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宋臨景在巷尾站了很久,久到不遠處的兩人甚至已經停止了親昵。
他總是在這樣關鍵的地方錯過些什麽。
十六歲暧昧懵懂的表白時機,十七歲不會控制情緒循序漸進地提防情敵,十八歲目睹喜歡的人與別人接吻,但追根溯源,其實他當時當刻的被刺痛,都是有先前的錯誤所衍生出的後果。
怪不得任何人。
只能怪自己。
宋臨景看到林霁微擡起頭,指尖輕柔撫過景程的鬓角,被染上薄紅的眼尾彎出意味深長的弧度,唇瓣試探地反複觸碰景程的臉側。
宋臨景甚至隐約覺得,林霁是發現了在角落偷看的自己,才故意這樣做給他看的。
但這大概只是他自我意識過剩的錯覺,由被遏制的悸動萌生,被不甘心滋養,最後在嫉妒的推動下變得面目可憎。
盛夏夜晚,連風都格外浪漫,樹葉摩擦枝丫的聲音卷着兩人的交談,飄進宋臨景的耳朵。
“你家今晚有人麽?”林霁笑着問道。
景程的聲音顯然因情動而泛出點啞:“周管家一直在。”
“哦~太遺憾了。”林霁看向景程的眼睛稍作停頓,再開口時,字裏行間滿是意有所指的暗示,“那等過兩天你十八歲生日吧,我送你點……”
“成年人該擁有的禮物。”
景程顯然聽懂了對方的暗示,他表情中閃過一絲什麽,關于這點卻沒拒絕也沒答應,像是種默認,只不過在日期上有些争議:“生日那周要去找宋臨景,我們約好的。”
林霁面色一僵,顯然對此有些不悅:“朋友而已,至于這麽膩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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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個月才見一面也算膩歪?”景程顯然有些困惑,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比較重要的日子我們總會呆在一起,時間久了,習慣了,習慣了的事我就不想改。”
宋臨景心髒像是被重重攥住了似的,有些悶得透不過氣,甚至有種想要走到景程面前,問問對方對自己除了“習慣”,難道真的沒有其他感情了麽?
如果沒有,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特別,為什麽要事事将自己放在第一順位,為什麽要主動給予自己那麽多越界的親昵。
如果有……
那為什麽要接受別人的吻。
宋臨景不自覺地向前挪了半步,可就仿佛是被監視着一舉一動般,幾乎是瞬間,他口袋中手機傳來的震動,便将他恍惚的意識撕扯回籠。
看着屏幕上的“母親”二字,宋臨景平生第一次産生想直接挂斷的念頭。
可就這麽短短幾秒的錯神,再擡起頭時,原本半倚在牆邊的兩道身影卻已然消失了,大概是進院子裏去了。
宋臨景終于稍微尋回了幾分理智,他沉默地往反方向走了幾步,終于在通話被自動挂斷前按下了接聽。
“母親。”宋臨景語氣如常地問候道,聲音帶着些許微不可聞的低落。
“見到景程了麽?”宋惟沒有責怪他的沖動,只是冷淡地問道。
“見到了。”宋臨景如實作答。
“滿意了?”宋惟繼續問道。
可也不知是宋臨景心态出了問題,還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竟莫名覺得母親的語氣中蘊着幾分隐晦的譏諷。
“嗯。”宋臨景言簡意赅,“我明早就回學校。”
宋惟也輕輕“嗯”了一聲,撂下句“不要再給任何人添麻煩”,就準備結束通話,可宋臨景卻突兀地再次開口,問出了一個聽起來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介紹林霁給景程認識。”宋臨景問道。
宋惟像是沒料到兒子會這麽直白地到自己這裏讨答案,竟是不由地怔了怔:“我做什麽,有義務向你解釋麽?”
“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宋惟停頓片刻後,輕笑一聲,漫不經心地答道,“因為覺得小程和阿霁性格上會很合得來,因為為了保護小程的安全将他關在家裏,有個有趣的人陪他,他才不會無聊得到處亂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因為阿霁之前見到小程,對他印象很好,來拜托我給他制造些小小的機會。”
“你還想聽其他原因麽?臨景。”
宋臨景沉默良久後,幾乎沒有任何多餘情緒波瀾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不必了,母親,我明白了。”
可宋惟卻像仍覺得不夠似的,字裏行間帶着幾分慵懶的笑意,不鹹不淡地繼續給宋臨景提着醒:“小程媽媽的事,是我與你父親間接導致的,并且你父親當年是為履行與我很久以前定下的婚約,抛棄了他們母子,而小程前些日子的車禍,以及之前的幾次沒來得及鬧大的意外,都是因為與你我走得太近,被那些人遷怒到的。”
“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我對這孩子都心存愧疚,想他開心、健康、無所顧忌地任性生活,沒有問題吧?”宋惟輕飄飄地反問道。
宋臨景沒說話,像是種默認,更像是種無聲的反抗。
宋惟仿佛知道他到底在心裏不滿些什麽似的:“我的立場天然尴尬,你與小程之間更是橫亘了太多,你年紀還小,我沒理由信任你有能妥善處理這樣一段複雜情感關系的能力。”
“之前我覺得你拎得清,也可以理智地衡量利弊,所以從沒跟你挑明了說這些,但……”宋惟淺淺地嘆了口氣,“我還是高估了你。”
“只要你還沒有将人生決定權從我的掌控中完全拿回自己手裏,我就會對這件事進行幹涉。”
“我希望你不會讓我浪費太多精力在這些上面。”
“臨景。”宋惟像是有點無奈,“還是那句話,你從出生到現在獲得的一切,都是倚靠家裏的資源,你所謂的‘優秀’‘出衆’‘天賦過人’,都是在我蔭蔽下的産物,你不要覺得委屈或者不公平,我走到今天的位置沒有一步輕松容易,你必須超過我。”
“只有拿到絕對的話語權,才有資格探讨‘公平’的定義。”
“有想得到的人事物,不要祈盼着上天施舍垂憐。”
“你要去争、去搶,但不是在這樣一個你自己都只能随波逐流的階段,現在,去做你該做的事情,直到沒有任何人能阻礙你的那天……”
“你和我,我們都能獲得真正意義上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宋惟的語氣冷淡中卻隐約蘊着一絲微妙的懇切,“在那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盲目沖動的追求,不管對你自己,還是被你喜歡着的人,都是注定帶來痛苦的束縛,是一種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好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對吧?”
聽筒處傳來細密的電流聲,本就斷斷續續的夜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樹葉的窸窣弱了下來,蟬鳴倒是換着花樣兒地吵得熱鬧。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臨景才終于擡起一直低着的頭,他轉過身看向被花藤樹影遮蔽了輪廓的宅邸,瞳仁中蕩着些眷戀地尋找着景程房間的窗子。
看着屋內漫出的光亮,宋臨景沉了沉語氣,态度認真且堅定地答道:“我明白了,母親。”
“您說得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