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其實滿打滿算,景程和林霁只在一起厮混了不到三個月,硬要說感情有多深厚,兩位當事人估計都不信。

而過去的十年裏,宋臨景作為最忠實的旁觀者目睹着對方身邊人來人往,自以為對這些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可在看到林霁與景程親昵舉動的瞬間,宋臨景卻直接陷入了詭異的失控。

他仿佛回到了十八歲那年,回到了那個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決定權的狀态。

除了憤怒與妒忌,宋臨景複雜的情緒中似乎還摻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與遺憾近似,卻來源于他從兒時就極力忽略着的自我否定。

不管是在旁人還是他自己的概念中,他都是最不該被這種情緒裹挾的那個人——

宋臨景是完美的,宋臨景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

宋臨景擁有一切。

宋臨景在此類話語的“欺哄”中成長,心甘情願地承擔着無數與年齡并不相符的壓力與責任,但他并不覺得辛苦也不會覺得不公平,畢竟他“擁有一切”,那麽付出些代價也是合理的。

這像是洗腦,又或者是些別的什麽,宋臨景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只知道這種潛移默化帶來的痛苦猝不及防又綿長悠久。

宋臨景的完美,源自人生軌跡的固定,他只局限于家族為他精心鑄造的輪廓中,從未有過什麽偏離軌跡的多餘喜惡,他的“心想事成”,是因為他不會做出格的決定,不會想偏離方向的事情,而他的“擁有一切”,也虛假飄浮得如同幻影——

他只能擁有宋家願意給他的一切。

宋臨景從小便有過這些微妙的感覺,只不過并不清晰,對于這條被規劃得足夠确定的道路,并沒有什麽不滿,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夢想”,所以踐行得倒也算坦然,更不會産生過多的質疑和反抗情緒,直到十六歲這年,他有了第一個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宋臨景有了喜歡的人。

但因此而衍生出的後果是他沒想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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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過這句喜歡拖了十年都沒能順利傳達到對方那裏,沒想過原本以為自己的自由選擇權只是個笑話,沒想過……

任何人都有資格與景程擁抱、親吻、上床,只有宋臨景不行。

他只能用漫長的時間讓一腔熱忱逐漸冷卻,讓憤怒不甘變成麻木,讓“密不可分、不可失去的朋友的身份”說服自己耐心等待。

無數個只能看着景程對別人綻出笑臉的瞬間,宋臨景都會被心底一些陰暗的晦澀念頭撕扯——

等到真正沒誰能掌控他的人生那天,他要把景程關起來。

他要将這十年錯過的一切在景程身上讨回來,他要一字一句跟對方問清楚,為什麽景程能毫無障礙地喜歡上那麽多人,而他……

卻只甘願在景程身上消耗自己。

可在短暫的恍惚後,宋臨景卻總是只不露聲色地移開視線,并将自己不光彩的念頭沉默着唾棄成千上萬次。

景程有什麽錯呢?

是他非要喜歡景程的。

人該為自己不合時宜的愛承擔責任、付出代價、接受後果。

……

宋臨景緊緊擁抱着景程,力道大得讓兩人都幾乎喘不上氣來。

終于冷靜下來些許的宋臨景,似乎明白了他對林霁的應激來源于什麽,不是林霁這個人有多特別,不是他們這段情感有多特別,更不是對“對照組”純粹的嫉妒,是因為他自己。

林霁與景程站在一起的畫面,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将時間為宋臨景籠上的那層麻木的從容割破,沒有任何惡意卻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緩慢重塑起來的自信與自尊,将過去他毫無反抗能力的回憶赤/裸地剝露在宋臨景面前。

宋臨景的潛意識裏,認為沒有選擇權的自己是不堪的,景程不該、也不能洞悉自己的不堪,所以他憤怒,他下意識地将向內攻擊的情緒轉移到對方身上以逃避現實,卻将場面變得更糟……

宋臨景感受到景程的身體因疼痛而不自覺地顫抖着,他聽見景程喉嚨裏無意識漾出的細碎呻/吟與壓抑着的呼吸,可他卻沒勇氣去看對方的表情。

他們連接得緊密到不能更緊密了,可宋臨景卻覺得他們從未這麽“遠”過。

他怕得到景程帶着愧疚的拒絕,所以不提所有與“喜歡”相關的字眼,怕景程因愧疚或同情勉強接受他,所以不将自己熾熱的愛意直白表述,怕在景程臉上看到憎惡,所以此刻不敢擡頭。

宋臨景将自己埋在景程的肩窩裏,像只預知到自己既定命運的棄犬,無助地用額頭一下又一下地觸碰着景程發燙的皮膚,不肯從對方那裏退出來的同時,語氣卻可憐可悲極了,仿佛此時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樣。

“別讨厭我。”

“對不起。”

“景程……”

……

景程緊咬着牙關,才能忍住想破口大罵的沖動,以及那些與痛楚混雜着的隐秘快/感的傾瀉,他能理解宋臨景看到林霁後心情糟糕,卻無法理解對方偏執的行為和瘋狂。

他印象中的宋臨景從來不會失控成這樣。

景程對這場粗/暴甚至可以被歸為強迫性質的性/事是抗拒的,他應該怒罵宋臨景,應該将各式各樣肮髒的字詞砸向對方,應該将對方掀開,将拳頭毫無顧忌地砸在對方臉上。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生不出半分怨恨的念頭。

他只想宋臨景冷靜下來,他想和對方好好談一談,談談橫亘在他們之間的秘密,談談那些晦澀、令人困惑的感情,談談他們當下的關系,談談他們可能擁有的未來。

他們早就該好好談談。

景程沉默忍受着宋臨景強硬的動作,心裏卻并不把對方這次突如其來的過激全部歸咎給宋臨景。

大概是自己持續不斷的逃避和游離讓宋臨景痛苦了。

景程心裏想道。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卻也無法坦然地責怪對方。

畢竟這是宋臨景。

不管他們是什麽關系、以後會怎樣,他們過去彼此陪伴度過的歲月都是真實的。

宋臨景就是宋臨景。

他承認着宋臨景的特殊,否認着宋臨景的喜歡,享受着宋臨景提供的一切、習慣着自己對對方的依賴,卻抗拒去思考其中是否除“友情”外還有其他存在。

景程心安理得地自我說服太久了。

他無法繼續這樣,也不能“以此為榮”。

“你別讨厭我。”

“你別離開我。”

宋臨景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卻并沒有改變姿勢或主動脫離出來,只是一邊手肘支在沙發上以半撐起上身,另一只手不留任何縫隙地擁抱着景程。

景程眯着眼睛,細密的疼痛随着适應而逐漸褪去,原本已經逐漸渙散的意識也緩慢回籠。

宋臨景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

艹!

被誤會遷怒了的是自己,被莫名其妙上了的也是自己,為對方某些過分天賦異禀的硬件條件“受苦受難”的還是自己,宋臨景難過個什麽勁兒?

景程心裏不住地罵罵咧咧,只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把宋臨景按在地上揍一頓然後剁碎了灌水泥沉海,就已經算得上道德高尚、素質感人了。

宋臨景憑什麽難過?

簡直豈有此理。

正當景程猶豫于是該給對方兩拳後好好談談,還是該把對方打到接下來半個月都只能拄拐再好好談談,他卻突然感覺肩膀濕漉漉的。

宋臨景磨蹭着的位置,似乎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正順着他的皮膚緩慢滑落。

景程不自覺地睜開了眼睛,瞳仁中滿溢出雜着震驚的茫然。

宋臨景……在哭?

他有些不可置信,可宋臨景随着一聲聲祈求般的呢喃而逐漸沙啞哽咽的聲音,卻為這個猜測提供了顯而易見的佐證。

景程說不上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他從來沒見到宋臨景哭過,準确的說,他很少在對方身上看到太多“過度”的情緒。

不知為什麽,景程突然想起了與宋臨景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精致、空洞、冰冷的漂亮少年,像個永遠不會出錯的程序,僵硬得像只沒有自主意識的人偶。

盛夏午後燥熱的空氣裏,枝丫間揮灑的斑駁光影下,景程不由自主地擁抱上對方,想不出緣由地執着于欣賞到

對方更鮮活的模樣。

但他從來沒想過要探尋對方這般脆弱的狀态。

景程腦內不可避免浮現出他此時最不該産生的念頭——

宋臨景好可憐。

景程緊抿着嘴唇,試圖将自己即将漾出喉口的話語碾碎在舌根,可還沒等猛烈顫動着的心跳恢複平靜,才凝聚起來的理智便被宋臨景帶着哭腔的下一句話徹底碾碎:

“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小程。”

“你別不要我。”

……

算了。

回蕩在景程腦內所有的紛雜思緒,在這一刻瞬間被打散,又迅速重組成這樣簡單的兩個字。

算了。

景程仿佛找到了解決問題最趁手的方式。

他不想再去消耗自己也消耗對方了。

或許宋臨景說得對,自己的确對他不夠公平。

景程心裏想道。

自己一輩子都在随心所欲,卻在宋臨景身上不斷地猶豫、抵抗、瞻前顧後。

雖說是出于好意,但并不能改變這是種不夠公平。

自己該将此刻最想讓對方聽的話、做的事坦蕩表達出來。

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他們之間,本就該這樣直接。

景程擡起手,順着宋臨景的脊骨緩慢上移,最後在對方的枕部停住:“宋臨景,你能不能幹了?不能就換我來。”

宋臨景不禁一僵,連含糊的呢喃都頓了頓,顯然沒明白景程的意思。

但景程也沒打算給他留什麽慢慢反應的時間。

他攥住一把宋臨景的頭發,根本懶得考慮對方會不會疼,絲毫沒打算收力向後重重一扯,迫使宋臨景猝不及防地微擡起臉與景程對視着。

“聽不懂?”景程的眼尾還因生理性的反應而有些泛紅,可表情卻嚣張肆意得很,他輕飄飄地冷笑一聲,湊到了宋臨景的臉側,語氣帶着幾分嘲諷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讓你繼續,快一點,做不到的話就出來,換我替你。”

“很難理解麽?”

“你最好動作快一點,趁我還沒來得及反悔。”景程用指尖彈了兩下宋臨景的耳廓,逗弄的意味明顯,“前些天你在車上是怎麽把我折騰睡着的,你今天……”

他輕輕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暗示道:“最好加倍努力。”

說完,他便不容拒絕地直接吻上了宋臨景,宣洩似的撕扯着對方唇瓣的同時,景程含糊卻認真地嘀咕道:“宋臨景。”

“我應該也有點喜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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