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絲路命案(九)

事情一如奚越所願。當天晚上,經過連夜的審訊,謝宏文就把欺壓商人收受賄賂的事全招了,只不過供詞的厚度讓奚越十分意外。

“這麽多?”奚越邊從張儀手裏接過供狀邊鎖眉,張儀抱拳道:“是。莫卧兒和波斯的商人他不敢動,但只要是大明的商販,無論生意大小,只要路過撒馬兒罕,總要給他些表示,不然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呵,胃口真大。”奚越搖搖頭,一喟,“這撒馬兒罕的王也真是廢物,城裏放着這麽個人他都無知無覺,還得我們從千裏之外趕來把人辦了。但凡他早一點知道,寫封信送去京裏要求換個使節,也不至于鬧出這樣的人命案來。”

而且,如果君王有為,外國派來的使節哪敢這樣造次?撒馬兒罕是個小地方,他們這個所謂的王大概還不敵大明不入流的旁支宗室過得滋潤,那謝宏文的府邸卻處處講究,估計比王宮還強,單這一條放在強勢的君王面前也是不能忍的。

“就是,要是哪國使節敢在京裏玩這一套,早給趕出去了!”曾培坐在側旁的矮櫃上用茶碗喝着茶。

奚越一哂:“下來。叫人把這供狀謄抄一份,送去給那國王。跟他說,這事給他添麻煩了,我大明甚是抱歉,目下罪證确鑿,這使節我們便先押回去,必定盡快派個新的使節過來。”

但這“盡快”是有多快,奚越不敢貿然承諾,因為這不歸他們錦衣衛管。

“好嘞。”曾培從矮櫃上跳下來,抱拳一應,接過供狀便從奚越屋裏退了出去。

他腳步走得極為輕快,張儀目送着他離開,不禁有點納悶兒,遲疑着問楊川:“曾兄最近怎麽……愈發活潑?”

“是嗎?”楊川被他說得一愣,細想之下也覺曾培近幾日似乎是很“活潑”,看起來心情總是很好,尤其是在奚越在場的時候。

他不會知道奚越是個姑娘了吧?

楊川不經意的這麽一想,立時思緒一滞:咝……他不會喜歡這位小師妹吧?

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劃到了奚越面上,那張将面容完完全全遮住的銀面具下,清淩淩的目光當即回視了過來:“怎麽了?”

“沒事。”楊川別開頭,抱臂想了想,問,“謝宏武的下落還不清楚,大人要不要趁熱打鐵?”

奚越輕笑:“自然,深夜審問可比白日裏有效。”

三人于是一道折回了使節官邸,徑直去了關押謝宏文的地方。這原是個空屋子,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昨夜事變後,錦衣衛圍了府邸,将各樣刑具往裏一挪,就成了個現成的刑房。

奚越進屋時,目光首先掃過了那一排刑具。她于是看到夾棍依舊幹淨、幾根竹簽擺放整齊,烙鐵更索性還放在炭盆外,燒都沒燒,只有板子和鞭子看起來是用過的。

她便看向被綁在木架上的謝宏文,淡泊地笑了一聲:“謝大人,很不禁打啊。”

謝宏文滿身都挂着鞭痕,原本已然昏了過去。當下忽然聽見的那一聲笑猶如地獄裏傳來的奪命之音,令他不寒而栗,打着激靈醒了過來。

他一臉活見鬼一般的神色:“奚、奚大人……”

奚越負着手走到他跟前,面具被籠燈昏暗的幽光照得妖異:“供狀我看了,謝大人很配合,多謝。”說着他放慢了語速,“接下來,我們來聊聊你弟弟的事吧。”

謝宏文頓時牙關狠咬:“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真的?”奚越語中玩味,安靜地盯了他片刻,笑意濃了起來,“聽說大人原本姓魯,改姓謝是因為幾年前認了東廠提督做幹爹?”

他這句話冒出得毫無征兆,謝宏文緊張地往後縮了縮脖子:“是,如何?”

“那大人應該對東廠的手段有所耳聞啊。”奚越的口吻誠摯極了,就像是心不染塵的孩童在仰頭對大人說“真的,我沒騙你”一般。

謝宏文不禁又打了個寒噤。

奚越一字一頓道:“坦白告訴你,東廠的不少東西,我錦衣衛已經玩膩了。”他說着踅身,坐到了幾步外與謝宏文正對着的椅子上,“南司近來研究出的新花樣倒可以給你試試。啧……我這人不善于拐彎抹角——這麽說吧,普天之下都沒有錦衣衛撬不開的嘴,謝大人你這挨頓鞭子就把欺壓商人之事都招了的道行,想在我們面前硬扛,實在是可笑了點。”

“我……”謝宏文遍身劇烈戰栗,“我是真不知道!你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覺得擺在你面前的兩條路是‘你說了我們去抓他’和‘你不說我們無計可施’?”奚越用一種猛獸欣賞獵物的神色打量着他,“其實不過是‘你說了我們去抓他’和‘你被打到半死再說,我們去抓他’而已。”

說罷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張儀,這兒交給你了。”

楊川便跟着她一起離開了這間充滿血腥味的屋子,走出幾丈,他籲氣笑說:“我還以為你要親自審他。”

她說變女音就變女音:“審犯人有什麽好玩兒的?血肉模糊,惡心得很,我才不幹那個。”

這話裏難得的有一股女孩子家的嬌俏,楊川嗤地笑了聲,靜了靜,忽地問:“你到底為什麽進錦衣衛?”

奚越眼底不着痕跡地一凜,複又笑起來:“為我大哥報仇啊。”

楊川又一聲嗤笑,搖了搖頭,顯然對她這話并不相信。

奚越卻也沒有就此解釋,見他不追問,便直接将話題揭了過去:“我看謝宏文天明前就會招供,到時師兄直接帶人去抓人吧。抓來我們就回京,免得夜長夢多。”

“好。”楊川盯着她的那張銀面具點了下頭。

銀面具下,她的脖頸白皙細膩,其實并不難看出是女孩子。只不過她功夫實在好,聲音又裝得和男人太像,衆人聽音之後便先入為主地覺得她必是個男子,所以并不生疑罷了。

也不知這張面具之下是一張怎樣的臉。

楊川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又自顧自地有了笑意,恰好被她看見:“你笑什麽?”

楊川回神地哦了一聲,從容說道:“我在想,小師妹你功夫好人也聰明,卻偏偏生得不好看,真是可惜了。”

沒想到她反應極快,連句賭氣的話都沒有就笑了起來:“你想詐我摘面具,我不上你的當。”

楊川一啞,只得趕忙拱手:“冒犯了,別記仇。”

“嘁。”她銀面具下的雙眸靈巧地轉了一圈,沒再跟他說話。她心想,這位蕭山派的大師兄身上謎團也不少,在她把他的秘密鬧明白之前,他可別想把她弄明白。

晚風習習,黃沙輕卷。奚越回到驿站,小睡了一覺就又是天明。

她起床不久,便有人在門外禀說謝宏文招了,楊川已帶了人去拿人。她便安心地叫來夥計去準備早飯,過了會兒,卻是那波斯美人給她端進來的。

美人兒雙頰上盈着好看的紅暈,實在嬌俏得很,奚越接過盛着早飯的托盤放到桌上,笑對她說:“多謝你啊。”

那美人兒卻沒走,凄凄楚楚地望着他說:“聽說大人要回京了……”

“啊對。”奚越自然明白她想說什麽,立即道,“随時可能啓程,你把東西收拾妥當,咱一道走。”

美人兒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爽快,頓時喜出望外,連話都說不出來。

奚越“哎”了一聲:“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日後如何稱呼?”

“我……”波斯美人兒眼波流轉,“我只有波斯名字,去大明用難免奇怪。大人給我取個漢名吧,我打算自己學漢語,就從這名字開始學!”

她倒很好學。

奚越卻沒随口給她取名字,斟酌了一下說:“那容我好好想想,想個好聽的給你。”

那波斯美人兒的臉便不禁更紅了。她羞赧地低着頭,學着漢人女子的樣子一福:“多謝大人。”

自此又過兩個時辰,楊川帶着人在謝宏文所指的地方順利地抓了謝宏武回來。

于是三個千戶所在當晚班師回朝,押解兄弟兩個回京定罪。

在路上疾行一月有餘,衆人進了甘肅界內。他們仍是盡量避着城池村落走的山間小路,晌午時分,奚越下令暫做休息。

錦衣衛們于是支開了大鍋,就地拾柴,方便随來的廚子做些簡單的吃食用于果腹。奚越照例要尋個沒人的地方摘了面具才能吃,便獨自一人往山上走。

然則才走了五六步而已,一陣疾風的刺耳鳴音忽然撞動耳膜,她猝然擡眸側身一避,一支羽箭咔地射進了身後的大石上!

“大哥?!”曾培離得最近,當即拔刀護來,擡眸定睛,卻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山坡之上,手持刀劍的青壯男子一個個從叢間樹上現身逼來,一看體格便知個個都是練家子,看裝束則像行走江湖的俠士。

奚越初也這樣想,便率先開了口:“什麽來路,報名號來!”

“哈哈哈哈——”淩空一聲中年男子的笑音洪闊有力卻不見人影,是用極強的內力送來的。

奚越按住刀柄提起心弦,聽得那聲音又道:“我等是來與這白鹿門人算私仇的,與你們錦衣衛沒關系。我們算我們的賬,你們走吧,不要多事!”

這話一出,山間的三千錦衣衛面色各異,奚越心裏一緊。

她自己心裏頭清楚,這些人決計不是什麽江湖中人,因為他們白鹿門素來不喜摻和江湖紛争,更不曾結下什麽私仇。

他們應是門達派來滅她口的人。

可這話,要怎麽讓其他錦衣衛相信呢?

作者有話要說: 撒馬兒罕當時到底有沒有主權不太清楚

國王什麽的是我瞎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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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依舊前五十條評送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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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更新時間:

因為這篇文比較難寫,所以時速特別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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