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冰山回響
冰山回響
獵鷹飛走了。露西亞看着空蕩蕩的籠子，心裏一陣惆悵。在它被魔法束縛時，露西亞渴望它獲得自由，如今，它真有能力飛翔時，露西亞又黯然神傷。她害怕它一去不複返，然而它确實一去不複返了。
這座莊園變得死氣沉沉，只有海鷗嘎嘎的叫聲在為她的青春報喪。遙望被層層高牆圍在後面的大海，露西亞覺得自己正在一座巨大的樊籠裏，無論在哪都無法逃離，只有在遠離人煙，接近浩瀚星空的地方，才有機會感受無拘無束的自由。
她想去爬山，可是撒羅尼的地形太過平坦，連海拔超過100米的山都找不到，更別提接近天空，氧氣稀薄的峰巒。
但露西亞覺得自己必須出去走走，哪怕僅僅是在車水馬龍中穿行。
抱着這樣的想法，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越是感覺被抛棄的時候，越是要尋找出路。她決定在外面住上三天再回去，換個環境散散心，以抵抗突如其來的孤獨感。
跟雪萊夫人打好招呼，保證自己會比伊格內修斯先回來，露西亞就提着箱子出門了。
前幾次去加洛林酒館的經歷讓她毫無防備之心，覺得希波區只是比其他地方亂一點而已，決定在那裏找個旅館落腳，白天出門走走，晚上回去寫作。
香槟集市同樣屬于中立地帶，由于比其他地方更加安全，也成為希波區最繁華的地界。
露西亞在香槟集市外圍找了家旅館，它看上去比其他地方更闊氣也更大。旅館的主人和伊格內修斯對F樣貌的描述很像，肥頭大耳，賊眉鼠眼，兩只眼睛閃爍精光，臉上時時刻刻挂着貌似謙卑的微笑。
他見露西亞提着箱子走進來，忙迎上去，低頭哈腰地詢問：“這位小姐，您是要住店？”
露西亞點點頭，說道：“您好，我想訂一個單人間，嗯……我會在這裏住三天左右吧。”
老板煞有介事地看看登記冊。單人間只需30個銅就能住一天，對于氣質上就非同尋常的單身小姐來說，為了安全起見，當然要乘以3倍之價，可這也沒過100銅。但若是雙人的房間……
于是老板說：“哎呀，真不巧，我們這只有雙人房了，小姐，您不介意的話……”
露西亞擺擺手，“沒事的，我不挑。”
“小姐，您是想選哪邊的位置呢？”老板繼續說，“依我看，小姐您不是喜歡熱鬧的人，我建議您住高點，為了安全起見，也不要選對着窗戶的房間。”
“那就按您說的來吧。我該付多少錢？”露西亞不想和他說太多話。
“690銅。”
露西亞爽快地掏錢，動作迅速幹脆，讓老板後悔自己沒有再多要價。
登記好後，他才看見客人脖子上有條閃閃發光的細墜子，暗自羞辱她一番，又打起了吊墜的主意。反正，等她入駐酒店，有的是機會下手。老板也就不着急了，臉上堆着笑容，讓小厮帶露西亞去房間。
露西亞對老板的壞心眼一無所知，朝他道謝，跟着小厮走上吱吱呀呀的樓梯。整個旅館都浸透了厚重的黴味和酸臭味，這讓習慣貴族家香薰與爐火味的露西亞很別扭，本想退房，又考慮一番，安慰自己，至少這裏不用經過其他更為混亂的地界，和加洛林酒館只隔了三條街。
她又想，要是自己沒有去到科特利克島，肯定也會在這種地方居住，直到賣出更引人注目的作品。
但發了黴且堅硬的被褥實在不好受，露西亞推開窗，讓陽光灑進來，把被子癱在嘎吱嘎吱的椅子上曬。她的鞋子踩在木板上，也發出空洞的回響。
無論怎麽說，這已經是香槟集市最好的旅店了。
接近4點時，露西亞又去加洛林酒館寄信。這一次，她準備好好觀察酒館的環境和人，不坐到5點絕不離開。
店長吉爾伯特為她安排的座位既不引人注目，也能看見酒館的大多數地方。4點一刻，這裏已經熱鬧起來，侍者們忙着把酒遞給酒客，還有的人根本不是奔着喝酒而來，一直拉着侍者說話。露西亞只依稀聽見幾個詞，什麽革命、起義、拍賣、賭馬、交易、加洛林和廠之類。
她拿筆胡亂地塗鴉下這些，并不在意它們背後的含義，只是為了消遣和尋找碎片般的靈感。
就在她書寫時，一個女孩突然找上門。
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把稍微蜷曲的黑色頭發高高束在腦後，穿得像個騎士或者冒險家，全身漆黑，只有別在腰帶的燈型裝飾在發光，腰間還佩了柄寶劍，在披風裏頂出形狀。如果不是聲音太有辨識度，露西亞會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小男孩。
她笑咪-咪地詢問：“您好，我看您也在觀察他們，我可以和您一起嗎？我不會打擾您的。”
露西亞點點頭，越看她越覺得熟悉，試探着詢問：“我是不是見過您？”
女孩坐下後自然地翹着腿，對侍者說：“您好，再給我杯教母。”
等侍者離開，她才回答露西亞的問題：“或許是記憶給您編造了一個謊言。”
露西亞只好點點頭，“抱歉，是我記錯了。”
“沒什麽好道歉的，我該感謝您才是，如果不是您的記憶編造了謊言，您不會讓我坐在這裏。”
露西亞欣然說：“您好，我叫露西亞·戴維德，您可以叫我露西亞。不過，我不是那個露西娅。”
“喬治娅·楊，這是我的名字。您也可以叫我喬治娅，或許，在交換過姓名後，我們應該更改稱呼，就讓我們別再用那麻煩的敬語了。”
“好。”露西亞覺得她是個熱情且主動的人。
“現在，讓我們來交流一下情報吧？”喬治娅湊近她神秘兮兮地說。
露西亞覺得，她可能誤解自己坐在這裏的目的了，忙說：“我不是來這裏調查的，我只是看而已。”
“我也只是看。”喬治娅說。
露西亞想起自己和店長好先生的約定，緊張地說：“我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店，而且我也不準備打探它。”
“別害怕嘛，來，讓我們先碰碰杯。”喬治娅拿起玻璃杯，不由分說和她對撞。
“我對酒館的秘密也不感興趣，我來這裏是為了問朋友的事。”
“你朋友？”
“對，她在希波區，我也是近期才知道，不過，趕過來已經晚了。”
“她離開了嗎？”
喬治娅聳聳肩，“對，這也正常，她不是個喜歡等待的人。”
“真可惜。”
“行事風風火火的人就這樣嘛。這家酒館，我也是慕名而來，它的情報網可是全國最大的。”
“原來是這樣嗎？”露西亞覺得自己又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所以，我得出結論，酒館的幕後黑手一定是和帝國高層關系密切的貴族。對方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賺多少錢，而是享受收集和操控情報的快-感，甚至還把城市玩弄在股掌之間。”
“為什麽？”露西亞好奇地問。
“你瞧那塊勳章牆。”喬治娅輕擡下巴示意她，“看見那顆最頂上的勳章了嗎？國王賜予的，就在前不久的吉洛特起義後。”
“诶？”
“我們不妨來設想一下。希波區是無産者和罪犯的聚集地，最近一段時間，那群激進的無産階級總在進行罷工，但罷工的作用卻不大，最後還是得把身體賣給資本家。在一天晚上加完班後，他們實在忍不住，在這所酒館裏大罵高高在上的階級，于是酒保知道了他們的訴求，很快和他們成為朋友，借加洛林關系網從邊陲小鎮——我是說切斯特菲爾德，搞來一批刀劍，煽動他們起義後，又幫助皇帝鎮壓。皇帝陛對他們的愛國行為表示贊善，于是把高貴的勳章賜予他們，包庇他們繼續做收集情報的工作，甚至還要從這裏買情報。”
露西亞覺得這只是無端的陰謀論，“這只是一家小酒館。”
“你不是也記錄下了革命和起義嗎？”
“這倒是……”
“噓——”喬治娅突然圓瞪那雙純淨的湛藍色眼睛，“你聽。”
露西亞側耳過去，聽見有人說：“之前不是還有加洛林酒館的人和那些人一起焚燒坎貝爾公爵的肖像嗎？”
“那個人也被處死了……”
“坎貝爾？”露西亞喃喃道。
喬治娅悄悄回答：“他們把壓迫歸咎于大貴族，自以為是在維護國王的利益，希望能獲得國王支持。”
她們繼續聽。
“酒館內部好像也有分歧。”
喬治娅解釋道：“我在外面流浪的時候聽到了，酒館的老板想對克萊夫宣戰。之前他們的人在地下賭場贏了老板好幾萬金，但老板頂頭的人不允許他這樣做。”
“啊，原來那個人喜歡賭博嗎？”難怪要的暫存價格這麽高。露西亞悄悄想。
喬治娅精靈古怪地搖頭，“哼哼。都說了我沒在陰謀論。我可沒腦子想複雜的事。”
“或許只是冰山一角。”露西亞忌憚地看看游走在客人間的侍者們，舉起杯子，“不過，我們就別說這些了。”
“當然。”喬治娅笑着和她碰杯，“兩個人一起喝酒就是快樂啊。”
“是的。”露西亞徹底把防備心抛在腦後，“不過，你是做什麽的？”
喬治娅說：“什麽都做。鍛造啊，手工啊，冒險啊，買賣啊。”
“什麽？”
喬治娅誇張地笑，“開玩笑，主業是冒險。”
“你是魔法師嗎？”露西亞印象裏，魔法師總是熱衷于去最危險的地方。
“現在不是了。”喬治娅不想在這方面多談，與此同時，侍者也來敲敲露西亞的桌子，提醒她必須離開。
喬治娅不滿地說：“我出入過數十個酒館，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酒館趕人的。”
露西亞尴尬地笑笑，她也想繼續和這位小小姐聊天，提議道：“要不，我們去外面吃個飯？”
“好呀好呀。”喬治娅眼睛放光，“但是這附近沒有什麽好吃的，我想去另一個區。”
露西亞點點頭說：“那我們在路上還能聊會天。你想去哪吃？”
“讓我想想……去特留西街吧，那裏有家餐館很好吃，我很久前就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