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景哥,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曲經理讓我跟你說一聲,他送永樂觀的師父回去算正式下葬的日子,骨灰他明早和你一起來取。”

鄒傑帶着點小心翼翼的話語,打斷了景程的放空。

景程有些遲鈍地擡起頭看向對方,微怔了好一會,才終于反應過來似的,他點點頭,語氣平淡:“知道了。”

鄒傑得到了回應,卻沒着急離開,他站到景程的身側,将煙盒遞到對方的臉前,擡了擡下巴示意道:“來一根兒?”

景程條件反射般地想要接,可還沒等觸碰到,便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地收回了手,他抿抿唇,又搓了搓指尖:“不了,今天頭七,子晨不喜歡煙味。”

鄒傑聽了這話也冷不丁一愣,原本準備點火的動作僵了幾秒,猶豫片刻後,還是将煙盒揣回了口袋:“噢,确實是,那我也不抽了。”

“謝了。”景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懇道,“幫着忙前忙後這麽多天,辛苦了。”

“跟我客氣什麽啊。”鄒傑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再說了,出這種事兒,大家心裏肯定都不太舒服,生前沒幫到過小許什麽,現在跑跑腿,也算給我們點心理安慰了。”

“對了,曲經理還讓我問你,三七五七的法事要不要也大辦。”

景程沒什麽遲疑,直接點了頭:“辦,我如果不在國內,就麻煩你們盯着點了。”

“得,沒問題,你忙你的,這都小事兒。”鄒傑爽快地答道。

說完,兩人無言了好半天,鄒傑才努力拗出了輕松的語氣,再次開了口:“之前怎麽不知道你還信這些。”

景程聳聳肩:“怎麽?和我風格不太搭?”

“對啊。”鄒傑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調侃道,“剛才店裏那些小孩還聊呢,說景總不像是會請人來唱幾天幾夜經、懂什麽超拔超度的,看起來倒是很有騎着摩托一臉不屑去河邊逆風撒骨灰的氣質。”

景程聽得出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雖然他不太理解這種形容是好還是壞,但依然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短暫地沉默後,他如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我不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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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萬一人死後的确會有另一個世界,或者來生是真的呢。”景程眸色低垂,眉宇間漾着幾分悵然,“只要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存在,不把這套流程做圓滿了,我就會覺得不安心。”

“哪怕只能起到一點點的作用。”

“我也希望他能更幸福些。”

鄒傑搖搖頭,兩人畢竟在一起混了好些年了,雖說沒到了解得不得了的程度,但景程這話的意義、字裏行間藏着的複雜情緒,多多少少還是能聽得出來的,他像是有些無可奈何般地嘆了口氣,偏過頭,看着景程的眼睛,語氣認真地說道:“景程,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你不欠任何人的。”

景程只是微笑着拍了兩下鄒傑的肩膀,沒說什麽,也沒想說什麽,他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一直将所有負面的結果攬到自己身上,他只是正常的情緒低落。

許子晨的喪事辦得規格很高,什麽團隊都用得是市面上最好的,景程自己能聯系到的,統統親力親為,找不着門路的,宋臨景倒是都沒等他開口求助,便心有靈犀似的直接代勞了。

對于死亡後送別的流程,景程還是想做到重之又重的,不僅是對逝者的懷緬,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對沒能見到自己那位“最重要的人”最後一面的補償。

從落地寧城去醫院看到許子晨屍體的那一刻,景程就幾乎沒合過眼,倒也沒忙到這種誇張的程度,他只是單純的失眠。

法事辦了七天,景程幹脆就七天沒回過家,累了就在殡儀館的休息室躺一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不想去到任何留有許子晨影子的地方——初識的酒吧,經常約會的咖啡廳,兩人短暫同居過的“家”。

而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宋臨景似乎又不可避免地忙了起來,這幾天他們只見匆匆見了十多分鐘的面——

許多人注視下倉促結束的互相問候,疲憊得有些恍惚的景程,都沒來得及牽牽對方的手指,回過神時,宋臨景已經揚着淺淡的微笑,不露聲色地捏着景程的肩膀,在禮貌且疏離地與其他人告別了。

景程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旁人對宋臨景的議論,竟發現從前遇到類似情景時,那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覺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茫然。

這種茫然,在相熟的人開玩笑地以“景老板最好最親的朋友”為名頭,幫他介紹宋臨景的身份時達到頂峰。

景程條件反射般地有些心虛,甚至連應聲都不好意思應,眼前浮現出的畫面裏,過激放縱的抵死纏綿與蕩着難過脆弱的交心瞬時輪換,景程只敢微笑着朝那些無意的調侃擺擺手,随便找個理由,快速逃離現場。

他想不出該如何概括與宋臨景這個算不上體面的新關系,更不想跟身邊這些人坦然介紹兩人的新關系。

景程在某次放空中,不自覺地做了個簡短的自我分析,他覺得自己的抗拒,多半是來自于對兩人未來的不信任,倒不是不信任宋臨景,畢竟景程大多數時候都覺得對方是完美的。

他只是不信任自己。

他們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會分開,景程篤定着這個結果,當時卻依然在深思熟慮後,把埋在心底的那些陰暗晦澀剝給對方看了。

他對宋臨景的信任和對自己的不信任,同時讓他做出了這個選擇。

宋臨景會如縱容他其他奇怪壞習慣那樣,接受這些新的負面情緒,而景程選擇将這些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裸/露在對方面前,等于是給了對方在這段感情分崩離析時傷害自己的權利、最有效的武器。

沒別的原因。

景程只是覺得宋臨景太重要了,他不想冒險去信任自己那點微乎其微的自制力,不想承擔自己以後某次随心所欲将兩人導向互相憎惡的結局。

景程暫時沒有真心來“報答”宋臨景,卻又因對方太過直白的情意感到不安,所以只好公平地将能要挾自己的、最有分量的把柄送給對方,既當做是種積極的回應,也能作為對自己無序行為的約束。

他覺得對對方虧欠,對那些多年如一日“沉默的付出”受之有愧,卻又不覺得兩人的關系最終能用“永遠”作為定語,所以即便态度悲觀,景程還是希望把選擇權讓給宋臨景。

起碼由宋臨景決定這段關系的走向,他們應該不至于鬧得太難看。

想到這,景程心裏難免有些微妙的不舒服,說不上來到底是個什麽具體的原因,只是覺得悶,甚至在想到分開後,他和宋臨景以家人的身份勉強相處,無法缺席彼此之間的任何一件人生大事,景程竟并不只覺得“好笑”、“有趣”了。

他甚至感到了一絲刺痛。

細弱的痛,不仔細留意根本感覺不出來。

這實在奇怪,景程連忙嘗試止住亂飄思緒,并将自己反常的優柔寡斷歸咎給多日以來的精神緊繃。

不過……

不知道宋臨景怎麽回事,自從回了寧城之後,兩人的關系仿佛退回了鬼混到一塊之前,哦不對,可能說還不如之前。

之前的宋臨景可不會拒絕他的邀約,沒時間擠出時間也會優先滿足自己這邊的突發奇想。

而現在的宋臨景不僅拒絕了,還找各種理由拒絕了三次。

再一再二不再三,景程也是有原則的,宋臨景既然改了随叫随到的“惡習”,那他也幹脆直接不搭理起了對方。

連宋臨景叫人安排給這幾天幫忙的人的茶歇,景程都要折了現轉賬給他,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有點幼稚,但景程心裏多多少少能舒坦點。

景程一邊從口袋裏掏鑰匙開門,一邊在心裏細細密密地嘀咕着。

果然,只要是男人,都有這麽些個臭毛病。

景程撇撇嘴,将自己一并罵了進去。

沒得手之前漂亮話說得一句比一句好聽,恨不得分秒不離地黏着,得手後可就自如多了……

景程低頭看了眼,兩人還停留在昨晚對方那句“晚安”的聊天框,不禁輕哼了一聲,冷笑着按熄了屏幕。

等閑下來的,他必須得讓宋臨景對他在情感關系中擁有的“絕對主導權”有個清晰的認知。

景程邊想,邊走進了店裏。

這幾天因為許子晨的喪事,Scene一直沒開門,明天才正式恢複營業,今晚不會有人過來。

景程不想回自己家裏住,又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歇一歇,辦公室寬敞柔軟的的沙發成了個理想的選擇。

他打着哈欠,将鑰匙插進鎖眼,可卻發現竟然轉不動一絲一毫。

忘記鎖了?不應該啊……

景程有些疑惑,可還沒等他回憶起自己的防盜意識是不是被蒸騰的酒精熏沒了,門卻被從裏面猛地打開了。

猝不及防被偷襲了個正着的景程,連做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屋裏那人不容拒絕地扯了進去。

熟悉的清冽氣息随着一個有些粗魯的吻快速将景程裹挾,也将他那點被激了起來的暴戾安撫。

景程任由對方将自己的雙手反扣在身後、禁锢着按在牆上,微微昂着下巴,以方便對方與自己的唇齒糾纏,他甚至放棄了争奪主動權,只是順從地承受着對方闊別多日的思念。

不知道究竟親昵了多久,室內沒開燈,窗簾也是降下來的,燈光滲不進來的房間裏,連時間流速似乎都扭曲起來。

對方的渴求毫不掩飾,景程喜歡這種被懇切需要着的感覺,所以幾乎可以被稱為縱容地配合着這貼蹭着自己的人,享受着對方對自己的迷戀,體味着對方逐漸攀升的體溫與逐漸劇烈的反應,都讓麻木了多日的景程,有種“活着”的實感。

他之前幾次被“無情婉拒”的邀請,其實就是這個目的。

死亡和悲傷的情緒容易讓本就意志薄弱的人墜入虛無裏,景程需要一些肉/體上的刺激,甚至可以是疼痛,來提醒自己別被太缥缈的東西裹挾。

宋臨景前兩天不肯給他,現在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直到嘴唇脹得發刺發癢發麻,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再一次在兩人彼此掠奪的呼吸間萦繞,對方的動作終于緩和了些許,深入絞纏的吻變成了帶着暧/昧的輕啄,強勢的侵略變成了極盡溫和的安撫。

景程舔了舔對方被自己再次咬破的唇角,微微擡起了腿,用膝蓋貼着對方的腹部,不輕不重地把人向後抵了抵,他邊嘗試着将氣兒喘勻,邊帶着幾分笑意,調侃着說道:“宋臨景,你有沒有想過開門的可能不是我?”

宋臨景卻不以為然:“沒可能。”

“隔十多米,我就聞到你的味兒了。”他聲音被情/欲染上了幾分低啞,啄了啄景程的耳垂,又埋進對方的頸窩用額頭蹭了蹭,字裏行間滿是眷戀地說道,“想你了。”

景程心底一軟,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被哄得妥帖,宋臨景此時已然松了鉗制的力道,他輕而易舉地拿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景程擡起手,推了推宋臨景,在對方不情不願地停止了在自己頸側的摩/挲後,景程才夠着敲開了房裏的燈。

他故意沒開主燈,只打了壁燈,畢竟等下親昵行為戛然而止的概率,比繼續做出些荒唐混賬的事情的概率要低上一大截,昏黃朦胧的光線顯然更能将氛圍維持在這個恰到好處的狀态。

景程輕佻地揚着眉尾,唇角的弧度戲谑,他像逗弄寵物似的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撓着宋臨景的下巴,輕笑着打趣道:“聞到的?”

“宋臨景,你真是小狗變的呀?叫一聲,我聽聽。”

宋臨景倒是毫不介意這個玩笑,但也沒老老實實地叫給景程聽,而是用虎口鉗着對方的腰側,眼睛微眯,湊到景程的臉側,稍用了些力道咬了對方的耳廓一下。

“這種不太健康的要求……”宋臨景拖着尾音,帶着幾分淺淡的引誘意味,露/骨地暗示道,“還是留着下次做的時候提吧,我絕對毫不猶豫地答應你。”

雖然宋臨景這段時間沒少在他面前說這種葷話,但畢竟好些天沒見了,過去十年古板、正經、高不可攀的宋臨景,悄無聲息地将那個已然被景程脫下神壇的宋臨景覆蓋,景程難免有點恍惚不适應。

他輕笑了幾聲,像是莫名覺得對方身上這點違和感十足的反差可愛似的,逗小孩般地捏了捏宋臨景的臉:“怎麽?你今天不是來和我上床的?”

宋臨景卻仿佛沒想過還有這個可能性一樣,向來淡然從容的表情裏多了幾分雜着驚訝的茫然:“可以麽?我本來以為……”

“不可以,晚啦!”景程眼角彎着的弧度愈深,只覺得與宋臨景随便聊幾句,幾乎沉進谷底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轉了不少,而與糟糕情緒相伴的帶着“自毀意願”的混沌欲望,也随之散了大半,“我現在沒興趣了。”

他突然泛起了懶,甚至難得的有了一絲困意。

這實在稀奇,過去浪蕩着的那麽多年,景程從沒有過這種安穩的感覺,與一個能燃起自己蓬勃激情的人獨處時,也從沒将“性”的優先級放得如此靠後過。

比起帶着幹幹淨淨的宋臨景,在自己不知跟多少人厮混過的辦公室裏胡鬧,景程甚至更想與對方圍着毛毯互相依偎着睡一會。

但這種膩膩歪歪、黏黏糊糊的想法實在有點可怕,被這種念頭控制了意識的景程簡直忍不住想打個寒顫。

絕對不能讓宋臨景看出來,太影響自己的形象了。

景程在心裏別扭地想道。

而得到否定答案的宋臨景倒也不“氣餒”,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好哄,很容易滿足,他笑盈盈地摟着景程,邊斷斷續續地親着,邊緩步挪到了對方那張柔軟、舒适、比起會客顯然更适合做些不正經的事的沙發上。

“沒關系。”宋臨景語氣淡淡道,“我不着急。”

景程卻一副“信不了一點兒”的模樣,眼神在對方身上游移了片刻後,停在了宋總剪裁合身且貼身的西裝褲上,調侃道:“我覺得你挺急的。”

“你不回家,不回消息,不去我安排的茶歇,除了想找人上床的瞬間願意主動聯系我,別的時候連理都懶得理我。”宋臨景表情不見半點窘迫,欲/念甚至連遮掩都不打算遮掩,他的神色蘊出虛浮的委屈,比起闡述事實,倒更近似于以告狀為主題的撒嬌。

“但我不希望我們的關系只與過激的性鏈接,我更喜歡看你的臉,親你,抱着你和你說說話。”宋臨景的視線牢牢地鎖住景程,潤澤的瞳仁裏蕩着的情緒滿是真誠,“景程,我想你了。”

“你有想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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