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絲路命案(八)
幾十名錦衣衛繡春刀齊出,一起即逝的唰聲仿佛将無形中那道遏制戾氣的口子撕開了。湧入院中的波斯人馬瞬間湧入屋中,一場厮殺就此開啓。
“媽的!”曾培破口大罵,旋即一馬當先地迎擊上去,飛起一刀撂倒一人後,向靠近門口的張儀急喊,“張儀!搬救兵!”
于是咻咻咻三道光火從弩機上蹿向天際,片刻之後,院外又一道同樣的光火劃出,從空中斜飛向東面。
三個千戶所都紮在城東,見到求援的信號會即刻入城,府外餘下的百餘人也會盡快進來相助。只不過,此時可想而知大門必是從內闩上的,這頭一波救兵要進來,或多或少也需要些工夫。
府中的幾十人暫時只好硬頂着。
厮殺場面混亂無比,刀劍玎珰相撞聲不絕于耳。奚越穩坐太師椅上冷眼旁觀,片刻,終于有急于搶功之人硬拼出一道口子,朝這官位最高的鎮撫使揮刀而來。
銀面具下冷笑一揚,只見他手一擊案,案上一只白瓷茶盞登時躍起一尺,被他穩穩持在手中。
他指上施力一抛,瓷盞打着旋穩穩朝那人飛去,當空未見有半滴茶水溢出,下一剎卻聽“啊”地一聲慘叫,正兇悍襲來的波斯壯漢仰面倒地,被瓷盞砸中的面門鮮血四溢,瞪着雙眼已然氣絕!
周遭衆人俱是一驚,奚越撣手起身,提靴一踏太師椅:“自認功夫過人的沖我來!餘下的,就當給我這幫兄弟磨刀了!”
一時間,近處竟無一人敢上前。正與張儀過招的男子聽言面色陡寒,招式頓時兇狠,顯然想盡快了結了張儀好去與這戴面具的怪人過招。
玎珰玎珰,火花四濺。這人身形健碩,招式又急又狠,幾十招下來張儀竟有些招架不住,無意間一刀擋得晚了,便見眼前精光一閃,肩頭劇痛!
悶聲一哼間,對方已又一刀劈來,張儀匆忙提刀格擋,被對方抵着連退數步。突然間,餘光中光影一閃,張儀側眸定睛看去,登時心弦一提:壞了!
幾步外令一波斯兵士已擋開原正過招的百戶,提刀向他砍來,他卻難以抽身應戰。張儀一時窒息,腦中思緒飛轉,無計可施間驟聞身後一聲慘叫,再望去,便見那人已栽倒在地,頸間鮮血橫流!
奚越抽刀回身,縱身躍起輕踏過兩人肩頭,轉瞬間足見已落在二人相抵的刀劍上。那波斯壯漢悚然一驚,匆忙擡頭,正巧被她一腳踢中下巴,迎面掀翻!
奚越空翻落穩在地,驀然脫離險境的張儀懵着:“……大人。”
“張千戶身手不行啊!”奚越輕然而笑,見那壯漢打挺而起再度襲來,低身一滑自他身側溜過。壯漢手中的波斯彎刀攜疾風狠劈向他,腕上忽被一觸,倏然看見他的手已擒在自己腕上!
奚越清晰地聞得這壯漢心跳咚咚一沉,然而他反應竟極快,頃刻間已換手持刀,不管不顧地向她的擒在他腕上的手劈來。奚越一驚,匆忙抽手,剛一松開卻見對方劈來的刀也已猛然收住,眼底頓時一震!
——看來他剛才那一刀是要劈他自己的,那麽……
果然,只聽那壯漢穩住氣息,蹩腳的漢語中滿是驚異:“白鹿門人?!”
“你倒懂得多!”奚越牙關咬緊,飛速踅身橫刀劈去,玎珰之聲登又震起。那壯漢顯然陣腳已有些亂,邊與他過招邊屏息緊盯着他,似是想尋得他的弱點。
奚越隐覺不對,揮刀反手劈去虛晃一招,左掌悍然拍向對方心口。那壯漢對白鹿門的厲害有所耳聞,心知已避不過,将心一橫伸手抓向他的手腕!
“噗——”波斯壯漢一口鮮血噴出,但攥住他手腕的手愣是沒松。只覺掌下脈搏噔噔噔跳了幾下,壯漢驚然擡頭:“你竟是個女……”
——千鈞一發之際,似乎就算奚越的招式再快也已擋不住他這句話。然而,就在那麽白駒過隙間的剎那裏,一股強大的內力從奚越背心灌入,她尚不及作出分毫反應,那波斯壯漢攥在她腕上的手便已被撞開,整個人都被彈退了幾尺,沒說完的話也自然咽了回去。
繼而他詫然道:“好強的內功!”
奚越正不動聲色地側眸去看周圍,幾步之內能觸及她後背的只有楊川。但她實在無暇探究,生怕對方下一瞬再将秘密戳破,即刻再度揮刀而上,幾招淩厲的白鹿刀法一施展開便令人招架不住,那波斯壯漢步步急退,在刀劍相撞的聲聲脆響中一直退至牆角,終于再無可退。
銀面具下殺意畢現,她腳尖點地躍起,一招白鹿掌門世代獨傳的第十三式刀法揮開,那壯漢只覺頸間若有似無地迎來一圈涼意,下一剎,鮮血陡然從脖頸四周噴湧而出,在周遭的驚恐叫聲中噴濺了一地!
幾是同時,府外的百餘錦衣衛拼殺進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頓時響徹四方。廳裏、院中的波斯傭兵陣腳大亂,混亂裏卻聞曾培大喝一聲“站住!”,奚越循聲定睛,只見一身材瘦長的傭兵拎着謝宏文腳踏輕功溜門跑了!
她一個空翻越出,腳下輕踏房檐借力的當口兒,卻見另一道身影極快地從身側閃過。奚越平複氣息縱身趕上:“師兄!”楊川沒有回頭,只聽她問,“剛才是不是你幫我?”
他沒作答,她又問:“你不是叛出師門的,對不對?”
楊川仍沒吭聲,她好似也不在意,自顧自又說:“你一定不是叛出師門的,你連兩重訣都會了。”
蕭山派獨門絕學兩重訣是門奇詭的內功,能将一個人的內力一分為兩重,與人過招時可以此使詐,也可一心二用,同時與兩人過不同的招式,蕭山派憑着這門工夫在江湖上屹立不倒。不過,這兩重訣和白鹿門的白鹿刀法第十三式一樣,是掌門獨傳的絕技,不傳予一般弟子。楊川會這門功夫,很能證明他在蕭山派的地位了。
江湖上買官求榮的人許不少見,但已注定成為名震一方的大門派掌門人,卻去叛出師門買官求榮的,奚越沒聽說過,也不信會有這樣拎不清的人。
“屬下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麽。”楊川淡一睃她,運轉氣息又加快了身法,一下子将她甩開了幾丈遠。
然奚越的輕功也是不差的,她心下一賭氣正要去追,卻聽楊川遙遙地用內力傳聲說:“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吧!我天黑前必将謝宏文抓回來!”
奚越不是個愛意氣用事的人,一聽有理就放下了賭氣的心,踅身折返使節府邸。
在援兵的相助下,波斯傭兵很快潰敗被俘,她又安排了幾路人馬去各道城門設卡,謝宏文、武中不論哪一個回來都必定插翅難飛。
天色漸暗,晚風将起之時,楊川果真活捉了謝宏文回來,五花大綁地推進了正被搜查的謝府之中。
不過謝宏武暫時還不知所蹤。
奚越翹着二郎腿坐在正廳中喝了兩口從他府裏搜出的茶,邊打量謝宏文邊說:“遠在撒馬兒罕還能喝到這正宗的西湖龍井,謝大人真是講究。”
謝宏文腿肚上受了一處刀傷,跪在那兒疼得呲牙咧嘴,也顧不上聽她說話。奚越走上前,又繞到他身後,一腳踩在他的傷上,這回,謝宏文疼得兩眼發白,反倒只能專心聽她說了。
便聽那溫潤的聲音裏含着笑說:“你弟弟的事我不感興趣了,咱先聊聊你欺壓商人的事吧。”他說着揚音,“來人,押下去審。”
兩個在旁候命的錦衣衛立刻上前把人押了出去,楊川想了想:“還是先問謝宏武的事吧,畢竟是為命案而來。其他的,回京下诏獄再慢慢問也不遲。”
奚越凝睇着他一哂:“楊大人來錦衣衛多久了?”
“……”楊川一聽她這口氣便覺她又要怼人,不過還是如實道,“将近一年。”
“怪不得對審訊事宜還不熟。”她說着轉身,曳撒齊整的褶子,轉得一揚,又像收傘般落了下來。
她坐回八仙桌邊再度端起那盞西湖龍井,揭開瓷蓋輕吹熱氣:“審訊麽,要緊的是一點點擊散他的信念。他現在拿我們當敵人,覺得我們要把他們兄弟倆一起下诏獄,不給他們留活路,不是麽?我就偏不問這件事。”
她說着抿了口茶:“欺壓商人的事,他原沒那麽高的防心,重刑之下自然會吐出來。但這一吐,旁的信念也不知不覺就一起散了,到時再問他謝宏武的下落,他不會咬得太死的。”
楊川不由自主地琢磨起奚越的話,接着不由自主地又想,這小師妹在錦衣衛才五個多月,還有三個月耗在了來撒馬兒罕的路上,對審訊事宜倒真頗有一番見地啊。
外頭謝宏文受刑的慘叫很快打斷了他的思路,眼前,奚越把茶盞一擱:“啊,勞楊大人幫我傳個話。”
楊川颔首:“大人請說。”
奚越指向門外:“跟他們說,如果謝宏文要喝水,不給他喝。要招供的人常會要喝水,但這一喝,原本要招供的東西就一起咽回去了。”他說着睃了眼側旁的曾培,語中隐現了些笑意,“曾大人在這事上吃過虧。”
周圍還有幾個百戶在候命,聽言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在說什麽事,神色都變了一變。
——那是天順二年時,讓曾培審得頗為辛苦的一樁案子。
是奚風交給曾培審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算注釋】
犯人要招供時會想喝水,但如果給他喝了,要供的東西就會和水一起咽下去
這個是講FBI的書裏說的
給錦衣衛用是我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