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四五米的間隔,宋臨景走到他身邊只需要幾秒鐘,可景程卻覺得這個過程無限漫長。
漫長到他甚至都有些忘記兩人正在冷戰,想如往常那般起身攬住對方的肩膀、親昵地調侃上幾句。
習慣真是可怕。
景程心裏暗罵道,克制着自己把頭偏向一旁。
“安先生,晚上好。”身前傳來宋臨景平淡的聲音,“方便給我讓出個位置麽?”
景程聽到直接嗤出了聲。
安陽向來和宋臨景不對付,哪怕對方在自己面前裝得溫順聽話,但每次兩人見面時的暗自較勁,景程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只不過懶得管。
安陽不會有任何過分的舉動,頂多生生悶氣。
宋臨景更是,他能記住安陽的名字,就已經足夠出乎景程的意料了。
給你讓座?想得美。
站着吧。
景程腹诽道。
可沒想到,下一秒,安陽直接騰得站起身來,不僅把景程身邊的位置無條件奉上,甚至還朝景程露出了一個難看又僵硬的笑容。
“抱歉景程,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我們改天再聯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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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把這句傻子都能看出來是借口的話輕飄飄一抛,就卷起搭在沙發背上的外套,連句柔軟的“晚安”都沒想起來說,頭也不回地直接跑了。
景程:……
一個兩個的,都什麽毛病?
不過他也就短暫訝異了那麽一瞬,畢竟類似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幾次,追根溯源嘛……
就是自己身邊這位。
景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撈了對抱枕墊在腰下,給自己調整出了個更舒服的躺姿。
他不滿地斜了宋臨景一眼:“你吓唬他什麽了?”
既來之則安之。
一直不搭理宋臨景也不是辦法,沒準兒對方前兩天就是單純腦子搭錯線,經過這周的冷卻,現在已經成功的不治而愈了呢。
“沒吓唬。”宋臨景朝遠遠跟他打招呼的曲經理點點頭,然後從不知道哪個角落又翻出了只小靠枕,熟練且自然地塞到了景程懸空的脖頸下面,“只是給安先生提了個醒。”
景程陰陽怪氣道:“你最好是。”
宋臨景沒說話,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景程半眯着眼睛,側過臉看向對方。
哪怕在這種地方,宋臨景的脊背依然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得像在開股東大會,不像在淩晨的夜場。
但景程知道,這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對方最閑散的狀态了。
宋臨景仿佛永遠學不會該如何松弛,像臺被設置了惡毒程序的機械,以一種“停下來就會被銷毀”的架勢,日複一日地連軸轉着。
光影打在宋臨景的側臉上,襯得他黑曜石般的瞳仁格外幽深。
大概是某種詭異的默契,兩人今天衣着的材質幾乎一樣,只是款式不同。
緞面襯衫妥帖地攏在宋臨景身上,輕薄的布料将他“蓬勃”的肌肉線條勾勒出迷人的形狀,甚至能朦胧看到,對方那條高中時常被景程調侃“性/感”的脊柱線。
這幾年倒是極少能欣賞到了。
宋臨景似乎很早就有了與他“避嫌”的意識。
酒精熏得景程思緒格外跳脫,注意力幾乎被這些胡思亂想牽引得七零八落。
卡座不斷有人來敬酒,玩着玩着就以各種理由留下了,此時早已人滿為患,擠得連個挪動的縫隙都讓不出來。
聽覺被音樂震得幾近要失靈,昏暗氛圍和閃爍的燈光,給一切有實體的輪廓都糅出另一個幻影,景程只覺得自己的觸覺變得異常敏銳。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與宋臨景交疊着的褲腳,對方偏低的體溫,以及由不小心磕碰到的鞋尖而向上緩慢蔓延的癢。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景程的目光,在與容希盈打過招呼後,宋臨景竟忽然将頭轉向了景程。
“你這幾天在躲我。”他問,“為什麽?”
景程被對方的直截了當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穩穩心神,擺出一副滿不在乎地模樣,敷衍道:“不為什麽,就是不想見你。”
宋臨景眉頭微蹙,但語氣依然是溫和的。
甚至溫和得有些過了頭,導致他接下來說的話都不像是質問,更近似于一種百依百順的“哄”。
“不想見我,所以連我的消息也不回?”宋臨景注視着景程,似乎是在觀察着他每一處細小的反應,不想也不敢錯過哪怕瞬間表情的變化一般。
景程被問得心煩意亂。
也許是因為他心裏已經猜到了什麽,所以更加不想和宋臨景把這件事攤開到臺面上來說。
如果一直不解決,那對方也許過幾天就自行恢複正常了,可如果挑明了呢?
景程太了解自己的這位老友了。
只要是宋臨景能明确說出口的事情,就一定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即便成功幾率微乎其微,宋臨景也會堅定不移地奉行下去。
直到把想要的人事物都牢牢攥進手裏。
因為目睹過對方這幾年,是如何将控制着他的那些桎梏逐步吞噬蠶食,所以景程從不會在這點上有半分輕視。
宋臨景能得到一切。
也應該得到一切。
景程對此深信不疑。
但當這把達摩克裏斯之劍有懸到他頭頂的跡象時,景程承認他有點自亂陣腳。
“不想回,不想見你,需要原因麽?我煩着呢。”腦子被酒精攪得泥濘,景程甚至有些後悔。
為什麽不趁着前幾天,把宋臨景這些異樣的成因思考明白。
想好該怎麽應對,就也不至于被大半夜突然殺來的對方,輕而易舉地拿捏住。
景程把宋臨景朝他伸過來的手一推,直挺挺地站起身,又因起得太猛太急而左右搖晃了兩下,待穩住身形後,他冷淡地朝對方瞥了一眼:“你要留在這玩?”
那雙含情的眼睛不好惹地眯着,眼尾微微上挑,被酒液浸透了的聲音漾着慵懶的語調,字句的結尾也挑釁地揚着,像某種由自我保護機制塑造出的習慣。
宋臨景仰頭看着高高在上的景程,依然是那副情緒極其穩定的不露聲色:“Scene我也有入股,辦活動來看看,很正常吧。”
“景程。”宋臨景靜靜凝望着他藏着愠意的瞳仁,表情依然是平常那般的毫無波瀾,可詢問的口吻中卻隐晦蕩着幾分景程讀不懂的難過。
“你為什麽生我的氣?”宋臨景認真地問道。
景程莫名有種眼前一花的感覺。
打從成年以後,兩人就幾乎沒再如此直接地讨論過此類情緒上的問題。
奇怪又矯情。
宋臨景不正常。
景程當下遲鈍且麻木的大腦,此時已然被這句話充滿。
一個星期的冷卻并沒有治愈宋臨景。
景程甚至覺得他似乎“病”得更厲害了。
“行。”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算合理的景程冷哼一聲,選擇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走。”
景程舉起酒杯,朝周圍不斷往他們這投注探究目光的朋友們敬了一下:“你們陪宋總慢慢玩,回見。”
說完,他便捏起挂在一旁的外套,徑直向門口走去。
景程猜到宋臨景會追過來,只是沒想到對方追來得這麽快,還沒走出幾步,手腕就從身後被人扣住了。
不過還好,他被宋臨景堵在了舞池的邊緣。
最熱鬧,但也是最不會被旁人注意到的地方。
“放開。”景程推搡了對方一下,厲聲厲色地呵止道。
可宋臨景卻還是剛剛那句話,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架勢。
“我哪裏惹你煩了?”宋臨景禁锢着景程的力道不見半分松懈,動作是不容拒絕的強勢,可說出的話語卻滿是無奈和遷就,“你說清楚,我以後會注意。”
只可惜,現在宋臨景越是順着他來,景程就越是覺得別扭。
渾身哪哪兒都開始難受,手腕處又刺又癢,那晚被對方輕撫過的臉側肌膚,脹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燒起來。
“說不清楚!”景程轉身煩躁地朝宋臨景低吼道。
可看着對方錯愕的失落神情,景程心裏頓時升起幾分愧疚,甚至開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這段時間心情本就混亂又糟糕,所以才小題大做,條件反射般地遷怒到了宋臨景那。
“別問了。”景程深吸了一口氣,控制着自己洶湧的詭異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不會戾氣太重,“你讓我自己緩幾天就——”
還沒等景程把後半句話說全,宋臨景卻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你那天沒睡着,對麽?”宋臨景松開了緊攥着景程的手,銳利的目光死死釘在景程的臉上,尋找着對方暴露出的蛛絲馬跡,他停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試探地詢問卻已然變成了篤定:
“你知道了。”
景程心裏嘀咕着“我知道個頭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但凡識相就什麽都別再繼續說了”,逃避的動作是十足的駕輕就熟,擡腳就要開溜。
可也不知道是單純的倒黴,還是這個破活動它根本就是用來坑害自家老板的。
才讓人為搞事的花環折磨了一遭的景程,在準備離開的瞬間,機械随機操作的那支槲寄生竟直直地朝他飄了過來。
一陣細微的顫動後,不偏不倚、安安穩穩地停在了他和宋臨景的頭上。
景程:……
這純純黑幕吧?什麽破店,倒閉算了。
自帶定位的追光迅速跟上,慘敗的光柱正好夠将他們攏在一起,實時跟拍的攝像頭也移了過來,兩人放大了幾十倍的形象,被模糊地投在了場地最中央的屏幕上。
機器緩慢地對上了焦。
随着景程和宋臨景五官出衆的身影變得清晰,全場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兩人身上,而認出這倆人是誰的熟客和單純被這養眼的畫面震住了的生客,卻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可在短暫的寂靜後,随之而來的則是鋪天蓋地的尖叫和起哄聲。
“景哥好福氣啊!!”
“一分鐘,我要得到這兩個帥哥的聯系方式!”
“別想了,我們總來這玩兒的都知道,這是老板和老板娘!”
“操!人間不直的誠不欺我。”
“之前我不敢說,今天我就要大聲逼逼!我磕景老板和宋總好久了!你倆今天最好給我在這!把!嘴!親!爛!”
“什麽都磕只會害了你。”
“哈哈哈哈哈!姐妹big膽,小心被景哥拉黑名單。”
“親不夠五分鐘就給我退門票!”
“媽的哈哈哈,什麽都磕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景程只覺得眼前一黑的同時,耳膜快要被此起彼伏的“猛猛親”刺爛了,精神也有種在崩潰邊緣搖搖欲墜的恍惚。
他習慣性地用一種“只要兄弟比我尴尬我就能爽得起來”的眼神,看向宋臨景,可沒想到的是,他并沒成功從對方身上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窘迫。
姓宋的看起來甚至還挺滿意?
荒謬!
“景程。”宋臨景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的眼睛,輕輕叫了他一聲。
景程甚至能清晰分辨出,對方嘴角正緩慢漾出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
宋臨景朝景程所在的方位邁了兩步,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再次縮短到稍一擡手就能輕易彼此觸碰的程度。
宋臨景眉尾微擡,在所有人熱切的注視之下,意味深長地說道:“來的路上,我仔細閱讀過活動指南,按照規則,現在……”
他的嗓音低沉,語氣卻是反常的輕快柔和,甚至還藏着幾分哄騙的意味:
“我們該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