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三(2)
番外三(2)
在當周例行向宋惟彙報近況時,宋臨景在短暫的猶豫後,還是将景兮景程母子的事情簡述給了對方,可不知道為什麽,宋惟卻似乎毫不驚訝,或者說,她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聽說小程脾氣可能有點燥。”宋惟的語氣依然是沒什麽波瀾的平淡,“你盡量別和他起沖突。”
宋臨景答應得倒是爽快,說話時的節奏都與對方如出一轍:“我知道。”
“辛苦你了。”宋惟适當給予着稀薄的溫情,“等過了今年,情況或許能穩定下來,我就可以把你接回我的身邊住了。”
宋惟深知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中的道理,打從近幾年,那些人躍躍欲試、不斷搞出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開始,就開始與兒子适當保持距離,盡量減少了與宋臨景出現在同一場合的次數。
甚至還名義上将宋臨景的監護權“謙讓”給了宋楓,為的就是制約一下那邊。
畢竟只要不能把他們母子倆都除掉,就沒什麽現實意義,而且不管是他們哪方單獨出了問題,另一方都會追究到底,到時候作為監護人的宋楓擔責的同時,還容易被以此為由頭,牽帶出背後的宋忱宋忻。
宋臨景出入都有專人保護,宋惟倒是不太擔憂,分開也只是保險起見,省得專注對付宋忱宋忻時,還要警惕于他們是否會突然狗急跳牆,畢竟光腳不怕穿鞋的,光明磊落的途徑走不通,那耍些髒招,對這種本就只能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小人來說,屬于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如果人家真鐵了心地要魚死網破,仔細策劃讓他們母子倆意外死亡,沒了明面上的正統繼承人,那躺在床上靠儀器維持生命的宋老爺子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便做個親子鑒定,拿着報告,再威逼利誘一番董事會,想要什麽都基本都能輕而易舉地拿到手。
宋惟沒那麽多陰毒路數,又希望竭盡所能維護宋家的體面、恒瑞的穩定,沒那兩兄弟那麽不顧後果,所以既要又要還要的結果,就是在能徹底鏟除他們之前,難免束手束腳,最近幾年轉攻為守,表面看起來的确被動些。
聽到宋惟的許諾,宋臨景推陽臺落地窗的動作不禁微微一頓,唇角不露聲色地綻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這哪裏算辛苦。”
“我很期待您回國。”
宋惟聞言,再開口時,語氣也不免溫和了許多,甚至漾出幾分微妙的笑意,打趣似的問道:“你們相處得怎麽樣?”
宋臨景幾乎是瞬時,便反應過來母親是在詢問自己和景程,想起這幾日對方那些不痛不癢的找茬手段,宋臨景客觀評價道:“還好,他似乎總想激怒我。”
“我不太理解。”宋臨景微一停頓,字裏行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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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惟卻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一般,突兀地笑了兩聲,仿佛自言自語般嘀咕着:“跟他媽媽一個脾氣。”
“您說什麽?”宋臨景沒太聽清,只好誠懇地開口詢問。
“沒什麽。”宋惟卻沒有再複述一遍的打算,只是敷衍搪塞了過去,沉默片刻後,她才悠悠地再次出了聲,“我和景兮是老朋友了,這次也,嗯……達成了一些合作,小程不知道,你也不要讓他知道。”
“他媽媽的情況,有些複雜,陳年舊事,不方便和你細講,我只能說,我虧欠他們母子很多。”宋惟态度上依然是常态般的冷淡,可口吻卻隐約有點淡淡的悵然,“他成長過程裏受到過許多非議,現在又以這樣一個身份和你住在一起,少年人那點不值錢的道德感作祟,心裏難免會不太舒服。”
宋惟雖然話說得不好聽,但本意确實關切的:“激怒你,試圖讓你将那些他預期中可能會存在的負面情緒,發洩到他的身上,大概就是他‘贖罪’的方式……”
“自洽的途徑。”
宋惟的話與微弱的電流聲混在一起,又和夏夜院落中屬于自然的嘈雜揉成一團。
宋臨景有些若有所思地站在陽臺上,他對母親與景兮達成了怎樣的合作并不關心,也不太好奇為什麽母親會覺得對對方母子虧欠,他只是精準地在宋惟難得的“長篇大論”中找到了重點、得到了點撥,他仿佛開始逐漸明白了景程的思維模式——
争強好勝,不甘示弱,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的天生混賬,但實際上卻有着嚴格的原則和底線,不好意思直接表露那點敏感的別扭歉意,所以只能将內部情緒轉化為向外攻擊的表象,試圖通過傷害自己、自我放逐的途徑,來減輕那點與身世和成長環境伴生的負罪感。
這麽總結下來,好像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宋臨景心裏想道。
他撈起桌面上剩下的半包煙,銜了一根,咬在唇齒間,用睡衣口袋中藏着的打火機輕輕點燃。
宋臨景深吸了一口,又緩慢地向空中吐出淺薄的霧,卻在眯起眼睛享受尼古丁帶來的短促快感時,無意間嗅到了些許不同的氣味。
煙草味摻着冷冽的薄荷氣息,又混着些許清爽的柑橘類水果的味道。
景程似乎也正站在他正上方的陽臺上抽煙。
對方大概是正在跟誰打着電話,可能是以前的同學,可能是經常一起厮混的朋友,又或者是……戀愛對象?
景程看起來就是那種早戀積極分子。
也不知道是多日連軸轉的疲憊讓宋臨景有些恍惚,還是尼古丁正在他體內迅速揮發出讓緊繃神經變得松弛的作用。
今晚的注意力不知怎麽,總是難以集中。
這不太好。
起碼不應該。
宋臨景在腦內對自己做出中肯的批評。
聽着蔓延在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輕盈笑聲,在宋臨景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情況下,他不由自主地彎了彎眼睛:“我明白了媽媽。”
“您放心,我不會和他起沖突。”宋臨景停頓了幾秒,再開口時,語氣中卻似乎多了幾分他向來少有的松弛。
“我會對他好一點的。”
宋臨景承諾道。
怎麽才算好一點,要好到什麽程度才算夠格,宋臨景對此沒有個清晰明确的判斷标準,畢竟他本就對景程沒什麽敵意,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微妙的好奇的。
說起來實在奇怪,他以前從未對任何人産生過這種,可以被歸納到“多餘”分類中的情緒。
宋臨景不明白景程特別在什麽地方,只是覺得,在成功洞悉了對方那些“找茬”、“挑釁”行徑的底層邏輯後,景程的一切小動作,都變得別扭有趣了起來。
他雖然不清楚對方具體經歷過什麽,但多多少少也能想象得到。
青春期同齡人的情感大多銳利,無法保持絕對的理智和客觀,在面對這種“家庭被破壞”的情況時,将所有罪責歸咎到外來侵入者的頭上,并展開足夠有攻擊性的報複,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而年紀再小些,孩童的世界更是非黑即白,情緒表達更加直接,恨就是恨,憎就是憎,沒有回旋的餘地,也絕對和委婉搭不上半點關系。
由此展開聯想,宋臨景竟在不知不覺間,對那個總是張揚肆意的景程生出些憐憫。
但他當時也只有十六歲,沒體會過青春期這點悸動,更不懂那些晦澀暧昧的字眼,自然也不會明白,當覺得某個人擁有與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可憐時,大概就是逐步淪陷的預兆。
景程還是那樣,與兩人剛見面時區別不大,也許是察覺出了宋臨景并不“熱衷于”頻繁的肢體接觸,所以經常會可以制造一些虛假的親昵——
以拾取餐具為由勾住宋臨景的小拇指,問候“早安”時搭在他肩膀的手掌,在宋楓面前浮誇地攬住宋臨景的脖子,又或者将自己貼身的私密處衣物當着宋臨景的面,壞心眼地與他的摻進同一只洗衣籃裏。
對于景程來說,這些可能只是随心随意随手的行為,對方可能前一秒做完,後一秒就不記得了,可對于宋臨景……
将這些“逗弄”直截了當地定性為赤/裸裸的撩撥,也毫不為過。
宋臨景面上不露聲色,繃出副拿對方沒有辦法的無所謂,可卻在夜晚躺在與景程只隔了一層樓板的床上時,心裏沉默着,控制不住地想用“勾引”這個詞來形容對方的行為。
宋臨景覺得這個詞露骨、暧昧、性意味濃厚,可他卻也無法說服自己景程這些小動作有多“幹淨”。
他最近思緒胡亂飄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其中九成都是在想景程,至于剩下的那一成,則是宋臨景不敢磊落承認的底線。
他不能允許自己在這樣短時間裏,就到了會被另一個人影響狀态的地步。
不過好在,景程的社交生活精彩紛雜,此時正值暑假末尾,在家裏裝了幾天樣子,熟悉了環境之後,景程便開啓了早出晚歸的模式。
像是特意躲着宋臨景一樣,直到開學,兩人竟是沒再碰過面。
憑借着不錯的自我調節能力,宋臨景倒是趁這個時機,飛快地調整好了前些日子浮動的心思,雖然這種反應的确反常,但他卻并沒有多在意,只當是平淡生活裏一次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插曲。
景程大概很快就會如闖入他生活那樣,突然地離開他的生活。
宋臨景心裏想道。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甚至不會記得彼此,景程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宋臨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确定,自己的人生,依然會像從前那樣,按部就班地沿着計劃好的軌跡安穩行進着。
沒有偏差,不能有偏差,也不會有偏差。
突然,周圍漾起一陣帶着探究的哄鬧聲,宋臨景的思緒被牽引回了這個熟悉的教室,他的目光含蓄地向講臺處偏去,盡可能不讓任何人察覺到他“不合時宜的關心”。
可眼皮一擡,卻發現将校服穿得懶散又好看的景程,正微微歪着腦袋瞧着自己,表情嚣張又不羁,眉眼間都蕩着股與生俱來的混不吝氣息。
“大家好,我叫景程,程序的程,前程的程,啓程的程……”他的唇角彎出了漂亮的弧度,神态松弛,語氣也輕飄飄的,他的目光像墜了鈎子,精準且牢固地挂在了宋臨景的身上。
宋臨景莫名有些喉口發緊,喉結不自覺地顫了顫。
“宋臨景的景。”
嘈雜聲中,宋臨景聽到景程這樣說道。
風适時地吹進來,替走了神的好學生,将手中原本緊緊捏着的書頁向後胡亂翻動了幾頁。
宋臨景終于擡頭看向前方,陽光散漫地漫過窗紗籠在景程的身上,宋臨景注視着他琥珀般漂亮的瞳仁,卻在下一秒仿佛被晃了眼般偏移開來。
欲蓋彌彰。
宋臨景在心裏暗自懊惱着。
卻仍沒有完全意識到,在他循規蹈矩,毫無驚喜的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擁有了獨屬于自己的、無用的、過度的情緒。
我來啦-3-
這裏是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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