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府
第18章 回府
傍晚,軍營主帳裏燃着燈,一站一坐兩個影子映在營帳上。
莊蔚歪着腦袋,盯着一份軍報看,“渤海那邊兒有動靜了?”
“嗯,”羅青藍翻開軍報,攤給莊蔚看,“說是有幾個農家漢子被咱們的衛兵無故射殺,要讨個說法。”
莊蔚輕哼一聲,拉開旁邊的椅子,哐得往上一坐,“難為他們找這麽個破由頭。”
他翹着二郎腿,晃了幾下腳,坐直了,“聖上這次會派誰去平亂?”
羅青藍轉頭看着他,“你猜。”
莊蔚又癱回椅子上,“聖上那邊我猜不着,但太後那邊,肯定要舉薦咱們的羅大将軍。”
羅青藍捏捏眉心,叫衛兵把今日抓到的逃兵帶來。
那逃兵年歲不大,縮着脖子,戰戰兢兢地進來,手緊緊反綁在身後。
莊蔚看着就來氣,站起來踢了他一腳,“還跑不跑了?”
小兵一個踉跄,坐在了地上。
“嘿,”莊蔚戳戳他肩膀,“老子沒用勁兒呢。”
羅青藍拉開抽屜,拿了一錠銀子出來,彎腰放在那小兵手裏,“拿去給你娘治病吧。”
小兵捧着銀錠子,原地怔了很久,爬過去跪在羅青藍身前,連連道謝。
“行了,”羅青藍轉過身,“大盛的将士便是這般軟弱麽?骨氣呢?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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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膝蓋抖了抖,撐着地站起來,眼眶紅紅的。
莊蔚又想踢,咬牙忍住了,擺擺手,“趕緊滾吧,回家回家。”
小兵退出去之後,莊蔚又啧了一聲,照着還在搖晃的營帳簾子踹了兩腳才解氣。
一回身,又把自己砸進椅子裏,“這小子前幾日出營去見了個人,你不怕他是太後派來監視你的?”
羅青藍輕嘆一口氣,把軍報疊好,“他最好是。”
莊蔚啧啧兩聲,“那你還給他銀子?”
“萬一他不是呢?”羅青藍道,“家中老母病重,情有可原,只是以後再無可能入我的營便是了。”
“行,”莊蔚指尖敲敲椅背,長嘆一聲,“大将軍恩威并施啊。”
營帳簾子又被掀開,金禮閃身進來。
今兒第一日上學,金禮奉命跟着唐懷芝,這會兒沒回府,卻來軍營了。
羅青藍一見他進來,頓時覺得頭都大了。
他揉揉額頭,“懷芝又惹事兒了?”
“啊,”金禮尴尬笑笑,“沒什麽大事兒。”
莊蔚手指撐着額角,等着看戲,“沒大事兒是什麽事兒?有我家小七的事兒麽?”
“啊,”金禮幹笑兩聲,“小七也在,還有...杜丞相家的杜文蹊。”
“嚯,”莊蔚伸長腿,腳尖蹭蹭羅青藍的靴子底,“當年杜丞相那可是混世魔王,他家小子便是小魔王,說說,都幹什麽了?火燒書舍?強拆國子學?毆打先生?”
羅青藍默默擡起腳,在莊蔚靴子上碾了一下。
金禮笑笑,“沒,哪能啊?就是鬧個矛盾約個架,還沒打起來,遇見武學那幫學生了。”
莊蔚擡眼,“你出手了?”
“沒,”金禮看了一眼羅青藍,猜不出來大将軍的意思,“将軍只說跟着,不讓幹涉小世子。”
莊蔚“嘿”了一聲,“打壞了怎麽辦?”
羅青藍輕咳一聲,金禮忙道:“真要打急眼了,末将肯定上去拉着,您放心。”
羅青藍坐下批了份文書,這才問道:“去杏花樓了?”
“是,”金禮道,“三個孩子一起。”
羅青藍“嗯”了一聲,“快下雨了,叫馬車去酒樓門口等着。”
“是,”金禮又道,“府裏等着弄炙羊肉呢,将軍...回去用膳?”
羅青藍擺擺手,“不去了,炙羊肉給阿沅叔送去,剩下的你們分着吃了。”
“那...小世子呢?”金禮小聲問。
“他在酒樓吃呢。”羅青藍翻閱着文書,幽幽地道。
金禮攥着衣擺,手心都出汗了,“那...留一些新鮮的,明兒給做肉餅吃?”
羅青藍沒說話,過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唐懷芝喝了杯高粱酒,一開始暈乎乎的,後來便愈來愈興奮,胸口砰砰跳。
一邊跟小七和杜文蹊胡侃,一邊在心裏默默擔心青藍哥。
應該不會挨揍。
青藍哥舍不得。
一定舍不得...吧?
等出來杏花樓,天都黑透了。
“咋下雨了?”唐懷芝抱着胳膊打了個激靈。
三個小孩兒縮成一團,想着要淋雨跑回去了。
一擡頭,三輛馬車停在酒樓門口。
寶慶揮揮手,連跑帶跳地跑過來,“少爺!”
唐懷芝懸着的一顆心落下了不少,“青藍哥讓你來的?”
“金禮哥讓來的。”寶慶給唐懷芝披上鬥篷。
“唔,”唐懷芝抿抿嘴,突然又高興了,“那也一定是青藍哥讓的。”
回去的馬車上,唐懷芝抱着兩顆給羅青藍帶的溫郡柑橘,飛快地打着腹稿。
同窗被欺負了,路見不平,帶着他逃命去了...
小七拉肚子,走得慢,把他送回家了...
先生功課多,留堂了...
還沒編好,馬車到将軍府門口了。
唐懷芝輕嘆一口氣,罷了罷了,實話實說吧。
進了寶鏡堂,金珠正坐在院兒裏擺弄她那些寶貝絨花。
唐懷芝悄悄繞到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喲!”金珠抖了一下,轉頭看見是唐懷芝,皺皺鼻子,“少爺啊,吓壞我了。”
“青藍哥呢?”唐懷芝幫她把絨花撿起來,放在嘴邊吹吹。
“将軍啊,”金珠往屋裏看了一眼,“睡了吧,也可能看書呢。”
唐懷芝暫時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溜進東次間,把書箱放好,跟着寶慶去沐浴。
浴房裏,他一邊搓着泡泡,一邊在腦子裏尋思。
青藍哥生沒生氣啊?
不可能不生氣吧?
沐浴好,裹着小毯子回了房間。
唐懷芝盤腿坐在貴妃榻上,歪着腦袋讓寶慶給他擦頭發。
柑橘被他揉捏了一路,皮都軟了,很好剝。
唐懷芝拿了個琉璃盤,把兩顆柑橘剝好,再一瓣瓣掰開,仔細挑着上面的白絲。
剝到中間,咽了好幾下口水之後,終于沒忍住,悄悄往嘴裏塞了一顆。
真甜啊!
頭發擦了個半幹,唐懷芝便坐不住了,抱着剝好的柑橘,光着腳跑到了羅青藍房間。
走到門口,停下來,伸着腦袋往裏看。
真睡了?
他輕輕邁進去,走幾步又退回來,把門口的便鞋趿拉上,蹑手蹑腳地蹭到了床邊。
房間裏照例留着一盞燈,昏黃的光照在羅青藍臉上,把他的臉頰勾勒得柔和了不少。
從前未曾細看,青藍哥眼睫還挺長。
唐懷芝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一下羅青藍的睫毛。
羅青藍抖抖眼皮,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啊,”唐懷芝趕緊捂住嘴巴,都快不敢喘氣了。
等了一會兒,唐懷芝又湊過去看。
青藍哥頸側有顆小黑痣啊。
手指尖兒快戳到那顆痣的時候,羅青藍又動了一下。
唐懷芝趕緊收了手。
見羅青藍沒醒,唐懷芝膽子大了起來,用指尖兒把他皺起來的眉心撐開了。
他咬咬嘴唇,小小聲地嘟囔,“成日兇巴巴的,這樣多好看啊。”
“給你剝了柑橘,可甜了。”
他把盛着柑橘的琉璃盤放在床頭桌子上,更小小聲地咕哝,“我今兒散學跑出去吃飯啦,忘記跟你說啦,還差點兒打架,我知道錯啦,你原諒我吧。”
念咒似的說完,又趴在床頭,跟羅青藍碰了碰腦門兒,“說好了啊,原諒我啦!”
又看了一會兒,湊過去使勁兒在羅青藍身上嗅了幾下,像小狗似的,然後又做賊似的跑開了。
青藍哥可真好聞啊。
外頭的雨變大了,還打了閃。
轟隆隆一個響雷,唐懷芝嗖地跳上床,鑽進了被窩。
這幾年,唐懷芝慢慢地沒那麽害怕打雷了。
只是每逢雷雨天,他還是會去跟羅青藍睡,覺得安穩。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地折騰着,老半天也沒睡着。
這雨啥時候停啊!
閉了會兒眼睛,聽見門口有聲音,唐懷芝甕甕地道:“我不害怕,寶慶,你不用陪我。”
好大一會兒,也沒人理睬他。
“真不怕了,”唐懷芝裹着被子,一睜眼,“青藍哥!你咋醒了?”
羅青藍走過來,坐在床邊,“今兒晚膳沒回來?”
“啊,”唐懷芝把下巴縮進被子裏,“沒...沒回,那個,小七...啊,小小小七,拉...啊,沒拉肚子...”
嗯嗯啊啊好半天,唐懷芝又往被子裏縮縮,“差點兒跟人家打了一架,但是!但是沒打起來!然後跟同窗去酒樓了,盛...盛情難卻嘛,啊杏花樓,杏花樓杏花樓,點的都是我能吃的。”
羅青藍沒說話,等着他說完,擡手掖了掖被子,“睡吧。”
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唐懷芝抱着被子,輕輕舒了口氣,“吓死啦!”
肯定是生氣了,臉都長了!
我剝的柑橘沒吃嗎?
轟隆隆,一個驚雷。
唐懷芝拉拉被角,半張臉都鑽進去了,裹得嚴嚴實實。
似乎只有被子裏是安全的,露出根手指頭都覺得要被什麽東西抓走。
胡思亂想着閉了會兒眼睛,又有人進來了。
“寶慶,不用陪我,我...青藍哥!”
唐懷芝一骨碌坐起來,“你咋又來了?”
羅青藍坐過來,抓抓他垂下來的頭發,“擦幹再睡,要不腦袋疼。”
“哦,”唐懷芝在頭發上抓了抓,“還行,快幹啦。”
“嗯,”羅青藍道,“快幹了。”
倆人突然都沉默了,就這麽對着看着。
唐懷芝試探着抓抓羅青藍袖子,沒被甩開。
他便跟個爬山虎似的,趴過去抱着羅青藍,腦袋在他胸口鑽來鑽去。
“青藍哥,我太不省心啦!”
小孩兒嗓子黏黏糊糊,抱住羅青藍纏磨着,“我不該不跟你說就出去玩,已經知道錯啦!你別生氣啦!求求你啦!”
“放你床頭的柑橘你吃了嗎?可甜啦!用它給你賠罪好不好?青藍哥青藍哥青藍哥。”
羅青藍一臉嫌棄地把他從身上撕下來,抓住他的腦門兒,“行了,就你會說。”
“把頭發擦幹就睡,怕了你了。”
“好呀,”唐懷芝嘿嘿笑了幾聲,抓過床頭搭着的一方布巾就往腦袋上扣。
“我回去了。”羅青藍給他拽拽睡皺了的衣領,起身出去了。
“青藍哥,”唐懷芝在後面又喊了一聲,“看我像不像小娃娃?”
他把布巾包在頭頂,在下巴上打了個結,朝着羅青藍晃晃腦袋。
羅青藍勾勾嘴角,“像老母雞。”
“啊?”唐懷芝蹬蹬腿,把結解開了。
羅青藍回屋了,唐懷芝腦袋包着布巾,抱着被子倚在床頭。
都好一會兒了,他突然琢磨明白,一拍床欄,翻身下了床。
“青藍哥,”唐懷芝抱着他的小枕頭,一路小跑來到羅青藍床前,“你剛才是不是去叫我睡覺的?”
羅青藍皺皺眉,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別煩人,回你屋睡去。”
說完,翻了個身,留給唐懷芝一個背影。
唐懷芝站在床邊等了一會兒,踢掉便鞋,從床尾爬了過來,鑽進了羅青藍的被窩。
“找打是不是?”羅青藍往外挪挪,翻個身,扯過了被子。
唐懷芝剛沐浴好,身上熱乎乎的,像個剛出鍋的小圓子,軟綿綿地往羅青藍背上一貼,“你就是去叫我的。”
羅青藍:“別自作多情。”
唐懷芝:“那你咋去兩趟?”
羅青藍:“為了揍你。”
唐懷芝:“那咋不揍?”
羅青藍啧了一聲:“有完沒完?”
“有完,有完有完有完!”唐懷芝腦門兒在羅青藍背上蹭蹭,“別生氣別生氣,我這不是來了麽?”
羅青藍又往外挪挪,“滾回自己房間去。”
唐懷芝跟着追了過來,“不滾不滾就不滾,下雨呢,給你暖暖被窩還不好?”
羅青藍拍拍他伸過來的手,“別挨着我。”
“好好好,”唐懷芝趕緊往裏蹭了蹭,枕在小枕頭上,雙手放在肚子上,睡得老老實實。
外頭又打了個雷,小孩兒一個哆嗦,翻翻身,輕輕抓住了羅青藍的衣角。
又過了一會兒。
“坐起來,”羅青藍一臉煩躁地拿過床頭的布巾,拍拍他肩膀,“起來把頭發擦幹。”
“哦,”唐懷芝揉揉眼睛,聽話地坐起來,歪了歪腦袋。
羅青藍又換了兩條布巾,才給他把頭發弄幹,打了個哈欠,“睡吧。”
唐懷芝跟着打了個還欠,一腦袋紮枕頭上,還不忘捏住羅青藍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