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蓬析神色讪讪,低頭努力想要表達一下自己很羞愧的表情。倒也不是他真的有多羞愧,主要是害怕自己反省不到位會被徐存湛罰。
徐存湛在門派外的名聲不太好,在門派內同樣的沒什麽好名聲。外門弟子平時沒什麽機會接觸到他,反而還對他感官好一些;但常年和徐存湛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內門弟子們,見到徐存湛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心慌。
這人對待同門沒有絲毫同理心可言,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便默認他們也能做到,如果做不到那就說明他們是廢物。但徐存湛那訓練方式屬實不是人能熬下來的,所以內門弟子大多怕徐存湛怕得要命。
那邊徐存湛在和自家師侄‘友好交流’,這邊陳鄰在左顧右盼習慣性的觀察環境。剛才蓬析和徐存湛彙報情況時她也有在認真的聽,但在聽完之後陳鄰覺得自己可能在整件事裏都幫不上什麽忙。
她自身所學專業和醫學半點不沾邊,而且聽徐存湛師侄的話,似乎這疫情還不是普通的疫情,可能和魔族有關系;這些信息堆積在一起,莫名給了陳鄰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這時斜對面一扇房門打開,幾個綠色長衫的百藥宗弟子先後出來,其中有一名秀麗少女格外眼熟。
陳鄰認出商枝,正要打招呼。她手剛擡起來,商枝也發現了她,連忙跟着揮了揮手,跑到他們面前——商枝跑過來之後,徐存湛和蓬析便沒有再讨論事情了,似乎是有意避開商枝。
“你們怎麽來了?”商枝有些意外,看了看陳鄰,又看向徐存湛。
數日不見,她看起來遠比南诏那會兒L憔悴,眼眶底下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徐存湛言簡意赅回答:“師命難違,就來了。”
“來得正好,我們這裏缺人都要缺瘋了——”
商枝現在壓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徐存湛臉色了,眼睛一亮直接将陳鄰拉到自己身邊:“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去調查魔族蹤跡,沒空來隔離區幫忙,那就把鄰鄰借給我吧……”
徐存湛眉頭一皺,并沒有因為商枝拉着陳鄰就放手,但也沒說不行。
他偏過頭看了眼陳鄰,陳鄰想了想,問商枝:“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那可太多了!”商枝舉例說明,“我們這曬藥的地方缺人,煎藥的地方缺人,送東西的地方還缺人……隔離區你就別進去了,這疫病古怪得很,連修道者都能被感染,我們到現在也還沒研究出來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目前試出來的藥也只能延緩病情而并不能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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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存湛:“陸英死了?”
商枝滔滔不絕的話語一頓,臉上表情有片刻的凝固。
“……嗯,陸英師兄感染疫病,第四日便撐不住去世了。”
徐存湛:“其他百姓也是染病四日便去世了嗎?”
商枝搖頭:“這也正是奇怪之處。按理說修道者的身體應該比凡人更加具備抵抗力,但太原城中染病的百姓在沒有吃藥之前尚能支撐十二日的光景才斷氣,後面我們研究出幾種配方後,服過藥的患者更是能延續壽命半月有餘。”
“唯獨修道者,吃藥不僅無用,甚至還會加劇病情。”
徐存湛:“感染疫病的人一般都是什麽症狀?”
商枝:“起先是像普通風寒的模樣,頭昏咳嗽鼻塞,食欲不振。第六日起開始持續低燒,有些人會出現嘔吐和頭痛的症狀,往後一直持續到第十日,食欲徹底喪失,精神渙散,渾身脫力。”
“第十日是個分水嶺,身體稍微差些的約莫十日左右便撐不住去了,身體稍微好些的會多撐個兩三日,但也是徒增痛苦罷了。”
“我們眼下研究出來的藥可以延緩這些症狀,但也就延緩個十幾日的效果。這病十分罕見,并非我生平所學的任何一種疫病,反倒更像是某種詛咒。”
徐存湛聽完商枝的話,兩手抱着自己的木劍沉默不語,微微側着腦袋陷入思考之中。但商枝顯然很忙,并沒有時間等徐存湛思考完——她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徐存湛能來幫手做雜事,所以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陳鄰。
陳鄰卷起自己的袖子,拍了拍胸口:“說吧,要我去做什麽?”
商枝拉着她的手:“我就知道鄰鄰你最好了——今天就先……我看看啊……”
她回頭往人來人往的院子裏看了一眼,很快就給陳鄰找到了臨時工作:“就麻煩你去廚房幫忙煎藥吧!”
陳鄰對商枝的安排沒有意見。她原本還覺得自己可能派不上什麽用場,但沒想到這裏還有自己能幫忙的地方。能夠幫到別人,陳鄰自己也挺開心的。
家庭教育和性格使然,陳鄰也喜歡看到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大團圓結局。
沈府的廚房雖然名字上是叫廚房,但大小卻格外誇張——不只是廚房,簡直像個三進三出的大宅院。
這邊原本是三個分開的廚房,為了方便給百藥宗的弟子們煎藥,就打通成一處了。
屋內煙霧缭繞,藥味濃重嗆人。陳鄰剛走進去就被嗆得連打三四個噴嚏,旁邊商枝從櫃子抽屜裏抽出一塊煮過藥水的幹淨粗布口罩,給陳鄰戴上。
“雖然這裏沒有病人,但我們有幾個負責送藥和看診的弟子,經常出入隔離區,所以你最好是把口罩戴上。”
“手腕上纏着紅布條的弟子就是出入過隔離區的弟子,平時如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和他們有身體接觸。目前還不能确定疫病傳染途徑,大家都比較小心謹慎。”
陳鄰每句叮囑都聽,商枝說一句話她就點一下頭,表情嚴肅又乖巧。商枝看着都覺得莫名心軟,忍不住上手揉了揉陳鄰的腦袋。
煎藥這活兒L陳鄰以前從沒幹過,商枝粗略和她交代一番後,便讓她跟着一名百藥宗的弟子一起煎藥。陳鄰邊看着學邊自己煎藥——好在也不難,火都是燒好的,甚至不需要陳鄰去找木柴。
旁邊的吊籃裏有燃火符,也不用靈力催動,只要把符咒扔進竈臺裏,火苗自然就會源源不斷的往外冒。陳鄰只需要拿着扇子小心的給火苗扇風,在藥煮開的時候揭開蓋子,等藥水煮稠後再将它們倒進碗裏涼着。
但每次根本等不到藥水徹底涼下來,就會有弟子跑進來将藥碗端走,腳步匆匆往外走去。
比起旁邊動作熟練的百藥宗弟子,手法生疏的陳鄰顯然速度就要慢下許多。不過廚房裏也實在是缺人,所以即使陳鄰速度慢,也沒有人站出來說她什麽——大家都很忙,沒有時間去指責別人。
陳鄰跟着忙,一時間都把徐存湛給忘記了。
直到外面太陽逐漸偏移,廚房裏才慢慢休息下來。陳鄰坐在小馬紮上抹了抹汗,悄悄将口罩拉開一條縫透氣。
她的臉被熱得發紅,汗水打濕額發,脖頸上也是汗涔涔的,将衣領都浸濕一圈。衣袖早就被陳鄰卷到了胳膊肘往上,她以前見過電視劇裏穿古裝的人卷袖子,會用一根布條穿過後背胳膊将衣袖綁起來。
這操作對陳鄰來說稍微有點困難,所以她只是擰緊了一把絲繩直接繞圈綁在袖子上。為了防止袖子滑下來,陳鄰綁得有點緊,之前忙着煎藥沒什麽感覺,現在休息下來之後,她反而能感覺到自己胳膊因為血液流動不暢而有些發脹。
她解開纏在袖子上的繩,寬松衣袖順着細瘦胳膊一直滑落到手腕,原本被繩子堵住的地方終于開始進行流暢的血液通行。
廚房內雖然沒有再繼續煎藥了,但仍舊熱得像個蒸爐。其他煎藥的弟子們紛紛起身活動身體,也要往外走吹風的;大家臉上帶着困意和疲倦,連忙完之後交談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對于陳鄰這個半路多出來的新人,自然也沒什麽精力去社交。
畢竟太原城最近來的正派弟子很多,身邊突然多了一張生面孔并非稀奇事。
陳鄰揉着脖頸往外走,站起來時眼前發黑了數秒,有些眩暈。她扶着竈臺自己緩了緩,慢慢緩過勁來後才跟着人群往外走。走出廚房後驟然呼吸到清新的空氣,陳鄰感覺自己的肺都舒服了許多。
同時也感覺到了餓。
她擡頭一看天空,太陽已經西沉,估摸着大約六點左右了。這時候陳鄰往左右一看,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整個下午都沒有看見徐存湛。
還在調查疫情的事情?
他不會進隔離區了吧?
腦子裏想着這些,陳鄰偏過頭和身邊的一個女孩子打聽:“你知道哪裏能吃飯嗎?我今天剛來的。”
那女孩雖然也疲倦得厲害,但還是溫聲回答了陳鄰:“在廂房左邊的萬喜堂裏。大家都是輪班吃飯,你進去之後自己拿碗打飯就行了……不過萬喜堂那邊都是大鍋飯,味道一般般,你要是想吃點好的——”
忽然想到什麽,女孩嘆了口氣,拍拍自己臉蛋:“你看我,都忙暈了,現在太原城哪裏還有客棧和食肆開門啊,咱們還是大鍋飯将就一下吧。”
說完,她垂下腦袋恹恹的往前面走,看方向應當也是去萬喜堂吃飯。陳鄰亦步亦趨跟上,邊走路便揉自己胳膊——今天胳膊上綁繩子綁得太久了,現在胳膊肘那邊還有些發麻泛痛。*
徐存湛在隔離區轉了一圈,但沒有走完。隔離區實在是太大了,其中也根據病人症狀的輕重分了好幾個區域。徐存湛是來追尋痕跡的,又不是禦劍一日游,自然不可能随便走走就算是結束。
支援人手最少的自然就是疫病泛濫最嚴重的地方,也就是這場疫病的起源地:東寶坊。
此地分為前街與後街兩部分,前街基本上被各種花樓酒樓占滿,後街則是地痞流氓乞丐黑戶的聚集地。原本就是下九流彙集的混亂地區,所以一開始死人時才會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東寶坊前街現在被清理出來放置那些疫病晚期的病人,後街則完全變成了火葬場——死掉的患者屍體和床鋪衣物悉數拉來這裏燒掉,焦臭味混雜一股詭異的烤肉香氣經久不散。
徐存湛有蓬析帶路,到了東寶坊入口,他擡手攔了下蓬析。
蓬析:“師叔……”
徐存湛偏過臉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我自己進去。”
蓬析聞言一激靈,立刻挺直了脊背:“師叔我不累!我還能走!”
徐存湛:“你累不累關我什麽事?我是覺得裏面太危險了,帶着你我不如帶你養的那條狗。”
蓬析:“……”
他絕不認為徐存湛說這句話是在嘴硬心軟擔心自己出事。
徐存湛也确實不是在擔心蓬析會染病。
他只是單純覺得蓬析很弱,進去的話染病幾率較高。到時候他又要查魔族的事情,還要管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師侄,很煩。從辦事效率上來說,徐存湛更傾向于自己單獨行動。
甩下蓬析後徐存湛單獨進入東寶坊。剛越過浸了藥汁的帳子,就能感覺到這片區域氣息的變化。
死人多的地方會凝結成怨氣,東寶坊上空覆蓋一層烏雲,下着陰慘慘的小雨。原本建立花樓和酒樓的地方已經被完全鏟平,因為不能确定感染源,所以那些建築和原本住在建築裏的大部分人,所有物品,都被烈火付之一炬。
簡易帳篷也是用浸過藥汁的牛皮搭建,咳嗽聲和嘔吐聲此起彼伏,雨水斜落帶來的并不是清新的空氣,而是另外一種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
有幾名全副武裝遮得嚴嚴實實的百藥宗弟子穿行在帳篷之間,手腕上綁着醒目的紅色布條。徐存湛手上也一樣綁着紅色布條,雖然他并不是來幫忙的,但畢竟也進入過隔離區——
穿過帳篷與帳篷之間的縫隙,這些帳篷都敞開着門,因為人手稀缺,其實大部分病人都得不到很好的照顧。一些勉強能自理的情況還好些,大部分神志不清的病人身上已經散發出惡臭味,形容枯槁,生不如死。
蒼蠅在帳篷門前打轉,地面被細雨澆得軟爛。徐存湛腳步輕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在軟爛的地面留下腳印。他目标明确往焚燒屍體和遺物的後街走去,尚未靠近時便突然被人攔住。
“別往前了——前面是焚燒死者的地方!”
徐存湛側目看了眼伸手攔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對方穿着厚實的長袖長衫,臉上帶着帷幕和口罩,隔着一層面紗,容貌有些模糊。
“你不是百藥宗弟子,也不是天機門弟子。”徐存湛答非所問,只是得出這樣的結論。
女人擡手掀開帷幕面紗,面紗下的臉大半被口罩遮住,但露出的上半張臉仍舊顯得溫婉可親。
她道:“我是太原城杏林醫館的大夫,铎蘭……”
之前隔着面紗,還有雨幕,其實铎蘭也沒怎麽看清楚徐存湛的臉。在掀開面紗擡頭的瞬間,她看清少年秀美若觀音的面容,愣了愣。
并不是正常人看見美貌少年時被驚豔到楞,而是一種錯愕。就好像看見了什麽不會出現在這裏的人時,所出現的錯愕心情。
“你是……”铎蘭目光掃過徐存湛身上衣服,懷裏木劍,語氣遲疑,“暮白山弟子?”
徐存湛眼眸彎彎,态度溫和:“在下暮白山弟子,徐存湛。奉師命前來太原城,調查疫情肆虐一事。”
他不刻意展露獠牙時,那張臉極具欺騙性。
铎蘭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徐存湛指向前方後街入口,道:“我想去那邊看看,煩請铎蘭姑娘讓路。”
铎蘭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讓開,只是蹙眉擔憂的勸徐存湛:“徐道長,後街是焚燒死者屍體的地方,那裏甚至比東寶坊前街還要危險。其他人沒有告訴你嗎?這疫病對修道者比對凡人還可怕,凡人染病尚能支撐半月有餘,修道者若是染上,不過四五日就會在極度痛苦中死去。”“你若是想要調查此次疫情,可以在前街問問幾個本地居民。後街太危險了,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徐存湛眨了眨眼,露出沉思表情。片刻後,他歪着腦袋笑意淺淺,聲音輕快:“多謝铎蘭姑娘的建議,那我再去問問別人。”
說完他轉身離去,铎蘭才放下了攔人的胳膊。雖然胳膊放下了,但铎蘭的目光卻仍舊注視着徐存湛的後背,那目光中帶有幾分探究。
這時有人喊铎蘭的名字,她當即收起那幾分微妙神色,撥下帷幕面紗,快步跑向聲音源頭。
喊铎蘭的人是一名百藥宗弟子,對方半跪在帳篷內扶着一位削瘦青年,語氣有些沉痛:“铎蘭大夫,他好像……”
铎蘭彎腰,戴着絹絲手套的手輕輕一探青年脖頸。不過數秒,她收回手,垂眼嘆氣,低聲:“等會把他的東西收拾一下,扔進後街燒了。”
“你身上這套衣服也要燒掉,然後泡個藥水浴再走。”
百藥宗弟子點了點頭,已經疲倦到沒有什麽心情去難過了。他起身正要走,卻忽然被铎蘭叫住:“今天在前街晃來晃去的那個暮白山弟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暮白山弟子?”百藥宗的青年愣了愣,蹙眉回憶片刻,“啊,你是說那個高高大大,白色頭發,背一把木劍的少年嗎?”
铎蘭點頭。
百藥宗青年撇了撇嘴,道:“铎蘭大夫不修道,不認識他也正常。”
“那是暮白山老祖的關門弟子,徐存湛。你別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的,其實……哎,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總之他就是個災星,铎蘭大夫你離他遠點,我們這兒L本來就危險,再和他多接觸幾下,到時候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自顧自說着,卻沒有得到回應,便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铎蘭。隔着帷幕,青年看不清楚铎蘭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為自己的形象找補:“這可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啊——徐存湛他是個弊靈根,和他走近了就要倒黴。”
“你剛剛說他是……暮白山老祖的弟子?沈潮生的弟子?”铎蘭語氣有幾分急促。
青年被她直呼暮白山老祖大名的行為吓了一跳,茫然睜大眼睛:“是——是這樣沒錯——铎蘭大夫,你也認識暮白山的弟子嗎?”铎蘭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呼吸好幾下,壓下自己的情緒,再度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和平時一樣溫和,道:“我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關于太原沈家少爺沈潮生一夜悟道的故事自小便耳熟能詳,所以乍然聽到與故事人物相關的人出現在了眼前,有些意外罷了。”
其實這套說辭有些勉強,但是連日照顧病人的超額工作讓青年腦子都麻了,所以并沒能察覺铎蘭有些蹩腳的借口,反而相信了。
故而他又叮囑了一句:“意外歸意外,铎蘭大夫你可千萬要離他遠點啊——你又沒有修為,只是個普通人,和他多說兩句話都很容易出事的。”
铎蘭笑着寬慰了青年幾句,二人又分開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而就在他們剛剛碰頭談話的帳篷頂上,徐存湛正兩手抱着木劍安靜立着。
帳篷承重力分明有限,但他站在上面卻好像一點重量也沒有似的。垂眼看着那二人走出帳篷,徐存湛悄無聲息跳下去,身影很快就被重重疊疊的帳篷淹沒。
在前街其他幾個地方轉悠了一圈,徐存湛才又晃出去。在東寶坊入口,徐存湛遇到了一直等在入口處的蓬析。
他目光上下一掃看着面帶驚喜跑過來的蓬析,開口第一句卻是:“你怎麽還在這?”
蓬析委屈的回答:“那我總不能扔下師叔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吧?”
徐存湛沒有再說話,只是嘴角往上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蓬析一看見自家師叔笑,就渾身冒雞皮疙瘩,總覺得要人要倒血黴了。
“現在到晚飯飯點了嗎?”徐存湛問。
蓬析回答:“快到了……師叔你要吃飯?!”
突然意識到徐存湛原本是個不吃東西的‘苦行僧’,蓬析眼神陡然驚恐——徐存湛腳步略快,走到了他前面,語氣一如既往輕快又帶點諷刺意味:“怎麽?我吃飯是會吃你的肉嗎?”
蓬析讪笑,蓬析不敢說話,老老實實跟上徐存湛,給他帶路,順便解釋:“太原城的酒樓與食肆都被強制關門了,我們最近開火都是在沈府吃的。”
他帶着徐存湛去了沈府的小廚房——大廚房騰出來給百藥宗弟子們煎藥了,只剩下一個小廚房,不僅要做沈府原本人馬的一日三餐,還得照看府上那群修道者的三餐,廚子整天颠勺颠得手心都要起火了。
所以廚子一看到暮白山弟子都覺得很親切,因為暮白山弟子是來太原城幾個門派裏唯一會自己做飯的弟子。先不管他們做出來的那玩意兒L是不是飯,但至少他們自己吃得挺香,也沒把人吃壞,自己就能把自己喂得好好的。
自理能力堪稱一絕。
他們來的比較早,廚房雖然開火了,但還沒開始上菜。徐存湛繞着那堆食材轉來轉去,自己找了個籃子,開始挑菜。
挑了一會兒L,他轉頭喊蓬析:“過來——”
蓬析一溜小跑過去,苦着臉:“師叔,我做飯不好吃……”
徐存湛:“知道,沒指望你做。這個排骨看見了嗎?去,把上面的肉剔下來給我。”
“學了十幾年的劍,剔個骨頭總不會出錯吧?”
蓬析一聽,覺得這任務自己準能勝任,樂颠樂颠點頭,接過徐存湛挑出來的排骨,就跑一邊去剔排骨肉了。徐存湛自己把自己挑出來的菜處理了,切好,跟廚子借了個鍋。
他确實會做飯,而且是非常會做飯。徐存湛一度認為做飯做不好的人可能是腦子有問題——雖然他自己對吃飯沒什麽太大的欲望,但不妨礙他做得一手好飯。
在山上的時候看過師兄開火,下山的時候因為好奇躺在酒樓後廚房梁上看過酒樓廚子颠勺。
徐存湛學東西總是很快,看一遍就能大概記住。哪怕他自己不開火,需要的時候,徐存湛也能做。
排骨肉炖胡蘿蔔,炒了個小白菜,考慮到陳鄰的胃口,徐存湛糾結再三,還是把那尾肥美的魚給放回了水缸裏。他把兩盤菜放進食盒裏扣好,轉身拎着食盒出去。
蓬析白剔一碗排骨肉,忙活完就看見了他師叔遠去的背影。他摸摸自己後腦勺,心想:不愧是師叔,就連吃飯也要一個人提着盒子遠離人群的吃。
徐存湛不知道蓬析在想什麽,也興趣知道。他蹲在了廚房到萬喜堂的必經之路上,剛開始還是蹲着,蹲了一會兒L後又覺得不妥,站起來找來找去,找到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單手拎着食盒側身靠着樹幹。
靠着樹幹站了一會兒L,徐存湛忽的皺眉,又走遠兩步,心想是不是單獨站直點比較好看?
不等他比較出來哪種站法更好看,便聽見腳步聲踢踢踏踏接近。徐存湛聽力絕佳,所以他聽見腳步聲時,其實腳步聲的主人才走出那邊煎藥的廚房而已。
他權衡了一下,當機立斷斜側身靠着樹幹,順手捋了捋自己的劉海。捋完又皺鼻尖,疑心自己這樣動作,是不是會把劉海理得過于刻意?
陳鄰打着哈欠走進萬喜堂院子。她沒注意到自己手心都是竈灰,打哈欠時手指拍着臉頰側,在臉上留下幾道黑乎乎指痕。
打完哈欠放下手,她擡眼看見不遠處靠樹站着的徐存湛——徐存湛也在看她,兩人眼睛視線一對上,徐存湛忽然猛地轉過頭去,聳動肩膀,一副想拼命憋笑但又實在憋不住的表情。
陳鄰愣了愣,只覺得莫名其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衣服很正常啊,也沒有穿反。
她又摸了下自己的臉。
本就印着手指印的臉,再被這樣一摸,黑色竈灰均勻糊開,而陳鄰本人卻還一無所知,滿臉困惑的表情。
她小跑到徐存湛面前,臉頰邊長耳環晃來晃去,汗濕的碎發粘着潮紅臉頰,而那透紅的細膩皮膚卻又東一道西一道的黑色竈灰印子。
“你在笑什麽?”陳鄰疑惑的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眨了眨眼,很想不笑,但一低眸就是陳鄰困惑的小花臉。他伸手,手指蹭開陳鄰臉上黑灰,努力壓下自己的嘴角,道:“沒什麽,就是想笑。”
陳鄰:“……真的嗎?”
徐存湛歪了歪腦袋,神色無辜:“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