢棄的鐵門上,一時間濃烈的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分不清是門上脫落的鏽,還是磕碰出的血:“我叫你把帖子裏的話複述一遍,怎麽不說?”
“不是很會罵麽?來,我給你個機會。”景程指尖按着他的太陽穴,整個手掌都覆在了對方的額頭上,捏着他的腦袋,狠狠地往後連砸了好幾下,“當着我的面,把你想說的都說了。”
“說!”景程低吼道。
毫無還手之力、被砸了個眼冒金星的那人,也不知道是終于萌生出了脾氣,還是徹底準備破罐子破摔了,竟是扯着嗓子喊了起來,甚至還嚷破了好幾個音:“我說你媽是個婊子!有錢就能玩!”
“你個公交車生下來的野種,想找都找不着爹的玩意兒,能是個什麽好東西?”
“你憑什麽能跟我上一個學校,憑什麽敢對我那個态度,憑什麽那群傻逼都圍着你轉!你不是藏着掖着麽?好啊,那我就要讓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發洩完這麽一遭,本就有點體力不支的那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似乎是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試圖努力瞪圓那雙腫脹的眼睛,死死盯着景程那蒙蔽了所有人的臉,惡毒地說道:“你長得也挺好看的,你和你媽打包挨操,是不是賣得價更高啊?”
下一秒,他那張不住往外噴糞的嘴,就被景程連下巴一起扯起來攥住了,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可對方的力道之重,讓他根本無法掙脫,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哼鳴,用腳胡亂踢着景程的腿。
“讓說就說。”景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嘴角揚起的弧度越彎越大,他眉梢微擡,湊近了那人的臉,制造出一個極其親昵的距離,耳語般開了口,“真是條聽話的好狗。”
“我該怎麽獎勵你呢?”他如調情般,低頭吻了吻自己那只束縛着對方的手的手背,嗓音喑啞,語調柔和中帶着譏諷。
“下次你光顧我們生意的時候,給你打個八折?”景程松了手,在那人恐懼的眼神中,他緩慢地拍了拍對方的臉,再開口時,那抹詭異的笑意已經徹底消失,“逗你的。”
“你發瘋之前沒做個背調?”他挽着襯衫袖口,搖搖頭,“不知道我是怎麽轉到這的?”
“上一個想伸張正義的人,現在去廁所都得別人幫忙扶着。”
“什麽都想操只會害了你。”
“傻逼。”
景程嘆了口氣,随後直接飛起一腳,重重地踹上了對方的胸口:“你也配?”
“我從來就沒想過藏,我媽是什麽人,用不着你說,我心裏罵過的詞比你那些難聽一萬倍。”他低吼着,将人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往他臉上招呼,“但你沒評價的資格。”
“如果剛剛我問你的問題,你答案是肯定的,那我絕對不生氣。”
景程冷笑一聲:“不僅不生氣,我還讓你打回來,打到高興為止,結束了我樂呵呵地問你累不累,再給你磕倆響頭。”
“但既然你說你只是想懲惡揚善,沒問題。”景程轉了轉酸脹的手腕,将已經有點面目全非了的那人踩在腳下,語氣陰冷地說,“那你就該明白,英雄沒那麽好當。”
景程像扔垃圾似的,把人往牆角一甩,彎腰随手撿了根鋼管,輕蔑地朝對方走去,神色狠厲,一字一頓道:“只會敲鍵盤的英雄,更不好當。”
說完,他便把手高高揮起,毫不留力的就要往對方脖頸上砸。
可就在鋼管即将觸碰到那人皮膚的瞬間,景程的手腕卻被誰死死攥住了。
“冷靜點。”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被來人幾下給撞了個七零八落的小弟們,罵罵咧咧地往這邊跑,但在看到對方和景程的距離後,一時間難免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景程轉過頭,顯然認出了這個不知死活的人是誰,他惡狠狠地瞪着對方,那雙永遠漾着虛浮情意的眼睛,此時已經被憎恨覆蓋,因情緒的暴漲起伏而布滿了紅血絲。
“宋臨景,你少多管閑事。”景程努力克制着洶湧的情緒,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沒臉跟你動手,但你現在最好躲遠點。”
而宋臨景箍着景程的力度,卻沒有半點要松懈的意思,他依然面無表情地沉默着,習慣性蹙着的眉眼裏,竟讓景程莫名品出了一絲真誠的擔憂。
“我希望你冷靜一點,如果真鬧出人命,宋家也保不下你。”宋臨景語氣淡漠地提醒道。
“冷靜?換你你能冷靜?啊?”景程低吼着,一把扔了手裏的“武器”,緊攥着的拳頭猶豫了半天,到底是忍住沒招呼到宋臨景身上。
他宣洩似的猛錘了幾下牆,直到指骨處被磨出了幾道深深的傷口,刺眼的鮮血滴到地上,疼痛感才讓景程的情緒平緩了些,他直視着宋臨景的眼睛,嘲諷地說道:“你懂什麽啊,你——”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宋臨景卻開口打斷了他:“我懂。”
景程不禁一怔,表情如剛剛在教室裏宋臨景問他“為什麽不開心”時一樣,煩躁裏帶着點無措。
“你如果不想讓景阿姨也知道今天的事,那就放開他,帶着你的朋友們,離這裏越遠越好。”宋臨景松開了景程,極端理智地說道,“後面我處理。”
宋臨景很少說這樣長的話,很少對人提要求,更少使用這種近乎命令的語氣。
在景程的印象裏,他似乎永遠都是毫無波瀾的,對誰都是一副禮貌且疏離的模樣。
沒有情緒,沒有喜惡,沒有脾氣。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任何人事物都漠不關心。
按照往常景程的作風,敢對他這個态度的人結局都不是很好看。
可奇怪的是,當所有圍觀的人,都在暗暗期待面前這位宋少爺吃癟時,景程卻點了頭。
“你最好能處理幹淨。”雖然景程的态度還很生硬,但好歹算是冷靜了下來。
他眼皮微垂,低頭朝地上躺着的那位啐了一口:“別讓我再見到你。”
說完,景程便連看都不看宋臨景一眼,手向身後輕輕一揮,語氣嘲諷:“走。”
“別耽誤他善後。”
……
待目送着景程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宋臨景才收回視線,他低頭睨了眼蜷縮着的那人,緊繃的唇角裏滿是厭惡:“你父親已經在恒瑞的醫院等了。”
“少管別人的事。”他居高臨下,如同審視一件垃圾般地說道,“他既然打了你,那我們也不會起訴造謠诽謗,就算扯平了。”
“但我母親在得知這件事後非常不高興。”宋臨景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邊仔細擦着校服肩膀為阻攔景程蹭上的牆灰,邊冷漠地抛出最後的警告:
“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