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宋臨景站在那家小酒館的門口,緊蹙着的眉頭中漾着一絲罕見的無措。

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等他反應過來景程離開太久,起身想去尋找的時候,卻收到了對方态度僵硬的消息。

[景程:我想自己轉轉。]

景程強調着“自己”,清晰地表明了他并不希望宋臨景陪同的意圖,宋臨景哪怕再不甘心,到底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也沒太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景程的反應會和原計劃中截然不同。

事态在奇怪的地方走向了失控。

這本該是宋臨景所懼怕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的心裏竟出現了些許釋然的情緒。

甚至還隐隐有着微妙的期待。

期待着景程把他那些從未說出口的心思洞察,期待景程發現自己這些年所背負的東西,期待景程了解自己想毫無阻礙地親吻他需要付出多少。

期待景程憐憫他,愛他,怨恨他也可以。

只是別再守着那點折磨人的分寸,摟抱着一個又一個陌生人,把他們帶到自己面前笑盈盈地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臨景希望景程知道一切,卻又舍不得讓他知道。

他不想給景程添一絲一毫的負擔,不願意對方因為那些已經平安度過了的艱難皺眉。

所以宋臨景只是把那些晦暗的期待,偷偷藏在心底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裏,他什麽都不會說,不會做任何暗示,也不會允許事态脫離控制。

人必須為自己不合時宜的愛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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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臨景從十六歲時便堅定貫徹着這個準則。

直到現在其實也沒什麽太大不同。

他使些無傷大雅的小伎倆,讓景程轉變對兩人固有關系的思考模式,放低姿态,以景程偏好的做派不急不緩地引誘,從最開始就不是為了能立刻得到對方。

宋臨景只希望景程能逐漸接受自己,逐漸接受一段“穩定情感關系”。

以景程最舒适的步調來。

他不着急。

宋臨景想道。

他不介意再多等上個十年。

只要最後能真正留住景程的人是自己。

話雖然說得漂亮,可光是多等了景程幾個小時,宋臨景都有點坐立難安。

表面上可能看不出什麽,實際上腦內已經不停推演出了幾十種後續發展的走向。

直到天黑透了,偌大的道觀裏所有人都睡着了,樹梢上叽喳叫鬧着的鳥群都安靜了,景程才終于再次聯系了宋臨景。

[過來。]

簡短、直白、不明所以的兩個字。

但宋臨景卻看懂了對方讓自己去哪。

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地。

景程還是知道了。

但至于知道了多少,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宋臨景暫時還沒有頭緒。

他在原地沉默了半分鐘,才如同一個準備好接受審判的罪人似的,緩緩推開了酒館那扇厚重的木門。

“喲,來了?真快。”景程坐在吧臺,手裏攥着只半滿的酒瓶,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猛地一扭頭,“我就知道你不會找錯地方。”

屋裏只有景程自己,而對方踩着的高腳凳下方已經堆了好幾只空了的玻璃瓶了,從标簽上來看,基本都是烈酒。

宋臨景皺着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他了解景程酒量不錯,但現在這種情況還是太誇張了。

“我給了老板和其他客人一大筆錢。”景程雙手高舉,胡亂揮了兩下,顯然已經不太清醒了,“他們還蠻開心的,直接就撤出去了,我還說,要是沒地方住,歡迎他們去我的船上玩,碼頭最大的那艘就是,我請客。”

說完,他便歪歪扭扭地往後仰,眼看着就要從座椅上摔下去了。

宋臨景不敢再耽擱,連忙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扶住景程的肩膀,責怪的語氣中混着明顯的擔憂,哄小孩兒似的壓着情緒說道:“怎麽喝這麽多酒?”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請客,我來出,好不好?”

“不好!”景程清醒的時候不愛講道理,醉到不省人事了,自然更不願意順着別人的意思來了,“你管我喝酒幹嘛?你以前從來不管的。”

宋臨景有些無奈:“你之前有度,我不擔心,今天這樣是不是過分了,想去醫院吊水?”

“我現在也有度,我還能走直線呢。”說完,景程便直接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搖搖晃晃地就準備往窗邊走,結果差點被地上的空瓶絆得直接摔倒。

還好宋臨景及時撈住了他的腰,這才沒受傷。

“幹嘛啊?攔着我幹嘛……”景程掙紮着,腳尖踢了好幾下宋臨景的小腿。

不疼,倒是有點癢,被他不小心觸碰、刮蹭到的地方發着熱,透着漲,那股微妙的躁動逐漸蔓延,電流順着脊柱傳遞至全身。

宋臨景的眸色漸沉,稍用了些力氣,死死攥住了景程到處亂揮的手,雙臂将對方牢固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懷抱裏:“好了,你乖一些,都打疼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間對“鸠占鵲巢”的愧疚,留下了什麽殘存的習慣,大概在景程的認知裏,景兮是宋臨景家庭的破壞者,自己是她的拖油瓶,不被唾棄、憎惡是幸運,永遠也沒有跟人家天之驕子動手的資格。

所以宋臨景喊疼的玩笑話一出,景程的身體頓時僵住,動都不敢動了。

宋臨景沒料到對方真能聽話,難免有些詫異,但還沒等他抽出個空閑仔細琢磨其中緣由,景程卻仿佛洩了勁兒似的,幾乎靠自己無法繼續站立一般,歪斜着倚靠進了宋臨景懷裏。

“宋臨景。”景程喃喃道,“我很不開心。”

宋臨景抿了抿唇角,了然地“嗯”了一聲:“我知道。”

“我有話想對你說,也有事想問你。”景程的咬字被醉意侵染得含糊,句首黏着句尾,給平時一向輕浮卻強勢的人墜上了幾分柔軟,不像要追責,反倒有種在別別扭扭撒嬌的感覺。

宋臨景努力克制着想要親吻對方的欲/望,試圖壓抑着自己晦暗的情緒,他瞳仁中湧動着些許偏執,但态度卻是懇切的:“你問。”

“你只要問了,我就會說。”

“不會騙我?”景程聽起來似乎有些茫然,他條件反射般地問道。

宋臨景微微怔了怔,在短暫猶豫片刻後,終于做出了什麽決定一樣,鄭重地承諾着:“不會。”

“我永遠不會再騙你。”

可宋臨景卻沒能得到回應,景程陷入了沉默。

整個世界仿佛都随着景程一同沉寂了下來,彌蕩着濃烈酒精刺鼻氣味的房間裏,只有兩人逐漸淩亂的呼吸聲,以及劣質燈管時不時傳來的“刺啦”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宋臨景都以為景程睡着了,又或者他再也不會得到對方的反饋了。

“我忘記了。”景程忽然開了口,“我忘記要問你什麽了,能明天問麽?我現在有點別的東西想要,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

宋臨景的心沉了沉。

景程小心翼翼的語氣讓他有些難過,他希望景程能一直都毫無顧忌地向他索取,宋臨景甚至不希望兩人是所謂的“共生”關系,他更希望景程願意寄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一切都可以是景程的。

他想讓景程習慣、适應,最後如同不能缺乏氧氣那般地依賴自己,靠近自己便能生存,遠離自己就會枯萎。

但這也只是被宋臨景鎖進陰暗角落的那部分晦澀。

他舍不得景程枯萎,舍不得對方難過,甚至舍不得景程失去哪怕一絲一毫的自由。

畢竟無法選擇的出身,是景程避無可避的童年陰霾,也是塑造出他如今性格的主要緣由。

以前他們都沒有拒絕的“命運饋贈”的資格,但現在不同了。

沒有任何人有能力阻礙自己了。

宋臨景篤定着。

他要過去的遺憾被填補,要他惦念了太久的人,每一天都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樂,要将歷經漫長歲月才奪回掌心的選擇權,安安穩穩地送到景程的手上。

“可以。”宋臨景輕輕嘆了口氣,将一枚溫柔的吻落到景程的額頭上,聲音嘶啞地保證道,“你想問什麽都可以,想做什麽也都可以。”

“好。”景程回答得迅速。

還沒等宋臨景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麽意思,景程便擡起了頭,按着宋臨景的枕部,如漂浮在汪洋上的溺水之人渴求着支點似的,不容拒絕地為自己讨要來了一個綿長的吻。

景程重心不穩地帶着宋臨景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被酒精阻截了清晰思維的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宋臨景此時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的姿勢,對于接下來的發展,可能有着他不太期待預見的影響。

被紛雜情緒和底層欲.望交錯推動着,景程似乎忘記了熟練掌握的技巧,只是與宋臨景彼此掠奪着氧氣,景程湊到對方頸側,直白地發出了邀請:“試試吧,就現在。”

宋臨景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半圈,像是在做着最後的抵抗。

他向來是兩個人中克制守己、足夠理性的那個,也是當前狀态下清醒有判斷力的那個。

是需要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負責任的那個。

“景程,你……”

拒絕的話蕩在嘴邊,可還沒等将後半句補全,景程便再次出了聲。

“求你了。”

景程哄騙似的放緩了語氣,像是終于回憶起了此前與其他人分享過的那些親昵一樣,他醉得甚至連睜眼都有些困難,卻依然沒忘記要對沒經驗的宋臨景進行安撫。

景程細碎的吻順着宋臨景的鬓角,一直蔓延至眼下,他又蜻蜓點水般在對方臉頰處輕輕啄了好幾下,才輕車熟路道:“我保證讓你滿意。”

“好不好。”

……

景程記得宋臨景答了聲“好”,沒猶豫,沒遲疑,是非常幹脆的一聲“好”,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這種被肯定的感覺讓他很滿足。

景程喜歡別人需要自己,喜歡能夠為別人帶來豐盈價值的感覺,喜歡這種近似于被珍惜被愛慕着的幻象。

景程記得宋臨景唧唧歪歪找茬,時有時無的潔癖發作得很掃興。

他說,沙發太髒。

景程說好。

他說,去樓上房間。

景程說好。

他說,沒帶之前準備的東西。

景程說沒事,不用也行,跟宋臨景哄着保證着,他每三個月體檢一次,上次拿到報告是十二月中旬,之後忙起來了,就連安陽都沒再鬧過幾次。

幹淨,衛生,健康,漂亮,恰到好處,沒病沒災……

亂七八糟的形容詞,不管準不準确,反正就是順着那張胡亂跑火車的嘴不停往外鑽。

最後被宋臨景忍無可忍的親吻堵住了。

景程記得兩人來到了原本今晚就打算留宿的房間。

記得房間整潔,燈光溫馨,窗口能看到海浪翻湧,能看到密林寂靜,能看到因遠離城市喧嚣而終于浮現在天幕上的星星。

景程記得自己嘗試了一下,宋臨景也嘗試了一下,但大概是酒喝得實在太多了,自己的“心靈手巧”和宋臨景的“伶牙俐齒”全部失去了該有的作用。

第一次體會到力不從心的景程,記得自己羞憤着無能狂怒。

記得宋臨景故作嚴肅卻憋着笑的臉,記得對方努力壓抑着複雜情緒,握着自己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往對方那牽引,安慰的話語既真誠又不真誠,既像是真心實意地為景程考慮,又像是某種哄騙:“沒關系,不用這也能讓你快樂,只不過是換種方式。”

“我仔細研究了很久,不會讓你覺得難受的。”宋臨景用下巴貼蹭着景程的頸窩,放低着姿态,聲線捏得又柔又軟,溫和得像初夏在柳梢頭打轉兒的清風,“試試吧。”

“你知道的,我是個很不錯的學生。”

宋臨景模仿着景程方才的語氣,努力克制着由每處毛孔向外洶湧的控制欲與掠奪欲,他像只沒被馴化完全的野生犬科動物,為能成功捕獲到獵物而演繹溫順,在對方觀察不到的地方,眼神卻利得仿佛準備好在得到應允的瞬間,将面前的人生吞入腹。

“求你了。”宋臨景說道。

景程是個醉鬼。

還是個暫時立不起來且被欲/念灼燒到半絲理智都不剩的醉鬼。

他看不清宋臨景的表情,也生不出該有的防範意識,更察覺不到危險,聽不明白對方話中的明示。

醉鬼只覺得對方又乖又聽話,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在惦記自己考慮自己。

可愛又可憐的。

所以景程答應了。

可這卻也成了他當晚最後一件清晰的記憶。

後面所有的瘋狂都是零碎混亂的。

是自己驚呼出口卻說不連貫的“這不對,反了,錯了”,是宋臨景壓抑到極致又滿足到極致的嘆息,是因酒精麻痹而格外順利的放松過程,是微不可覺的疼痛和細密詭異的快樂,是他的聲音黏膩成了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模樣,是宋臨景由生疏專注變得熟練從容,是窗外與室內的海浪聲不斷在逐漸稀薄的空氣中回蕩,是那句“我現在有資格跟你翻舊賬了麽?小程……”

是搖搖晃晃的天花板,歪歪斜斜的地板,是伏在上面能清晰望到港口碼頭的窗沿,是兩人用呵出熱氣生成的水霧鋪滿整張鏡子,以及那張原本作用被新意義覆蓋了的書桌。

景程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看到的宋臨景也是斷斷續續的。

但受到的灼熱注視卻是綿長的。

他甚至有種錯覺。

宋臨景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不願意錯過他的每個表情,每次懇求,每個滿而将溢的瞬息。

他就那樣死死地望着他,不舍得将注意轉移半秒。

甚至覺得眨眼都是種浪費。

景程覺得大腦已經不屬于自己了,自己大概也不屬于自己了。

他的意識被無數種循環疊加的刺激摧毀,不知道在哪下動搖中,已然從并不算強硬的抗拒,轉變為沉溺于享受般的迎合。

眼皮越來越沉,搖晃的世界卻依然在沒有止境地搖晃着。

景程甚至都有些疲于思考那些幻夢似的感受了,他仿佛看到遠處的海平面上被朝霞漾紅了一條窄窄的細線。

景程似乎聽到宋臨景說了些什麽。

應該是以黏糊膩歪的“寶貝”為稱謂,“謝謝你”是主題,“累了就睡吧,我結束了會幫你清理好”做欺哄。

最後用一句微不可聞的“我好愛你”充當了收尾。

景程感覺對方再次吻上了自己,柔軟的唇瓣熱得發燙,他沒幾乎沒有半點力氣,卻還是強撐着,努力擡起了指尖,在宋臨景的耳垂處,不輕不重地捏了兩下。

在徹底墜入昏暗前,景程用殘存的清明和嘶啞的嗓音做出了最後的威脅:“宋臨景。”

“你死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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