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聖誕快樂啊。”頭戴彩燈的曲經理笑嘻嘻地推開辦公室的門,“你怎麽還不來後面?”

昏暗的光線下,背對着門口的景程,快速将手裏捏着的東西收到了桌下,看不清是什麽,但輪廓像張照片。

景程連人帶椅子地轉了過來,立刻綻出笑容,與曲經理對視着,只不過神色卻隐約籠着層微不可見的疲憊。

一種奇怪的游離感。

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感覺,但曲值的确隔三差五就能在景程身上發現那樣的違和,但大多都只是瞬時的微妙,不會像今天這麽明顯。

辦公室裏沒開頂燈,只有桌角的一盞臺燈發揮着聊勝于無的作用,景程側臉上被描摹出一片淡淡的陰影,人也被染上幾分寂寥。

像被什麽密不透風的容器罩住了。

“剛剛睡着了。”景程笑得漫不經心,他朝曲值擺了擺手,“馬上就去。”

“那我先去招呼客人,今年宣傳太猛了,爆滿,外面隊排得巨長。”曲經理沒将對方身上顯而易見的反常點破,大概成年男性友人之間的默契,就是不多幹涉彼此的情緒問題。

只不過,在離開時,曲經理還是沒忍住,他猶豫地補充了一句:“特別熱鬧。”

“別一個人窩着了,大家都等你呢。”

景程點了點頭,只是仍未立刻動身,囑咐過曲值“注意活動安全,別小氣”後,便又将椅子再次轉向窗前。

曲經理沒再勸什麽。

喧鬧的音樂聲随着關門的動作變得稀薄,走廊的光亮也被吞噬,室內的氣溫似乎都降了幾度。

落地窗前是書店的花園,此時已近淩晨,太陽落山便打烊的“景”漆黑一片,院子裏空蕩蕩的,只有整齊擺放的桌椅和燃料夠支撐到午夜的室外暖爐,裏面細小的火苗打蔫兒似的緩慢跳動,顯然是快要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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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常綠的人造草坪邊緣,浮着一層薄雪,蕭瑟淩厲的風吹不動,畢竟不是新下的,早就已經結晶硬化了。

今晚沒有雪,明天應該也不會有。

景程記憶裏的每一個聖誕夜,似乎都不會下雪。

“等我回來再說吧,元旦左右。”女人的聲音在腦內響起,是罕見的溫和。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讓你知道。”

“晚安,做個好夢……”

景程不自覺地攥緊了自己手上那張兩人唯一的合照。

被打斷的詢問,有頭沒尾的倉促對話,神色冷淡、卻反常地在臨別時給了景程一個柔軟擁抱的母親……

景程甚至偶爾還會夢到那天——

客廳裏裝扮漂亮的高大聖誕樹,将禮物遞到他手裏便匆匆趕去家宴的宋臨景,景兮隔着蕾絲手套撫上他的臉,還有對方離開時那搖曳着的血紅色裙擺。

景程其實對熱鬧的環境沒什麽執念,只是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

尤其是每年的這段時間。

所以自從scene正式營業,每年的聖誕節左右,就會開始頻繁舉辦活動,基本每周都會有不同的主題派對,一直持續到農歷新年才算徹底結束,等到來年的同個時期再繼續。

周而複始。

景程緩和好了情緒,剛準備将手中那張已然泛黃的照片放回抽屜,可一枚包裝精美躺在裏面的禮物盒,卻難免讓他流暢的動作一滞。

是他提前兩個月親手給宋臨景包的。

他們其實有一個每年今天互換禮物的傳統,從十六歲延續至今。

哪怕是宋臨景在外留學、被禁止回來的那幾年也沒斷過。

兩人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聯系了。

準确的說,是景程單方面與宋臨景開啓了冷戰。

不過對方也不是什麽太執着的人,只是每天按照早中晚夜宵各一次的标準打來電話、發來問候,其中偶爾夾帶幾張意味不明的風景照。

景程一條不落全看了。

他就是純粹地已讀不回。

“嘭”得一聲,抽屜被景程迅速砸上。

“到底犯的什麽病……”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上宋臨景如期而至的來電,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起身的同時按熄了屏幕,緊接着便推開了辦公室的那扇門。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門那邊氣氛完全不同,dj版的jingle bell雖土但爆,哪怕隔着個長走廊,都依然有效地轟得景程耳膜嗡嗡響。

“Ohhhhhhh~~~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hey!!!”

越聽越無語的景程:…………這也能搖?

誰挑的破歌,辭了算了。

不過顯然,基本已經全員進入微醺狀态了的氛圍下,大家不僅能搖,而且還能搖得很嗨。

景程側身躲過一個拎着酒瓶倒着跑、與同伴嬉鬧的人,徑直往靠近舞池的方向走去。

“景哥來啦!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景總今天好帥啊!”

“活動辦得牛逼,待會別忘來我的卡喝一杯哈。”

景程微笑着跟熟客們打着招呼,總算是将方才那點陰翳驅散了七八成。

他的專屬卡座裏人滿為患,基本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臉,估計是曲經理提前替他攢的局。

這幾天他心情不怎麽樣,也就沒想起來主動約誰。

“景程。”熟悉的聲音柔和地喊了他一聲。

景程忙看過去,只見安陽竟然也來了,還是那副溫順卻透着點狡黠的笑臉,卻瘦削了不少,即便用心打扮過,也能看出些許不明顯的憔悴。

依然足夠吸引人。

景程朝他擡擡下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對方身邊。

“好久不見,怎麽瘦了這麽多?”景程牽起安陽的手,湊到自己的唇邊,輕飄飄地落下一個問候般的吻。

安陽表情一滞,精致的笑容浮出點僵硬:“籌辦個人畫展嘛,忙起來總忘吃飯。”

“定下來了?上次不還說碰到些麻煩麽?”景程只是随口問問。

雖然沒有詳細了解過,但從安陽平時的表現上也能看得出家庭條件不錯,用不着他跟着操心。

景程眼角一彎,捏了捏安陽的手指尖,發自內心地替對方感到喜悅:“解決了就好。”

“嗯……”安陽眸色微垂,眼中似乎有一絲心虛轉瞬即逝,他擡起頭來,溫柔地注視着景程,眼角眉梢都漾着輕佻的勾引,露出了平日調情時最擅長使用的神态,“不對呀。”

“我幹嘛跟你說實話。”安陽扁了扁嘴,牆面閃爍的氛圍燈将他飽滿的唇瓣映得更加潤澤。

看起來似乎很适合接吻。

安陽的手輕輕搭在景程的腿上,随着減弱的音樂鼓點緩慢上移,指尖像在模仿彈琴的節奏,緩慢沿着景程的腰線向上攀,直到觸摸到對方的頸側才終于停住。

“我應該說,是因為想你。”安陽往景程的耳側湊了湊,食指搗亂似的在喉結處畫着圈,他緩緩呵了口氣,壓低了嗓音,語氣卻軟綿綿的,半真半假地撒嬌道,“見不到你,我什麽都吃不下……”

皮膚上的癢若有似無,心裏的癢卻被搔弄得格外難忍。

“太可憐了吧,這可不行。”景程眸色一沉,眼底閃過幾分帶着情/欲的晦暗,他似笑非笑地抓住安陽作亂的手,牽帶着将對方攬進自己的臂彎裏,“想好待會結束去哪了麽?”

“接下來幾天我都有空,你想玩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景程的聲音似乎都被染上些難以言喻的啞,他揉/捏着安陽的側腰,語氣中危險的侵略性呼之欲出,他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什麽都吃不下。”

安陽能将毫無定性的景程牢牢把持住小半年,靠的不只是出衆的外貌和不錯的性格,安陽運用娴熟的調情手段,以及在那些事上随景程擺弄、放得開,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公共場所,注意形象。”安陽聽懂了對方所指,嘴上提醒,眼神卻已經開始在景程身上亂飄了,“放心……肯定沒問題。”

說完,他便笑着撲進了景程的懷裏,聲音軟了下來,還有點悶悶的:“我真的想你了,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

“啊!親一個!”

“親!親!親!”

“景哥說到做到哈,自己辦的活動,不許耍賴!”

周圍驟然響起的哄笑聲,将安陽的後半句話瞬間吞沒,在角落竊竊私語的兩人都有點茫然。

擡起頭才發現,一個裝扮成聖誕老人的店員,正将槲寄生花環舉在景程和他身邊的另一個人頭上。

景程左側是安陽,右側是狐朋狗友帶來的男伴。

他和安陽都快疊一起了,對方還能套中自己和別人,顯然是在故意開玩笑、炒氣氛。

今晚派對的規則就是,有機器随機篩選和人工主動搞事的兩只槲寄生花環,而被槲寄生“套”中的兩個人則必須接吻。

如果套中一男一女,女方拒絕接吻,那可以選擇喝一子彈杯的烈酒免除懲罰,或者從工作人員攜帶的黑箱裏随機抽一項懲罰來完成。

而男生拒絕的話,那就是喝一紅酒杯的烈酒,不能找人替喝、不能分酒,喝不了就直接選擇後者。

作為scene老板,景程可清楚得很——

那箱子裏面有些懲罰,可比接吻過分太多了。

景程翻了個白眼,朝周圍起哄的衆人回敬了一圈中指,然後看向自己那位朋友:“喂,大小姐,你男人借我一下行麽?”

銀色長款小禮服,妝容精致的容希盈,顯然比誰都玩得開心,此時早已笑得前仰後合,人都快滑落到桌子下面去了,看不出半點尴尬:“景少別這麽說,你請用,你随意哈哈哈哈哈!”

容希盈也是景程的同學,不過是去國外交換的時候認識的,換情人的速度可比景程快多了,幾乎每次帶出來玩的人都不會重複,各種風格的都有,但必須是帥哥。

漂亮聰明,大方爽朗,愛玩會玩,多情且不太挑食。

兩人只是在某次派對上打了個照面,就如同類相吸般結成了好友,哪怕容希盈現在已經畢業在自家公司的法務部任職了,隔三差五也還是會來找景程聊聊天。

景程無奈地看了眼對方今晚帶來的人。

學生模樣,白淨清秀,此時正局促地攥着拳,閃爍的目光不斷往容希盈身上偏,像是希望對方能幫他解個圍。

“我,一整杯太多了,我喝不下的……”他嘟囔道。

然而大小姐顯然很想看這個熱鬧,也并不在乎這個随時可以抛棄的男伴。

“啧。”景程舌尖頂了頂腮。

宣傳的時候其實已經把規則寫清了,為防止争議,入場的時候也有工作人員反複确認,但總會有因各種原因想破壞規則的。

景程是老板,一圈人又都在圍觀起哄,他直接提出替對方喝也不太好。

他眯了眯眼,看着正玩着傳紙巾的隔壁桌,似乎想到了什麽。

景程探身從桌上扯出三張紙巾,疊在一起。

“抱歉。”他朝男生點點頭說道。

還沒等男生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景程便隔着那層輕薄的阻礙覆到了對方的嘴唇上。

這是個短暫又敷衍的“吻”。

看熱鬧的人群還沒來得及喊,景程便已經退回了安全距離之外。

“我喜歡男人,但人家一看就是直男吧。”景程撈過一支幹淨的紅酒杯,自然地往裏面傾倒着晶瑩的酒液,“把人吓恐同了怪誰?”

“你們還是我?”景程笑得恣意,顯然在這種場合裏格外游刃有餘,“我可背不動這鍋哈。”

“隔着紙也算是親了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百分之十……小朋友酒精過敏喝不了,大家也別難為人,按正常懲罰的量來——”

他眉梢微擡,笑得輕佻又坦蕩,較淺的瞳色在射燈的映襯下亮晶晶的,名貴的寶石般耀眼。

景程扯了扯緞制襯衫的領口,故意露出胸口若隐若現漂亮線條,他将伏特加倒得幾乎快要從杯口漫出來,誠意十足:“我替了。”

說完,便揚起脖頸在衆人的注視下,吞咽着散發出刺鼻氣味的酒。

他動作快又急,難免灑出一些,透明的酒液順着景程的下颌滴落,淌過滾動的喉結,沾染上鎖骨處裸/露的皮膚,又洇濕了一小片領口。

“真帥啊!”容希盈第一個做出了反應,“景哥爽快,我陪半杯!”

氛圍瞬間被炒熱,半醉半醒的人群經不起半點鼓動慫恿,這種平時聽起來微妙的場面話,反而更能帶動起大家的情緒。

“我也陪半杯!”

“操!這麽好的逼怎麽又讓景哥裝了!”

“你懂個屁,人景老板不是裝逼,這是骨子裏的帥!”

“景哥就是逼本身,我這麽理解對不對?”

“你特麽喝高了就閉嘴吧,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服了。”

起哄叫喊聲混雜着吵鬧的音樂,氣氛熱烈得像是快把房頂掀翻。

景程又陪着衆人猜了幾把拳,才終于被短暫放過。

“瘋了都。”景程笑罵着坐回了安陽身邊,他将頭輕輕放到了對方的肩上,手卻不老實地重新攬住了對方的腰,“喝太急,有點暈了。”

這句倒真不是在哄騙,景程是的确有點暈了。

店裏給活動準備的紅酒杯是240毫升的,雖說沒好意思直接上最大型號的,可依然是“有點良心,但不多”的設置。

伏特加度數本身就高,加上之後又零零散散攙着喝了些別的酒。

不暈才奇怪。

“晚點有個全場熄燈三十秒的環節,我趁亂帶你偷偷溜走。”景程将手指順着安陽的衣角探了進去,暧昧地撓了幾下,“做些你更感興趣的事。”

他被酒液灼燒過的聲線比平時還要更啞些,因醉意浮湧,甚至還帶上了幾分鼻音,兩相對比倒沒有太大違和,反而有種微妙的性/感。

“怎麽?”景程問道。

安陽不僅沒回應他的逗弄不說,甚至身體都有些怪異的僵硬。

景程眉心一皺,他停下了動作,擡起頭來,有些不滿地問道:“生氣了?”

可安陽卻沒說話,只是緩慢地搖了搖頭,像是有點畏懼。

“誰來了啊……”景程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扭過臉便朝對方注視着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卡座前方的不遠處,一位身着西裝三件套的熟悉身影,正格格不入地挺拔在鬧成一團的人群裏,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了。

周圍人聲鼎沸,尖叫雜着嬉笑,不斷有人被那兩只到處作亂的花環套住,或熱烈地接吻,或認栽地接受懲罰。

紅紫色調的燈光閃爍而迷幻。

宋臨景就安靜地站在那裏,仿佛聽不見、看不見周圍發生的一切,不融入,更不打算融入這場混亂。

宋臨景幽深的目光不偏也不移,淩厲地穿過搖晃擺動的人群,直直地落在景程的身上。

只落在他的身上。

景程被盯得莫名升起幾分心虛。

回過神時,他竟已經松開了那只觸碰着情人身體的手。

像個做錯事被抓包了的小孩子。

更像搞外遇被妻子撞破的渣男丈夫。

總之怪極了。

在确認景程終于發現了自己後,宋臨景才緩緩往這裏走來,他邊走邊脫下了西裝外套,不僅将領帶扯了下來,還順手解開了最上方的兩個紐扣。

他們就這樣一直對視着。

景程的心跳竟莫名開始加速,似乎有些緊張,仿佛有什麽他刻意忽略且懸而未決的問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無比棘手起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

宋臨景眸色依然深沉,眉尾卻輕輕挑着。

他形狀漂亮的嘴唇微微張開,又閉合,短暫觸碰了幾下,像是在說些什麽。

景程不懂唇語,但懂宋臨景。

默契實在是用錯了地方。

他毫無障礙地,看懂了對方在試圖表達些什麽——“晚上好。”

宋臨景漾起溫和弧度的眼角隐約蘊着惱怒,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玩得開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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