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九章

嘟嘟,口袋裏手機不停振動,是江盛開。

“喂,江經理”陳若接通電話,從辦公室出來,外面下着雨,噠噠地敲着走廊的玻璃。

“你回來了嗎?”江盛開問,“畫什麽時候送過來,月底畫展就要開啦”

畫?陳若揉了揉眉心,想到清和上次在寒山畫的那幅落花圖,回答“我盡快送過去,就這兩天”

“嗯,機會難得,你趕緊的啊”江盛開在手機裏提醒。

“嗯嗯,今天這幅畫保證蕭老滿意”陳若承諾。

挂掉電話,陳若望着雨水在玻璃上彙成細流,蜿蜒的在玻璃上縱橫交錯。

昏暗的天色下,從斑駁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她破碎的臉龐。

她做了一個決定,不知是對是錯。

雨竹畫廊裏,江盛開踩着恨天高,噠噠地走過來。

“過了,宋老師那副畫太棒了,蕭老特別喜歡,你怎麽不早拿出來呢”江盛開笑着對陳若說。

“蕭老師喜歡就好”陳若點頭,“最近才畫的”。

“宋老師的寫意畫這麽好,之前都沒發現”江盛開稱贊。

“是的”陳若附和,“宋老師的寫意畫确實很棒”

陳若将清和上次在寒山畫的寫意畫送了過來,那幅畫情感濃烈,飽含深意,蕭老師能喜歡,也是在意料之中。

“那後天的展,你記得和宋老師一起來啊”

“好”

又是雨天,怎麽秋天會下這麽多的雨呢,陳若望着窗外的大雨,心情煩躁。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陳若撐着傘不知不覺走到沈懷的畫室,等到了地方,雨也漸漸停了。

畫室的門開着,潦草窩在沙發裏,爪子擺弄柔軟的筆刷頭。

看到門口正在收傘的陳若,喵喵的叫了起來。

“潦草,你變胖啦”陳若蹲在小貓跟前,戳了戳它臃腫的身子。

喵~喵~

似在碎碎念,小貓繞過陳若,跳到桌子上,走在放滿各種色彩的玻璃瓶的架子上,朝着陳若喵喵~

“小心,別推瓶子”陳若似乎看出小貓的意圖,試圖制止。

砰!砰!砰!

一個、兩個、三個

玻璃瓶在地上炸開,陳若瞪着小貓,生氣地說“來勁了是吧,看我抓到你,怎麽弄~”

喵~喵~

小貓跳到更高的臺子上,臺子上的白紙揚起,筆刷掉落,花瓶倒了,幹枯的花枝落在地上,小貓順着樓梯往上跑。

“呼~”陳若跟着跑到樓上,去跟丢了小貓,也聽不到小貓的叫聲,轉過樓梯,看到沈懷在牆壁上作畫,樓頂雨水積成小流沖刷着檐下,嘩嘩地響。

天空深厚的雲層被風吹着走,有陽光灑進來,沈懷站在寬闊的平臺上,把深藍色的顏料把牆上的光砸的粉碎,像破碎的湖面。

色彩随着手指延伸擴散,肆意的線條仿佛包含着千萬種情緒。

光線在沈懷的身上延展成明暗不明的界限,他抿着嘴,眼裏只有牆上的色彩。

這是他的世界,任他捏癟搓圓,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從他的手指之間釋放。

沈懷在畫前,是桀骜的,亦是虔誠的,他認真勾勒出輪廓,他專注于牆上的畫,線條在指尖游走,似乎一切都已然在他胸中。

視線從畫轉移到他抿緊的唇間,陳若彎起嘴角笑了。

想象着這些年他無數次的描繪,一遍又一遍,試圖通過圖畫去揣測、去勾勒,卻觸摸那些難以捉摸的情緒,去重建、去雕琢那些閃着微光的花火。

這不是牢籠,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去傳達他心中的世界。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清和口中那無可奈何的本能到底是什麽。

空曠的畫室裏,沈懷躺在地上,周圍、身上灑滿了色彩,牆壁上一頭在海洋裏暢游的鯨魚,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聽到它,來自遠古空靈地歌聲。

陳若走至畫前,看到畫中龐大的鯨魚,問“為什麽會畫鯨魚?”。

“想畫便畫了”沈懷坐在地上,水色的眼睛裏流露出小鹿般的無辜。

陳若走近,轉頭仔細看着畫,藍色的海水,似在緩緩地流動,牽動思緒,光照在海面,在水裏也能看到粼粼波光,明暗交疊,帶來無盡的希望,深海裏的鯨魚似從亘古而來,向遠方而去,不曾為誰停留。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畫完了嗎”陳若開口。

“還沒”沈懷起身站在身後,擡起她的手,于畫中游走,直至在深藍的海中出現了淡淡光影“好了”沈懷放開陳若。

“好看”陳若退後一步,欣賞整幅畫作,然後說“你知道鯨魚是怎麽捕食的嗎?”

陳若見沈懷不答,又接着說“它們在水裏吐泡泡,把魚群趕到泡泡的中間區域,然後一口吞掉!”說完擡手在沈懷面前,擺出一口吞下的姿勢。

沈懷被逗笑了,伸手揉亂了陳若的頭發。

陳若不滿地掙紮,“有顏料!”,在沈懷的驚愕下,将手上的顏料塗在了他的臉上。

照進屋子裏的陽光,把畫室切割成無數個明暗交界面,然後又被撞碎,光灑在身上,陳若停下來,看着沈懷的臉,像是在他的眉眼中驚喜地發現什麽,擡手輕撫他的眉毛。

卻被沈懷牽住,光迷了眼睛,藍色的顏料粘在她的眼角、臉頰和紅豔的嘴唇,喉嚨微動,沈懷想親她的眼角,她的臉頰,還有她的唇。

“沈懷?”陳若小聲喊道,他怎麽突然愣住了?

“咳,是Bubbl feeding,鯨魚的一種覓食行為”沈懷轉頭,望向牆上的畫,接着說“發現魚群的的座頭鯨,會在魚群下方一邊排出氣泡,一邊圍着魚群游,氣泡上升,被困住的魚群會一股腦地往水面逃竄,這時鯨魚就會一個一個張開大嘴吞下魚群”

“噢噢,原來是這樣啊~”陳若恍然大悟,笑盈盈地看着沈懷

噠噠噠,高跟鞋急促的踩着階梯。

“沈老師,樓下的畫室.....”李籬取完快遞回來,就看到滿室的狼藉,吓的趕緊到二樓找沈懷,卻在看到陳若時,止住了話頭。

喵~不知從哪裏跑出的小貓在陳若腳叫了起來。

“樓下?”陳若想起來了,指着罪魁禍首,趕緊撇開關系“都是它幹的,和我沒關系,我還想阻止它來着,奈何它跑太快~”

“它?”沈懷滿臉疑惑。

“沈老師,您還是下去看看吧”李籬為難地說。

陳若抱着潦草跟着沈懷下樓,看到滿地的碎玻璃還有弄亂的畫紙和桌面,心虛地臉也跟着紅起來。

“潦潦很乖的,它之前從未打碎過東西”沈懷将陳若從玻璃渣上拉開。

“我說的都是真的!”陳若底氣不足地解釋,“那個,一切損失,我賠,真的,那個......我打掃”。

說完拿起垃圾桶準備收拾。

“沈老師.....”李籬還想說什麽,卻被沈懷用眼神制止。

“我去換衣服”沈懷留下一句話,向裏屋走去。

“有報紙嗎?我想先把玻璃抱起來”陳若一臉歉意地詢問李籬。

“有,你稍等”李籬從架子上翻找,随後又從桌子上拿濕紙巾,遞給陳若,“你臉上有顏料,你可以先擦一擦”

“噢噢,謝謝”陳若想起在樓上她和沈懷幹的事,不由地臉紅。

等沈懷收拾好出來,陳若和李籬已經将地上的玻璃收拾幹淨。

陳若抱着掃把,面對着潦草,出聲教育“誰教你的壞毛病,敢推玻璃瓶,下次不能這麽幹啦”

沈懷走過來遞給她一個鑰匙,“這是畫室的鑰匙,我一會有事,要出去一趟”

“哦,好,我很快就收拾完了”陳若小心接過鑰匙,“那我把潦草帶到書店,你晚上來接它”

沈懷換了正裝,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西服褲,腰間紮着皮帶,整個人顯得很修長,在加上本身溫和出塵的氣質,像是位清貴公子。

陳若不覺多看了幾眼,心想他怎麽能那麽好看啊。

“好”沈懷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輕聲應着。

陳若抱着潦草回到書店,詩雨在店裏。

看到她懷裏的小貓,眼睛亮了起來,抱過潦草,喜歡的不得了。

“香香,姐姐好想你啊”詩雨稀罕地把小貓抱在懷裏,親了又親,抱怨道“你啊,怎麽能被人拐跑呢”

“是抱上大腿啦”陳若敲了一下詩雨的額頭,“現在它叫潦草,也确實香香的”

喵喵~

“啊,誰給它起這麽草率的名字”詩雨不喜歡,心疼,摸摸小貓,“明明香香才更配我們呀”

“你叫它,看它答應不”陳若摸摸小貓圓乎乎的腦袋,“她喜歡潦草這個名字,是不是潦草”

喵~

“看,它喜歡”陳若得意地說。

詩雨嫌棄地搖頭,把小貓抱的更緊了,随後又抱怨道“老板,姜灏撂挑子了,連着兩周讓我替他代班和簽到,宋老師威力真的太大了”

“那是,我們家清和可是林江大學第一美人”陳若自豪地說,“想追她的人從這裏可以排到寒山去了”。

“啊~老板,我快悶死了”詩雨委屈巴巴地說,“明後天能請個假嗎,我想去看個演出”

“行,準了”陳若點頭答應看她的請求。

“耶!陳若姐,你太棒啦~”詩雨開心的又抱着小貓猛親。

陳若皺着眉,嫌棄地看着她。

叮鈴鈴,有人進來。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身穿卡其色風衣,脖子上系着絲巾,柔軟的卷發紮成高挑的馬尾,高跟長靴停在書店挂的畫前。

“愛馬仕,包包”詩雨對着陳若無聲的說。

客人的背影很熟悉,陳若心裏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那人看的畫,是最近剛挂上去的,格肖的兩幅版畫,一幅是《紅牆邊的東方女人》,一幅是《月神》。

陳若喜歡《月神》,那副畫用柔和的筆觸把月夜渲染的朦胧而神秘,寧靜的街道,一個穿風衣的人走在路中央,漸漸與月夜融為一體,仿佛在告別,又仿佛是降臨。特別是在夜晚昏暗的燈光下欣賞,月夜于燈光,更是陌生而神秘,不覺讓人沉浸其中,流連忘返。

而那個人目光所至是牆上的那幅《紅牆》,陳若站在一旁,看到畫裏無限縱深的紅牆邊上,亭亭站着一位穿着錦繡旗袍的女人,翠綠的松枝從牆邊探出,女人面容姣好,但眉眼間卻有着淡淡愁緒。

不覺讓人想到“一位如丁香般,結着愁緒的姑娘”。

“我曾在摩爾多瓦美術館見過這幅畫的真跡,畫中女子臉上的哀怨,讓我印象深刻”站在一旁的女士淡淡的開口,随後轉過頭,看向陳若“知道我是和誰去的嗎?”

“我應該知道嗎?”陳若反問。

“我路過這裏很多次”女士收回目光,走到書架前,纖細的手指尖劃過書封,似在尋找。

“我不想你進來”陳若盯着那張精致又陌生的側臉,想到寒風刮過皮膚的刺痛,坦然說道。

“若若,你恨我”姜泠泠眼睛裏泛着淚光,“因為那晚我沒去,更因為你看到了徐阿姨,對嗎?”

陳若沒有回答,只是在聽到她提到徐阿姨時,自嘲地笑了,徐瑩啊,給別人做了這麽多年的便宜媽媽,最後還是得了個徐阿姨的稱呼。

“那晚,姜媛她們不是我找的”姜泠泠盯着她的眼睛,淚水劃過臉龐。

她将桌子上的紙巾遞給姜泠泠,知道她說的是高中的事情,那晚沒有等到姜泠泠,反而等到姜媛和她在校外的朋友。

接下來是什麽呢?是一場霸淩,一場陳若不願再想起的混亂。她忘了寒冷,只記得他們眼睛裏的嘲諷、不屑、憤怒、驚懼,她記得姜媛額頭上血,直到保安發現才結束,有人報了警,她在感受到寒風吹在皮膚上的痛,她的生日在警局裏度過,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那晚的風太冷,陳若直到現在想起,身體還是本能的顫抖,冰冷入骨。

“已經不重要了”陳若低垂着眼眸,平靜地說,“你很久以前就解釋過了”。

“可是你不原諒”姜泠泠像伸手碰她,又怯生生地收手,她記得陳若那個冷漠的眼神,冰冷刺骨,“我只是有些好奇”。

“對不起,若若”稚嫩的姜泠泠站在宿舍門口,手緊緊攥着陳若的衣角,楚楚可憐,“昨晚突然有事情,耽擱了,我以為你走啦......”。

陳若上下打量着姜泠泠,狠狠地抽出衣角,眼神冷漠,語氣冰冷“嗯”

砰,門被重重關上,陳若側身冷漠的從她身邊走過。

陳若安靜的上課、下課,一切如常似沒有變化,但一切都變了,因為她永遠冷冷的看着她,如陌生人般走過她、避開她,任她如何解釋、如何哭泣,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和動作,更不會在意。

“你別這樣,我不恨你”陳若嘆息地搖頭,交朋友嘛,她願意賭,也服輸,畢竟是她自己将軟肋送到對方手裏的。

“若若,對不起”姜泠泠輕輕地說,為那晚的失約,為她們開始并不純粹的的友誼。

“嗯”陳若點頭,她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望着一如既往冷漠的陳若,她想離開,走到門口,又停駐腳步,緩緩開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把你當朋友的,是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了”

叮鈴鈴,有人離開。

“我不缺朋友”陳若看着搖晃的風鈴,輕聲說。

店外銀杏樹的葉子落了一層又一層,枝丫上了葉子都快掉光,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光禿禿的樹幹,到時候寒風一吹,便會迎來雪色。

她不原諒,她不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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