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商枝将木鳥翻過來倒置于掌心,只見木鳥腹部那塊卻是一個活動木板,她用食指推了下,木板劃開,露出裏面一小片漆黑內裏,明顯是空的。

“這是百藥宗用來傳訊的機關鳥,只要将信放進裏面,關上機關鳥腹部,将它尾巴上的發條擰緊,它便能自行飛回百藥宗。”

“我等身上傷好一些,便要即刻返回宗門,你到時候若給我寄信,我肯定能收到。”

說完,商枝又将木鳥複原,塞給陳鄰。

陳鄰捧着木鳥,好奇的端詳: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木鳥,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想到徐存湛用來殺人的劍,外表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劍——陳鄰就不會小看這只外表普通的木鳥了。

她心裏嘀咕:這個世界的木制品是不是都自帶buff?

比如說外表越平平無奇,實際上殺傷力越大之類的,就像徐存湛那把離譜的木劍。

*

徐存湛的師父是暮白山的師祖,沈潮生。

以前是暮白山的掌門。

但自從他将掌門之位交接給自己徒弟後,便常年離群索居,自封于暮白山小洞天,至今已經有十年未曾出來了。

徐存湛是老祖的關門弟子——在他前面排着三位師兄,現任掌門是三師兄。大師兄和二師兄徐存湛沒見過,他還沒入門的時候這兩位師兄就死了,二師兄死在缺弊塔裏,大師兄是在下山歷練的時候死了。

這些都是掌門和徐存湛說的。

徐存湛也不愛聽,不過除了他沒有人能聽掌門嘀嘀咕咕,所以掌門就逮着自己唯一的師弟可勁倒葫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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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暮白山弟子的存活率由此可見,實在不怎麽高。

明道殿裏的魂燈每年都要換出去上百盞,暮白山每年都要死很多名弟子。所以徐存湛看見常煥東那批人居然全須全尾活到了自己去撈人時,才會感到驚詫。

他們運氣當真不是一般的好。

二人到了小洞天入口,掌門理了理自己衣服,正袖端莊的打了個稽首:“不肖弟子遠山長,有要事禀報,叨擾師尊,先請其罪!”

小洞天入口泛了層漣漪,旋即結界消失,一條橫跨山峰的繩索道出現在二人眼前。

遠山長往前走,徐存湛跟在後面,漫不經心的踩上繩索。

繩索纖細,往下看便是萬丈深淵,雲霧翻滾。他想到陳鄰——若是陳姑娘來走這裏,肯定吓得夠嗆。

穿過繩索,抵達山頂,一塊方寸之地,腳下是縱橫線劃分出來的棋盤,蒼老削瘦的師祖盤腿而坐,兩手抱合交疊于腹部,雙眼微阖。

遠山長一拱手,将不夜城和蓮鶴夫人的事情據實上報。

“師父,那蓮鶴夫人所說……”

他的話還未說完,師祖睜開眼。

修道之人,氣通天地,只要修為到家,外貌便可永葆青春。但暮白山師祖并沒有刻意去維持自己的外貌,看起來就是一副暮年之相。

尤其是當他睜開雙眼,眼眶內居然空空蕩蕩,連眼珠都沒有。

遠山長眼睫下垂,避免直視自己師父殘缺的雙眼。他對師父慣來尊重,敬若親父。相比之下,徐存湛就沒有自家師兄那麽謙遜知禮了,仍舊該看哪裏就看哪裏。

但在自己師父面前,徐存湛身上卻也少了些許乖戾反複,配合他那張迷惑性極強的臉,多少有了幾分乖順好弟子的模樣。

沈潮生開口,聲音平靜溫和,有種令人不自覺安靜聽從的欲/望:“那畜生當真說此狂言?”

徐存湛垂了眼,答:“她是這樣說的。”

沈潮生:“先将她關入地牢,另外給其他宗門掌門傳信,将此事告知。”

“不夜城那邊,派一隊內門弟子去接手。若有禍亂人間,渾水摸魚之妖邪魔道,一劍斬之。”

遠山長連聲應下,視線還盯着地面,心裏困惑。

看來師父也對蓮鶴夫人為什麽會有魔氣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徐存湛又是一個相當公事公辦的人,他如此篤定的将此事回報,就說明他多少是有些信蓮鶴夫人的話。

……缺弊塔可是暮白山的塔啊!怎麽暮白山最有話語權的幾個人啥也不知道啊?!

越想越愁,遠山長眉頭都皺了起來。

三言兩語處理完蓮鶴夫人的事情,沈潮生并沒有就此合上眼睛。

他的臉轉向徐存湛——盡管沒有眼珠,但徐存湛仍舊能感覺到師父的視線在‘注視’着自己。他覺得無所謂,随便沈潮生看,心裏還想着蓮鶴夫人說的話。

師兄不知道這件事,師父看起來也不知道這件事。那麽是誰給了蓮鶴夫人承諾?

總不能是建造缺弊塔的老祖宗背着全人族幹的缺德事吧?

“蓮光。”

沈潮生喊了徐存湛的字,徐存湛眼珠小幅度轉動,望向沈潮生,老實回應:“徒弟在。”

沈潮生:“此次下山,可有遇到什麽特別的人?”

徐存湛:“沒遇到。”

沈潮生:“是嗎?”

徐存湛自然而然的回答:“是。”

一時靜默,沈潮生原本在聚氣的手放下,起身走到徐存湛面前。

他外貌蒼老,脊背佝偻,身高上分明要比徐存湛矮許多,但在氣勢上卻絲毫不遜于徐存湛,兩人面對面——徐存湛眨了下眼,最後還是主動垂首,溫和的避開了沈潮生視線。

沈潮生搖了搖頭:“蓮光,你道心不定。”

徐存湛一愣,下意識反駁:“怎麽可能?”

沈潮生:“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下山遇到了什麽事情,或者什麽人。”

徐存湛皺眉:“但我真的沒遇到。”

自他下山以來,所有的事情都在徐存湛能接受的範圍。可以被稱之為特別的人或者事——至少在徐存湛的認知裏——并沒有遇到。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這并不代表你的話就是真實的。”沈潮生微微一嘆,聲音仍舊溫和,安定,“大多數人很難在事情發生的瞬間就立刻明白它的本質,只有當事情結束時他們才會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經歷了這件事情。”

徐存湛不語,唇角往下壓,滿臉顯而易見的不高興。

沈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私寡池好好反省吧,等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徐存湛眉心急促一跳:“現在?”

沈潮生:“嗯?”

徐存湛垂眼,視線落在地面方寸棋盤上,低聲:“我與人有約……我答應她,回來辦完蓮鶴的事情,就去找她。”

沈潮生皺眉:“何人?”

徐存湛回答:“一個朋友。”

沈潮生對自己這個小弟子還算了解——他不是那種能交到朋友的性格。

在徐存湛說出‘一個朋友’的回答時,旁邊素來端莊守禮的遠山長都不自覺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下意識問了句:“是你百藥宗那位發小?”

徐存湛理所當然回答:“不是,我和她有什麽可約的?”

遠山長眼珠子都瞪大了,驚恐:“……除了百藥宗的商枝小友,你還有別的朋友?”

徐存湛不滿:“我自然還有別的朋友!”

遠山長:“啊?啊……那,那她應該,應該是個慈悲道的吧?”

徐存湛懶得理他,直接将腦袋轉開,假裝沒有聽見遠山長的話。

沈潮生望着自己小弟子——修為到了他這般境界,眼睛的有無已經不妨礙他視物。

但他的雙眼也确實不能像常人那樣視物。因為瞎的原因特殊,沈潮生哪怕渡劫飛升,這雙眼睛也是終生不能看見任何東西的;所以他望徐存湛,其實是在看徐存湛的靈臺。

少年的靈臺和數月前離開暮白山那會兒相比,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潭死水,不再冷硬得可以讓人行走其上如履平地。水面倒映星河,不時泛起微瀾,水底浸着許多雜物。

沈潮生看不見那堆‘雜物’的具體模樣。畢竟靈臺是如此私密的地方,徐存湛不想給別人看,即使是沈潮生也只能粗粗一窺外貌。

但矛盾也就矛盾在此。

徐存湛是知道自己師父能直接看見他人靈臺的。

在過去的十七年裏,徐存湛從來沒有這樣避諱的将自己靈臺遮掩起來,一直都是随便沈潮生看——就像一個本身就沒有秘密的冷酷兵刃,脫下劍鞘展示自己的刀口時自然而然流露出危險氣息,并絲毫不打算掩飾。

兵刃沒有秘密,只會一往無前,不分敵友的傷害任何人。

誰掌握他,他就聽從誰。

但現在,這柄‘兵刃’似乎有了不願意展示給執劍者的秘密。

“若是與人有約,那确實不好違背承諾。”沈潮生收回目光,閉眼,“但在離山之前,蓮光還是去一趟私寡池吧。”

“不求完全摒棄雜念,只問一次自己的心。”

只是問心的話,花不了多長時間——也不至于耽誤自己回去找陳鄰。

在心裏迅速構成這道等式,徐存湛垂首,恭敬回:“是。”

沈潮生擺了擺手:“去吧。早日完成與你朋友的約定,然後速速歸山。”

“遠山留下,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徐存湛離開,方寸棋盤上頓時只剩下沈潮生與遠山長。

遠山長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單獨留下了,心中有些緊張,不自覺繃直了脊背。

沈潮生慢慢摩挲自己膝蓋,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蓮光此次回來,除了問缺弊塔和蓮鶴的事情外,可有提及他的父母?”

遠山長神色一肅:“沒有,蓮光只問了缺弊塔和蓮鶴夫人的事情。師父你是擔心……”

沈潮生微微嘆氣,低聲:“蓮鶴畢竟是少見的長生種妖怪,萬一她從別處知道了蓮光父母的事情,再借機生事,也并非沒有可能。”

遠山長蹙眉:“她應當是不知道的。當年二師兄……他們應該是不認識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沈潮生道:“既然人已經被綁到我們暮白山了,那就留在地牢裏吧。”

遠山長有些躊躇:“但蓮鶴夫人……畢竟對建造缺弊塔有功……其他門派只怕會不滿此事。”

沈潮生垂下腦袋,聲音平靜:“正因為她對建造缺弊塔有功,所以暮白山這麽多年才會對不夜城不聞不問,甚至連任何一名內門弟子都沒有派去那邊。”

“縱容這些妖物,只會生出無限禍端。他人若有意見,便讓他們來小洞天找我。”

雖然沈潮生的聲音仍舊是溫和平靜的,但作為熟悉沈潮生的人,遠山長已經能感覺到自家師父有些動怒了。

他不再多言,俯首應話,退了出去。

此時徐存湛也轉道到了私寡池入口。

私寡池在暮白山內門弟子之中十分出名,和缺弊塔一樣出名,因為它們兩是連着的。

缺弊塔內成千上萬的魔,千百年來堆積的殺意,戾氣,怨恨,彙聚成了私寡池,又順着私寡池出口流出一條河,名為窺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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