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會彈琴
第14章 不會彈琴
第二日,樂容就被另外安排了別院,趙琨還派了些能幹的仆婢過去伺候。
韓桃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長英殿擦琴。
趙琨說給他利用的機會,其實無異于是在暗示他可以用他自己來與趙琨做交換,在趙琨眼中,當初的南燕七皇子從未對質子動過心,現在也理當是如此。
韓桃嘆了口氣。
如果一個吻能讓趙琨開心,那他多給幾次也不是難事。
“殿下在想什麽?”韓桃臨窗坐着出神,窗外空青端着水過來,“殿下總将自己悶在殿中不好,陛下送琴過來,應該也是為了您能打發時間。”
“嗯。”
“殿下會彈琴嗎?”
韓桃低下頭去,看了眼手中的七弦琴,誠實道:“不會。”
沒有人教過他彈琴,他只聽說帝王臨幸妃嫔以後都會留下些小物件以作證明,還以為趙琨送他琴,是當作昨日纏吻後的證明。
話說回來,趙琨自己應該是會彈琴的,南燕都城裏有家琴閣,當年他就常常聽說趙琨往那裏去,一坐就是一整日,外人只當趙質子附庸風雅,但其實琴閣是趙琨的一處據點,替他傳回齊國的消息。
“容奴婢冒昧,您和陛下以前究竟是如何的呢?”空青灑了水,擡手将窗子支得更高些,好叫日頭曬進來,“陛下對您這般好,但您總像是藏着心事。奴婢聽說您以前在南燕過得并不好,如今雖然故國已亡,可是親人尚在呀。”
韓桃搖了搖頭。“我于他,心中有愧。”
“殿下不如與奴婢說說,”空青跪坐下勸道,“左右這話也不會傳到陛下耳朵裏,殿下總是憋着,憋壞身子就不好了。”
“你倒是越發大膽。”韓桃最終還是放下琴來,嘆了口氣。
但,說出來嗎?他微微垂眸,最終看向外頭廊庑下搖晃的燈籠。空青和一般的婢女不一樣,他知道按照趙琨的德行,是不會放心自己一個人居住在長英殿的。空青讓他說出來,換句話而言,是背後的趙琨想要知道他的态度。
韓桃終究還是撥動琴弦,輕輕開口道。
“你想聽,便聽吧。”
·
當年其實韓桃也才十五六歲。
在趙琨挑選美姬送入了二皇子府後,韓桃确實以為可以過一段安生日子,然而不過一二個月,他就聽說那名美姬被淩虐致死。
這件事是由禦史捅出來的,奏疏直接彈劾到了禦前,淑妃也便是那位從不曾在意過他的母妃,忽的将這事鬧大,連着幾晚不準老皇帝踏入她的寝宮,只因這位美姬與她面目有幾分相似。
老皇帝因此震怒,治了韓武儀一個不敬庶母之罪。
過後韓武儀被禁足在了府上,可是太子韓武禮卻親自找到韓桃。
偏殿的牆壁外爬挂着密密麻麻的錦屏藤,韓武禮的身邊還跟着那個怯弱的四皇子。檐角處滑落幾滴雨水,落在破碗中叮叮當當。
韓武禮踢翻了那只碗,環顧了殿中擺設後,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推門的手。
“知道你住得不好,但還沒來看過。原來你住在這種地方。”
韓桃垂眸靜靜站在書桌邊,袖中的手裏藏着半片碎瓷片。
“怎麽,還看書?”韓武禮翻了翻書桌上的經史子集,發現都是上書房幾個皇子弄壞了不要的書,想來是被韓桃撿了來。他眼中帶着戲谑,高高在上。“我早告誡過武儀,不要收下那名美姬,像你這樣的人他真想嘗嘗滋味,大可趁月黑風高将你要了,可他不聽。”
韓武禮走近了,伸手要來摸韓桃的臉。
韓桃往旁邊一躲,眼睫淡淡垂下。
“啧。”韓武禮打量了眼他,又一把攥着他頭發狠狠拽來,“孤對你,倒是沒有興趣,可是孤一想到你那狐媚性子偏作清高的母妃,心中就是作嘔。”
淑妃一入後宮,皇後失寵十餘載,除去初一十五,坤寧宮就與冷宮無異,也難怪韓武禮恨淑妃。
頭發扯得生痛,韓桃攥緊手中瓷片,不出一點聲。
韓武禮見狀更是看他不順眼,扯着他的腦袋就往書桌的桌角處狠狠撞去,“砰”的一聲,這聲吓得後邊的四皇子身子都一縮,韓桃額角的血就濺出來,濺在桌前的舊書上。
韓武禮見狀又抓着他撞了幾下,眼中流露出興奮來。
“不如孤給你個機會,你像小四一樣,跪下來求孤做你的靠山,”韓武禮低頭問他,“以後做孤的馬凳,也好過在此吃糠咽菜。”
血一滴滴往下淌,糊了韓桃的眼。
“做你的馬凳?”韓桃聲音很輕,眨了下眼睫,血又順着眼睫往下淌。
韓武禮饒有興致地看着。“是。”
宮中沒有靠山,就是死路一條,韓武禮打定主意韓桃不敢拒絕。
長久的寂靜,靜到只能聽見血往下滴的聲音,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血色更是遮住了韓桃的眼神與面上的神情。韓武禮攥韓桃的手微微松懈,自以為目的就能達成。
然而不過一瞬間,韓桃手中的碎瓷片狠狠朝韓武禮的眼睛劃去。
“做夢。”
“噗嗤”一聲,是韓武禮捂着眼睛發出尖叫來,四皇子和太監當即沖了上來,四圍亂成一鍋粥。
“皇兄皇兄,好多血……”
“叫禦醫!”
“抓住他!”韓武禮卻不管不顧地大叫道,“快給孤抓住他——”
“滾開!”韓桃一把搶走韓武禮腰間的出宮令牌,用額頭撞開沖上來的太監們,在一片血色中往外跑去,他感覺有無數只手抓向他,來不及拔刀的刀鞘狠狠砸向他的背。
“砰”一聲,韓桃一個趔趄往前倒,又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拼命往外跑去。
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韓桃一路甩開來追的人,繞過小徑跑到了禦花園。禦花園美景甚多,多的是名貴花草,可韓桃認不出什麽品種的牡丹名貴,不知道禦花園中的名菊有幾種,他只知道艾葉和仙鶴草可以止血,嚼爛了能敷在傷口上。
他一直在禦花園裏藏到天快黑下來,宮門要落鎖的時候,才偷了一套小黃門的服侍,借着韓武禮的令牌出宮去。
那一次韓桃真的打算就這樣離開皇宮,再也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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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出宮時的異樣很快就被守門侍衛發現了,太監帽遮蓋住傷口,池水能洗掉血跡,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
“你真是東宮的太監?我怎麽從未見過你,”守衛上下打量,“東宮出來的人無不頤指氣使,怎得你畏畏縮縮。”
韓桃身子一僵,放下手中腰牌。
“……奴才原本只是東宮灑掃的小黃門,自然沒有頤指氣使的資格。”
“你是在東宮哪一處灑掃的,可有認識的人?如今宮門要落鎖,太子殿下讓你出宮做什麽事?既然只是負責灑掃的小黃門,為何就能領到這樣大的差事?”守衛逼問道,連着手都握上了劍柄,“聽說太子今日受了傷,你一一回答。”
韓桃的腦袋暈得發昏,手腳逐漸冷汗涔涔。他僵着身子倉皇後退一步,答不上來,想要轉身往後逃去。
“等等,”身後忽然有人走來,攔住要排查的侍衛,瞧見他那張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的臉,微微一頓,“……這确實是東宮的宦官,我見過他,我可以證明。”
這聲音如同及時雨降下,韓桃冷到發抖,擡眼卻對上那人平靜的神情,好像真的只當他是東宮的小太監。
趙琨,又是趙琨。
“……趙殿下。”韓桃緩緩吐出氣來,拱手行禮。
“陶公公是要出宮辦事嗎,跟我走吧,你們不必攔了。”趙琨笑着看向守衛,“日日這般疑神疑鬼做什麽,這皇宮進去難,出去還不容易嗎?”
守衛們不得不放行,韓桃跟上了趙琨的腳步,出宮時的身子再沒有了力氣,然而快他一步的質子卻借着大袖的阻擋,在行走間不動聲色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抓緊。手心上傳遞而來的熱意,支撐着他那具浸泡過冰冷池水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為什麽幫我?”
前頭的聲音懶懶散散。“這個問題,七殿下上次已經問過一次了。”
他跟着趙琨上了馬車,跟着趙琨往質子府的方向而去,馬車達達往前行駛着,趙琨伸手來摘下他戴的帽子,也看到那額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其上殘留的草藥。
這是趙琨第二次撞見這位七殿下的狼狽,也是他第二次幫這位七殿下,說不出心底什麽感覺。
只是每次在對上韓桃雙眼,看見眼中透露出的執拗目光時,趙琨的心都像是被狠狠撼動了一下。
“止血倒止得不錯,”趙琨最終掩去眼底神色,低低笑道,“七殿下比我想得有頭腦多了。”
“……謝謝。”
馬車一路往前駛,直到路過成衣鋪,趙琨下去了一盞茶的時間,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套新的衣物叫韓桃換上,又給了把琴,叫他裝成從琴閣出來的公子。
“先在質子府住幾日吧。”趙琨摸了摸他手上的琴,“會彈嗎?”
“不會。”
“沒事,”趙琨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收留他會有什麽結果,“那你便說你是借着彈琴,做皮肉生意的娈童好了。”
韓桃剛抱穩琴就愣住了。“什麽?”
“不好嗎?”趙琨笑着幫他戴上帽子遮擋傷口,身形挨得很近,能聽見呼吸的聲音。“叫七殿下當幾日娈童,倒是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