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傳道授業解惑
傳道授業解惑
“我在想,要是人沒有這麽多就好了。”望着熙熙囔囔的街道,喬治娅氣鼓鼓地說。
随後她又反駁起自己來,“不行不行,少了人,社會生産又跟不上了。不說這些,我記得特留西104號有家餐館特別特別特別好吃,我帶你去!”
露西亞欣然答應,也在想好吃到讓喬治娅記得如此清晰的餐館究竟是何種口味。
然而,當她們閑談着走到104號,餐館已經不見,在它廢墟上建立的是一家俱樂部。
喬治娅盯着陌生的裝潢好一陣,直到有人趕她們走,才失望地和露西亞離開。
“唉。”她唉聲嘆氣,“怎麽不開了。”
露西亞試圖安慰她:“或許是老板賺夠錢出去旅行了,我們可以去其他地方吃。”
“說得也是。但是好麻煩啊。”喬治娅踢開路上的小石塊。
露西亞不明白,歪頭看她,“只是換一家餐館而已,這條街還有許多。”
“這是我試了很多店才找到的最好吃的店,我一日三餐都在這裏吃,甚至規劃好了星期一到星期日的菜單,吃了這麽多年我都沒變過,怎麽它變了!”
露西亞覺得,喬治娅在說這話的時候,就像癡情女抱怨負心漢,笑着說:“改變一下口味也不錯嘛。”
喬治娅環顧四周,繼續說:“連這條街也不一樣了。可是肚子好餓,你有沒有推薦的地方?”
“我也沒在這裏吃過,不過,人活在這世上,就要體驗新事物。所以,我們随便找家店去吃吧。”
喬治娅否決,“這怎麽行?萬一不好吃呢?”
“你也是試了很多店才找到那家好吃的。”
“也是,那你來挑吧。”喬治娅随性地說。
于是,她們坐進一家普通卻溫馨的餐館,裏面鋪着橡木地板,餐桌和椅子則是桦木材質,鋪上白桌布,點菜的單子是用桦樹皮做成的。有人正在彈歡快流暢的鋼琴曲,音符一顆顆流動,跌進客人的碗裏作為調料。
露西亞看見,喬治娅走到放着玻璃罐的琴架旁,往裏面丢了一個銀幣。
“對了。”落座後,喬治娅才想起來,問道,“你是做什麽的?看起來也不像希波區的人。”
露西亞模仿她介紹自己職業的方式說:“我什麽都不會做,只是賣弄文字和學識。”
喬治娅即刻知道她的身份,“那麽,是老師或者作家咯?”
露西亞點點頭,她太喜歡含糊其辭也被人理解的感覺了。
喬治娅興奮起來,“你在哪個大學教書?看起來也太年輕了。”
“我是做別人的家庭教師啦。”
“噢,原來如此,是和貴族們打交道的那些人。”說到這,喬治娅又精神起來,“我其實不太明白那些人的思維方式。”
“我也不能理解。”露西亞哂笑,“我覺得他們有點像《愛麗絲漫游奇境》裏的人。”
喬治娅思考了一會,才誇張地反應過來,“你這樣一說,還真是。我還以為作者只是在激起孩子們的閱讀興趣呢。”
露西亞說:“小孩子和大人在看它時,都能夠獲得不同的快樂。”
“還是用孩子的眼睛看更好呀,那樣獲得的樂趣更多,活着也更輕松。”
看着她純潔的孩子般天真的眼睛,露西亞沒由來地羞愧起來。她又想,要是伊格內修斯的眼睛和她一樣就好了。
“說起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有大學,那些出名的老師也在學校裏授課,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要單獨把老師請回家授課?”
“可能是不想孩子和下等人在一起生活吧?”露西亞說。
“那為什麽要開設學校?”
“誇美紐斯的《大教育論》提過,為了普及教育,讓孩子成為社會化的人。”露西亞發現喬治娅完全沒有社會常識,像個局外人。
“貴族們就不需要社會化了嗎?”
露西亞覺得自己又回到大學課堂了,老師就喜歡用提問的方式引導他們思考。
幾年前課堂上緊張刺-激的氛圍讓她端正坐好,回答道:“他們認為在大學裏讀書的學生,畢業以後都是要為他們工作的 ,自然對他們也就談不上尊敬了。而選擇家庭教師,一是可以足不出戶就接受專門老師的培訓;二是雇傭名師,說出去也有面子;三是展現他們豐厚的財力。”
露西亞又失落起來,她好像兩個都沒做到。那麽,她算伊格內修斯的什麽呢?她教授他文學,他寫下的字句卻令她羞愧,讓她害怕。而在貴族間,文學更是無用的東西,就算她和伊格內修斯說過“無用的東西越有用。”、“這是美妙人生的一點點綴。”、“感受美的方式。”,自己回想起來,還是不得不承認它既沒有工商的實用,也沒有繪畫和戲劇的直觀,長篇大論更是勸退人的絕妙殺手锏。
喬治娅沒有注意到她的失落,對這個問題進行總結:“人的規矩真奇怪啊,竟然随着年代變化越來越多,我還以為出現學校後,會有更多人選擇班級上課。長路漫漫啊。不說這些,你的紅絲絨蛋糕上來了。”
“和你的抹茶蛋糕。”露西亞從課堂氛圍緩解過來,覺得剛剛一直向自己提問的女孩有種不屬于她的壓迫感,而現在,她又變回普通孩子了。
甜點擁有醉人的魔力,總能讓人忘卻沒有由來的煩惱與空虛。
但對伊格內修斯而言,那些甜到令人發指的蛋糕,不過是無聊宴會上的一點裝飾。
他向來是宴會的局外人,只是父母為了證明自己有這麽個天才兒子,他才會站在這裏。
很久以前,他曾想過隐藏這份天資讓他們失望,但所羅門老師告訴他:“你該是怎樣的人就是怎樣的人。天賦是自然授予你的,你盡管去發揮它。”
這次宴會,格雷沙姆·所羅門沒有來,替他來的是所羅門夫人。伊格內修斯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連和她也不打招呼,只是找了僻靜的角落,坐在陰影裏,看他們或交談或起舞。
他聽到很多關于他的惡毒傳聞和揣測,也感受到弟弟對他日益加深的敵意,而母親更是用看蜘蛛的厭惡眼神看着他。
但這都無所謂,盡管他現在還沒法做到像露西亞那般随性,但已不會再用陰毒紮人的眼神詛咒那三個人。
他的眼睛平靜下來,更像一潭冷泉,觀察着那些從他身旁經過的人。
但安靜從來不是貴族宴會的旋律。翠絲特·所羅門夫人款款走來,她在他身邊坐下,跟他說:“伊格內修斯,好久沒有看到你啦。這次宴會,你又拒絕了多少個女孩子?”
“沒數。”伊格內修斯說。他覺得自己對翠絲特也太冷淡了,又補充道:“我剛剛在走神。”
“啊,看來,思緒是飄到你和我說的露西亞身上啦?”
伊格內修斯的臉微微發紅,他把這解釋為香槟的魔力。
“我……我只是在完成她的作業而已。”
“什麽作業?”
“觀察。”
翠絲特欣慰地點頭,“不錯嘛,進步挺大。但你會發現這裏沒有美,你的美不在這裏。”
“我知道,但我現在只能這樣做。我想回家,看海遠比待在這裏好得多。”在翠絲特面前,他能夠卸下防備,說些真心話。坎貝爾夫人丢下了作為母親的責任,但翠絲特立即無怨無悔地接起來了——他還沒有感謝過她。
翠絲特說:“你和你的魔法老師越來越像啦,他也喜歡待在家裏,就算什麽也不做。不過啊,與人交際也是必須的。你會拒絕我的邀請嗎?”
“當然不會。”伊格內修斯立即站起來,彎下身子邀請翠絲特跳舞。
翠絲特笑着站起來,把手遞給他,問道:“還沒問呢,你和露西亞進展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伊格內修斯就生氣,“她眼裏根本沒有我,只有她的詩句還有我根本不能理解的煩惱。我已經給她足夠自由了,也在遷就她,送她禮物。她呢?嫌棄獵鷹沒有自由,覺得這是在扼殺它的靈性。”
他和翠絲特旋轉在舞池,卻不是因為歡樂盛大的宴會,還在親人面前抱怨露西亞種種讓他惱怒又無所适從的地方。
翠絲特又笑了,“噢,你是說F的那組詩?噓,我們要替她保密。”
伊格內修斯說:“我恨不得把她的秘密公之于衆,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就是F,脆弱又堅強,自私又偉大,溫情又絕情。”
他語調誇張,刻意模仿露西亞讀書時的神情。
翠絲特笑得肩膀顫抖,眼睛裏泛着淚花,“噢天哪,我們還是去花園裏談論這個吧。”
“而且,她還一直不滿足,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麽!”
植物構成迷宮的花園裏空無一人,伊格內修斯挽着翠絲特,更肆無忌憚地談論起露西亞來。
“我和她第一次見面,她說她來教我感受愛,後來呢?她又說我心裏沒有愛,不肯愛我,現在,她找借口說我們地位不同,不能相愛。上次為她挑選禮服,她也心不在焉,不知道大腦裏在想什麽。可惜我不是心靈系魔法師,否則一定要把她徹底解剖。而且,明明私下相處時她樂意拉我的手,但凡有一個人看見,她都會迅速撒開。”
“她的靈魂能看見最遙遠星星上的玫瑰,卻看不見窗外藩籬下的雛菊。太可惜了。”之前伊格內修斯向翠絲特尋求幫助,她就知道露西亞和其為人了,如今聽伊格內修斯當面說,更覺得露西亞和她筆下的F都有浪漫主義的朦胧氣質。
這對創作來說是好事,但對愛她的人來說是壞事。
“她和獵鷹對話,和海對話,和樹林對話,就是不肯和我對話。”伊格內修斯失望地說。
“但你不能怪她。”
“我開始讨厭她了。”
“你越說讨厭她,越會深陷其中的,要當心。”
“為什麽?”
“因為,你讨厭她的這些地方,也是吸引你的地方。如果總是把吸引你的地方挂在嘴邊,你會更加無可救藥的。”
伊格內修斯別開發燙的臉說:“我只要得到她的愛,之後她就和我無關了。”
“完了。”翠絲特搖搖手中的扇子。
“我認為這是讓我脫離被動境地的唯一方法。”
翠絲特只好說:“算啦,倒是可以試試,不失為一種方法嘛。噢,你會帶露西亞來我們的聚餐吧?”
“會,當然會。”伊格內修斯覺得,在島上,露西亞是随心所欲的王,但離了島,進入他的交際圈,她就只能唯命是從了。
翠絲特打開扇子,掩飾自己歡快到掉眼淚的笑,安慰伊格內修斯,“好嘛,作為你的禮儀老師,我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