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信件與日記

信件與日記

露西亞寫信告訴佩內洛普·哈托普伯爵小姐,自己獲得了某位貴族的資助,最近生活好過了,還養了一只獵鷹。她料想佩內洛普一定會生氣,用連珠炮彈般的語言質問:“那您為何要拒絕我的資助?”

當然,她寫出來的文字一定比F先生想象的尖銳得多,于是F先生不得不給她寄些小禮物來安撫她的心。但禮物也不是那麽好找的,得送她自己的手稿,再說“想請您先閱讀一番”。

然後是霍奇森·傑拉德先生,他的長篇小說大賺了一筆,現在抛下筆杆,拿起釣竿,在帝國北邊的樹林裏釣魚。露西亞說自己有幸獲得一只獵鷹,它小,力量卻無比強大,一定能成為捕魚的好幫手。

于是霍奇森·傑拉德會邀請F先生跟他一起去林子裏修養幾天,但F先生有得忙,他把寫作當副業,主業仍在蒸蒸日上的階段。

這樣,他的好友薩姆森·弗格斯就會無端猜測,F要麽是個開面包店的糕點師,要麽是個訓鷹人,或者鞋匠、裁縫,諸如此類。

然後艾爾瑪·弗格斯太太會抱怨,不許薩姆森和低身份的人來往。

對于薩莎·格雷,露西亞則先表達抱歉,沒有事先說明就突然回來,随後又告訴她自己的生活狀況,編纂了些家裏的瑣事,并告知她,最近自己正在準備寫長篇小說,感到前路漫漫而沒有歸路。

回信花了她一天一夜的時間,墨水也很快見底,只能下去和雪萊夫人撒個嬌,然後再說:“夫人,我的墨水又沒了。”

雪萊夫人瞪了她一眼,說:“你把墨水當水喝下去了吧?”

但随後,她又會去幫她拿墨水——和她母親如出一轍。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露西亞已經把雪萊夫人當做自己的母親,時不時跑去撒個嬌以增進友好關系,對于女仆們,她也把她們當做姐妹,有時間就和她們聊天,對她們的家庭關系了如指掌。

拿着墨水上樓,露西亞在窗邊悄悄看了眼伊格內修斯平常練習的樹蔭。才發現樹蔭下已經沒有人,過不了多久便到午餐時間了。

在此之前,露西亞決定先上圖書室去。好巧不巧,她在書架間閑逛時遇到了瓦特·泰勒,他正在随意翻看一本騎士小說,這類題材的書,露西亞并不感興趣,唯一看過的一本是《堂吉诃德》——而《堂吉诃德》還是反騎士小說。

他笑眯眯地打招呼,“露西亞·戴維德小姐,好久不見。”

露西亞慌忙行禮,“大人好。”

他朝她走過來。或許是因為頭銜與名望的緣故,露西亞心中有些恐慌。

“戴維德小姐是伊格內修斯的老師和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不必這樣稱呼我。”

露西亞皮笑肉不笑地說:“或許我還需要一段時間适應。”

“這麽說,原來戴維德小姐不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啊。”

露西亞承認,“是有點。”

“那伊格內修斯這臭小子還挺幸運,能成為你的朋友。”

“不不不,能和他做朋友才是我莫大的榮幸。”

“說起來,你是怎麽和他成為朋友的?據我所知,他一個人到科特利克島居住後性格就孤僻乖張起來了。”

露西亞敏銳地抓住關鍵信息。她說:“我只是用和他成為朋友的方式教他學習而已。”

泰勒一下嚴肅起來,不再微微彎腰和她說話,抱胸站好,“這是欺騙。”

“現在不是了。”露西亞說。但她不準備挽回泰勒對自己的看法,而是問:“你剛剛說,他到科特利克島生活後就大變樣了,那他從前是個怎樣的人?”

“你沒有了解過嗎?”泰勒吃驚地問。

“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我以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性格。”露西亞想,畢竟神使說他注定要掀起一場災難,那麽從小就乖張孤僻是正常現象。

“不不不。我從他8歲開始教授劍術……”

露西亞着急打斷,“那讓他每天五點起來繞着島跑一圈也是你的主意?”

“我可沒叫他繞着島跑,那個時候還只是讓他圍着廣場跑幾圈而已。”

“中軸廣場?”

“戴維德小姐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您繼續說吧。”露西亞本想說,繞着中軸廣場跑圈對于8歲的孩子來說太艱巨了,但瓦特·泰勒畢竟是劍術師,比她更懂訓練孩子。

“那個時候他還乖巧懂事,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也不像同齡人那樣抱怨,甚至有孩子欺負他也不還手。”

露西亞控制不住,神經質地打斷,“您制止過嗎?”

“我從不制止。這是男孩子的天性,也是自然的選擇。”說到這,泰勒輕笑起來,“我還以為他是沒有雄心的羔羊,直到他在訓練場上打壞了欺負他的人的眼珠。那作為勝利者的眼神連我看了都害怕。”

“……”

“您好像不太認可這種教育?”

“不,您繼續說,我也很想了解那時的伊格內修斯。”

泰勒聳聳肩,“10歲時,他摘得虎頭勳章作為贈給自己十周歲的禮物。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坎貝爾公爵夫人親吻自己兒子的額頭。可惜,他的劍術已經看不見我的痕跡了。”

“他的父母不管他嗎?”露西亞不耐煩地問。

“坎貝爾夫婦在他的成長中一直缺席,我是在格雷沙姆·所羅門那裏認識他的,那時都不知道他是坎貝爾家的貴公子。他坐在花園裏發呆,我說要不要和我學習劍術,他就點頭答應了。”

“嗯……”露西亞在腦內思考教育的數種可能。她發現伊格內修斯嚴重缺乏親情的愛,童年也是其他人代替父母的責任照顧他,而他的父母始終像個局外人。

“不過,露西亞·戴維德小姐想要了解他,為什麽不去看看他的日記呢?”

“你看過?”

“這是了解一個人的最好方式。”

“我不會看的。”露西亞義正辭嚴地拒絕。

泰勒玩味地笑笑,“為什麽?戴維德小姐不是很需要把握他這個人嗎?”

“那也不是用小偷的方式。”露西亞皺着眉頭說。

“是嗎?他對您的第一印象就是老鼠和小偷。”

“你怎麽可以……”露西亞瞪大眼睛,質問他,“你怎麽可以不經允許窺伺別人的秘密?”

“被允許的就不叫窺伺了,戴維德小姐。”

露西亞一時無言,張張嘴但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生氣了。

泰勒擺出投降的姿勢,“別,戴維德小姐別生氣。作為将領,時刻關心部下的心理狀況沒什麽不對。”

露西亞生氣地看着他的眼睛,疾言厲色說:“既然你說在科特利克島上是他的朋友,那就不該以這種方式對待他。他不是你的部下,你應該尊重他。”

“噢,在戴維德小姐看來,看日記原來是樁罪過。”泰勒毫無負罪感可言。

“那不然呢?”露西亞被他的輕松氣到發抖,像只炸了毛的母獅,“正因為日記記錄了心理狀态,才更不能翻閱,那是寫給自己看的。”

泰勒聳聳肩,“是嗎?即使你會因此錯失全面了解一個人的機會?”

露西亞直眉瞪眼說:“要了解他應當讓他親口說出來。我不允許我學生的心理狀況被肆無忌憚窺伺。如果你再做這種事,我會告訴他的。”

泰勒死不悔改,反而說:“那你猜猜他會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和我絕交。”

“小事?”露西亞冷笑一聲,“這是對他人格的不尊重,您竟然認為這是小事?”

伊格內修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圖書室裏,他掌着蠟燭,另一只手夾着文件。見圖書館裏熱鬧非凡,走過來說道:“你們在吵什麽?”

露西亞立即收起嚴肅的表情,對伊格內修斯擠出一個微笑,“沒什麽。”

泰勒也倚着書櫃戲谑地笑:“和戴維德小姐對于你的教育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伊格內修斯看露西亞因争論而發紅的臉,她的肩膀在顫抖,胸脯起伏不已。

“露西亞?”伊格內修斯想要她解釋一番。

然而露西亞圓睜雙眼,把食指中指并攏,對着他在唇邊輕點,見這個手勢對他有約束力便徑直離開。

但走到一半,她又覺得論戰還沒結束,轉頭惡狠狠地對泰勒說:“您真讓我失望。”

她的鞋跟在木地板上碰撞,踩出憤怒而短促的音節,連衣裙也窸窸窣窣地咆哮。

圖書館又安靜下來,剛才劍拔弩張的氛圍不再,只剩下岑寂。泰勒笑眯眯對伊格內修斯說:“你控制不住她,她太自我了。噢,我以為你遇不到,就沒和你說,太自我的女人要麽是詩人要麽是戰士,比海更深,比獅子更兇猛,你會後悔的。”

伊格內修斯毫不理會他的勸解,質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麽?”

泰勒攤攤手,“說了是教育上的分歧,要是我真惹了她,她就不會對我這般客氣了。”

伊格內修斯毫不懷疑點點頭,繼續說:“我需要知道前因後果。”

泰勒坦蕩地告訴伊格內修斯,“她想要更了解你,而我當時正看完你的時間安排表和記錄,于是建議她也看看,結果呢,她就不由分說和我吵起來了。”

伊格內修斯皺皺眉頭,舉起手裏那份還未拆封的檔案袋。

“這也觸及到她逆鱗了?”伊格內修斯問。

“是吧,反應挺大的,突然就生氣起來。或許這就是女人吧。”泰勒搖搖頭,“

“查閱日記和信件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再說,誰會在日記裏寫隐私。”

泰勒贊同地點頭,揉揉太陽穴說:“還好她不生在皇宮裏,要不能為這事從早上吵到晚上,一天都不得安寧。”

伊格內修斯盯着檔案袋思忖片刻,“算了,既然她不喜歡我的東西被看,那說明她也不喜歡自己的通信和日記被看。”

“嚯,你又拿到她的新資料了?我以為你已經查透徹了。”泰勒驚訝地跟上他。

“讓我也看看,讓我也看看。”他搓搓手。

伊格內修斯毫不理會泰勒的好奇,把它們撕得粉碎,走到壁爐前,将書信往來的碎屑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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