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八章
清和的房子就在寒山古鎮上，早午飯後，陳若在古街上閑逛。
雖然常送清和過來，但她并沒怎麽逛過古街，上一次還是大學畢業那年春節和清和出來買年貨。古街到處修繕，越來越新，店鋪也越來越商業化，快要漸漸失去它的本來面目，但是游客确實年年增多。
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高中春游的時候，陳若想起當時她在一間買首飾的店鋪裏，買了一支玉雕的梅花簪，老板和她說了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她腦子一熱，就花錢了。現在想想，那個人應該是個騙子，那支簪子也不知被丢在哪了，陳若彎着嘴角回憶。
可是陳若忘記了，現在是國慶期間，旅游旺季，剛拐進古街，便看見人頭攢動，來來往往，人聲喧鬧，不免心生怯意。
扭頭拐進另一條看似僻靜地小巷。
是附近的居民區，有的門口停着古老的自行車，窗臺上放着盛開的蘭花，隐約可以聽到犬吠。小巷的盡頭是一條臨着河的小路，路的另一邊是紅牆青瓦的圍牆，古老的側拍從圍牆裏探出青翠的枝幹，空氣裏有清新的松香。
能遇到沈懷，對陳若來說是意外之喜。她知道他來寒山了，但真沒想到會和他不期而遇。
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掩，但在秋日，并不熱烈，陽光照在身上反而暖洋洋的，微風拂過，吹亂了頭發。
沈懷坐在河邊，一條腿彎曲，身子後仰，手搭在立着的膝蓋上，另一只手撐着地上，整個人浸在光裏，額前細碎的頭發，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棱角分明的側臉，在陽關下顯的柔和，眼神飄向未知的遠方，整個人散發出渺遠不羁的氣質，和書店裏溫和的他不一樣。
他似在思考事情，眉頭微蹙，眼睛也眯起來，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陳若和他并排坐着，從路邊撿起一塊石子，随手扔進河裏。
咚！激起千層波紋。
“在幹嘛？”陳若歪着頭問。
“在.....想”沈懷仰頭感受陽光，語氣停頓了一下，接着說“紅牆邊的東方女人”。
“月神格肖的”陳若看着身後的紅牆，疑惑地問“不會是在這裏畫的吧？”
聽說那幅畫格肖畫了兩遍，卻只向世人展示過其中一幅，如今收藏在摩爾多瓦國家美術館中，是現代藝術極具代表性的畫作。
“嗯”沈懷睜開眼睛，濃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瞥過湖面逐漸平息的波紋，又扔進一顆石子，咚，波紋再起“他愛上了那位東方女人，可是卻在準備向她求婚的前一天，那個女人自殺了，自此，格肖的畫開始有了溫度，暗夜獨行的月，沉淪中的深情，只差一點就能靠近光明”
“你在模仿他”陳若想起在她家裏看到的畫，畫面的渲染和格肖的畫很像。
沈懷點頭，又伸出手在陳若面前比劃，眼睛帶着迷茫和不解“但始終差一點，就差一點”
“為什麽？”陳若不解，為什麽要模仿他的畫。
“如果畫不出來，就沒辦法走自己的路”沈懷看着逐漸歸于平靜的畫面，悠悠地說。
陽光下，沈懷卻像是躲在陰影裏，極力感受陽光的溫度，卻什麽都抓不住，似被困在籠中。
陳若抽出一只煙遞給沈懷，被拒絕，便自己點上了，慢慢吐出白色的煙霧，“我不懂，你這是在畫地為牢”。
咚，沈懷又扔了一顆石子在河裏，有風來，吹動他柔軟的頭發，白淨的側臉被陽光曬的微紅，骨節分明的手指攥緊手中的石頭，微微凸起的棱角抵住虎口，樹葉沙沙的響，陳若靜靜的看着他，覺得他好看的像一幅畫。
不覺側過臉去，想到昨天清和的失控，抱怨道“你們藝術家都有病！”
“什麽？”沈懷沒聽清。
“你想知道差了點什麽嗎？”陳若靠近，直勾勾地盯着他說。
沈懷看着她瞪圓的眼睛，沒有說話。
視線掃過他的唇，像窗前的薔薇花瓣。陳若沒有猶豫湊近咬了上去。
是一時興起，便這麽做了，他的唇溫熱，濕濕的，身上不再是橘子味，而是亞麻油和松香的味道，卻意外的好聞。
這是沉淪，能真切感受對方溫度的沉淪。
那幅畫還有一個版本，是家庭和身份的阻礙，格肖是懦弱的，那個女人在無盡的絕望中自殺，從來都不是差一點，而是世事本就如此。
煙在衣服上燙了一個洞，碰到血肉。陳若慌張地離開。
沈懷泛着水色的眼睛，無辜的看着她。
一切意猶未盡，又似無法控制的錯位。
“不是差一點，如果真的想的話，絕不會錯過”陳若紅着臉，想把不可控的走向圓回來，“這方面，我是看不起格肖的”
陳若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和灰塵，看着呆呆的沈懷，咽了口水，輕咳，“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
應宋清和的要求，将收藏的周大家的兩幅畫送到一位私人收藏家的手裏。
是清和花了很大代價收藏的周大家四美人圖中的《思》和《行》，現在卻要送給別人，陳若實在不明白，清和為什麽要這麽做，還要以沈耀的名義送。
沈耀？沈氏集團的？江北別墅裏的那個人，上次來接清和的人，陳若在心裏思忖，他和清和的關系。
地址在古城老街，上次遇到沈懷的紅牆小巷裏，從巷子裏傳來沉沉桂花的香氣
黑色的木門前，牆邊種着一株月季，紅色的殘花，花瓣掉落在深色的土地上，只剩下墨綠的枝葉鮮活。
咚咚，陳若敲響木門。
一位五六十歲，穿着灰色襯衣，帶着眼睛，看起來很儒雅的男人，開的門。
問明來意，便領着陳若進屋，木門後是一個小院子，腳下用白色的鵝暖石鋪成的小路直通房間，路兩旁雜草叢生，似很久沒有搭理過，一個木樨樹，紅色的花朵點綴其間，風一來，濃郁的花香便在院子裏散開，令人沉醉。
“沈耀叫你來的”那人請她坐在沙發上，并倒了一杯茶。
“嗯，是的”陳若點頭，看着屋子的桌子上放着幾張這位叔叔和很多學生的照片，還有屋子角落裏支起的畫板，想是教學生畫畫的老師，“他讓我把畫交給老師您”
“難得.......他還記得”那人臉上泛着難以捉摸的苦笑，看向陳若又接着說“你可以叫我張叔，我已經很久不教學生了”
“噢，好，張叔，我叫陳若，您可以叫我小陳”陳若慌忙應承，“您看看畫”
邊說，邊将畫打開，小心的鋪展在桌子上。
“好”張叔，從桌子上拿出眼睛，戴上，接着仔細看着畫，顫巍巍地雙手虛撫着畫卷。
“是啦，沒錯，确實是周大家的真跡，這可不容易找到，沈耀他費心啦”張叔邊看邊滿意的點頭，随後直起身子，滿色沉着“要是......瑤瑤還在，.......她一直想......”
陳若在一旁沒有說話，張叔突然的感慨，似是與着畫有很多故事，這不是她一個外人能插手的。
“老師”沈懷低沉清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陳若？你怎麽會在這？”
“沈懷！”陳若驚奇的發現門口的沈懷。
“小懷，你們認識”張叔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換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嗯，她是.....朋友”沈懷想到那天的吻，突然不确定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嗯，是朋友”陳若附和，解釋道“我過來送畫”
“對，小陳是幫沈耀過來送畫的”張叔點頭，“是瑤瑤生前最喜歡的畫，周大家的四美人圖，這兩幅《行》和《思》送過來，算是湊齊了”
行思坐卧四美人圖，是周大家美人圖系列最出名的四幅畫。
“小叔叔讓你來的？”沈懷眼神透着疑慮，他想到了宋清和。
陳若點頭，“嗯”，她好像明白了什麽，瑤瑤生前？是清和口中的張瑤嗎？
“既然都認識，小陳就留下來吃飯吧，今日難得這麽熱鬧”張叔看到沈懷手裏拎的菜，開口提議，“小陳嘗過小懷的手藝嗎？”
“他會做菜？”陳若有些吃驚，還以為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呢。
“沒辦法，我有個中國胃”沈懷笑着說，“過來幫忙”
“哦，好”
看到沈懷在廚房裏忙碌，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陳若不由對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是宋清和讓你來的”沈懷小聲詢問。
“你怎麽知道”陳若聲音越來越小。
“猜的”沈懷低頭，冷然地說道。
陳若看了一眼清冷的客廳，張叔不在，小心地開口“你.....知道她們的事情？”
“嗯，知道一些，張瑤是我師姐，她出事以後，老師......就不教學生了，師娘......也生了病”沈懷不知該怎麽告訴她，這件人間悲事，其中的沉痛，遠是外人無法知曉的。
陳若沒有說話，是啊，一條鮮活的生命，光是聽說，就已經一時間難以釋懷，何況是親歷者，其中沉痛，怕是要多上千倍萬倍。
沈懷在廚房炖湯，陳若無事，走到客廳，從桌子的照片裏找到稚嫩的沈懷和當時還很年輕的張叔，有張照片裏一個胖胖的女孩穿着碎花連衣裙站在桂花樹下，笑的燦爛，似能沖散世間所有煩惱。角落裏的畫板，已經落了灰，角落裏刻了一個瑤字。
這間屋子處處又那個女孩的痕跡，又處處落着陳舊，那記憶呢，想來是會越來越悲傷吧。
吱呀，從卧室裏走出一位瘦弱的中年阿姨，穿過走廊，徑直走到陳若面前，輕輕拉着她的手，眼裏帶着喜悅“是瑤瑤嗎？我的瑤瑤回來了”
張老師緊随其後，走近輕輕拍着阿姨的肩膀，聲音溫和地說“執韻，你認錯了，她是小懷的朋友，陳若”
“啊，那我的瑤瑤呢？惠松，我們的瑤瑤呢”那位阿姨滿臉迷茫的看着張老師。
陳若不禁淚下，慌忙別過頭，被走過來的沈懷輕輕握住手。
白發人送黑發人，此間悲事，在誰身上都難以承受。
入秋後，夜晚一日比一日來的早，陳若走過昏暗的小巷，沿着兩旁種滿白桦樹的長街，聽風吹過樹梢，葉子嘩嘩的響聲。清和住在長街的盡頭，門前有一棵合歡樹，花已落盡。
走近，發現門口停着一輛長車，是那晚去書店接清和的車。
“沈耀”是清和的聲音，帶着一絲焦急。
“這是第三件事”聲音冷漠又煩躁，似帶着一絲怒意。
門口站着兩個人，清和穿着白色的衣裙，整個人似易碎的花朵，帶着淚光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對面的男子。
那位被喚沈耀的男子，裝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臉上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側臉棱角分明，似微皺着眉，渾身透着冰冷。
“如果我讓你留下呢”清和不甘心地抓住沈耀的衣袖，緊緊盯着他的臉，似想要看出除不耐煩外的其他情緒。
“宋小姐應該沒有第三幅畫了”沈耀試圖将衣袖從她手裏拽出，奈何她手勁太大，一時不能掙脫。
清和雙手用力拽住他的衣袖，聲音顫抖地問“這麽多年，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沒有”沈耀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不耐煩地說。
“沈耀，她已經死啦！”清和失控地朝他大喊，眼淚也随之落下，“你不能這麽對我”
“宋小姐認為我應該怎麽對你”沈耀抽出衣袖，滿臉冷漠，随後頭也不回地坐進車裏，揚長而去。
留下清和，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望着車子離去的方向，流淚。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清和，陳若沒有靠近，站在不遠處，擡頭看着深藍的夜空。
晚風微涼，藍色的雲遮住了星星。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