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迷萊斯特諾
情迷萊斯特諾
萊斯特諾是位于科迪亞斯中部的小鎮。這裏遠離王都,又不靠近海岸,從沒有在歷史大事件裏留下過名字,用默默無聞掩飾它犯下的錯誤或成就,唯一能證明它存在的就是酒瓶上小小一張标簽。
伊格內修斯知道這個小鎮,是因為坎貝爾公爵在這裏有一座葡萄園生産銷售紅酒。不得不承認,坎貝爾公爵是很有發展的眼光,他不如其他舊貴族那樣空守名譽、榮耀、自尊,早早地買賣土地經營産業,10年過去,現如今積累下的財富已經能夠比肩國王。
也是坎貝爾家的葡萄園養活了這座城的緣故,伊格內修斯對萊斯特諾總抱有敵意。他不想在坎貝爾公爵的眼線底下出現,更習慣蟄伏暗處觀察那幸福的一家。
但如今,為了弄清露西亞·戴維德的家庭,伊格內修斯只能來到這裏了。
旅行計劃敲定得太匆忙,下了火車伊格內修斯發現到了不熟的地界,謹慎打量一番,露出罕見的窘迫神情,嚴肅地對劍術老師說:“我不了解這裏。”
瓦特·泰勒大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我熟,就一年前還被你父親邀請來過,他的葡萄園面積又擴大了,手下的農奴也多了不少。”
“是嗎?”伊格內修斯并不關心,随口敷衍一句,跟随瓦特出站,好好打量起露西亞的故鄉來。
這裏并沒有她描繪得那麽美好,灰白的建築物高高遮擋灰黃的天際,把城市籠罩在飛揚的塵埃裏。火車站前的廣場又小又髒,噴泉裏的水泛着白沫,商販們聚集在噴泉旁兜售廉價香煙和特産,借髒兮兮的水驅散炎熱。不斷有車夫追上來招攬客人,他們的車裏總是有人身上的酸味,這種味道經過多年的沉積,已經侵入馬車的每一個角落,浸透不再芬芳的木板。
如果說露西亞筆下的萊斯特諾是色彩鮮豔靓麗的油畫,那麽真實的萊斯特諾就是褪色泛黃,連油墨都幹裂成塊跌落的殘品。
伊格內修斯說什麽也不肯跟着瓦特上馬車,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那肮髒的車壁,生怕一不小心蹭到它。
瓦特只能無奈地控訴:“我說,小少爺,這裏可找不到什麽油壁香車,你就将就下吧。”
伊格內修斯看着地圖問:“你說的旅館離這裏遠嗎?”
瓦特抱怨道:“你不會想要走過去吧?我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折騰。”
伊格內修斯只好收起地圖,滿身抗拒地坐在馬車中間,繃直身體,不願讓車和自己産生過多接觸。
見他這幅嚴肅到滑稽的模樣,瓦特不由得哈哈大笑,奚落他:“可把你給慣的。”
“我惡心這味道。”伊格內修斯陰沉着臉說。
瓦特說:“那沒辦法,只能将就下了。我還以為你預約了馬車和旅店呢,結果什麽也沒做。”他又問:“你第一次來萊斯特諾?”
伊格內修斯點點頭,看向窗外灰蒙蒙的街道。
“這裏有你父親的産業,你也應該上心些,以後還要繼承他的衣缽呢。”
伊格內修斯收回目光,果斷地說:“那不是我的。”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不給瓦特追問的機會,問他:“你對這裏很熟?”
然而瓦特不聽他的命令,繼續剛才的話題,“那怎麽可能,你雖然住得遠,也是他們的長子,哪有把爵位和遺産傳給……”
伊格內修斯打斷他的話,“無所謂,我又不靠他們生活。我不是來打探那家酒廠的。”
瓦特聳聳肩,只好不再談論這個話題,“那就是露西亞·戴維德小姐咯?”
伊格內修斯的臉不受控制發熱,他自己都感到整個人滾燙起來。
“哈哈,別不好意思嘛,我們誰跟誰?”瓦特說,“你要去哪打探她?”
“我不知道。”伊格內修斯說。
瓦特立即像行家那樣頭頭是道分析起來,“我懂了,你是想讓她在心裏保持神秘感,所以才不問她家的具體位置,然後出其不意來找她父母……等等,你不會想要娶她吧?”
伊格內修斯顯得有些困惑,“你是說結婚?”
“對。”
“我沒考慮這些。”伊格內修斯覺得現在有必要想想了。結婚,意味着他會擁有伴侶,家人,愛人,這些詞彙太過迷人和暧昧,讓他的心飛速旋轉,帶來眩暈。
“那就好。”瓦特松了口氣,“跟她結婚你一定會後悔。”
伊格內修斯嗤笑一聲,強裝不在意地說:“她大言不慚說要教我愛,那我只能好好學了。”
“嗯嗯嗯嗯。”瓦特敷衍地點頭。他知道伊格內修斯已經到了病入膏肓又諱疾忌醫的階段,誰勸都不好使,即使是露西亞本人勸他,他也會繼續做趨光的飛蛾。
在旅館安頓好後,瓦特就像要故意賣關子,不給他自由打探露西亞身世的機會,又帶他去了餐館,不由分說請他吃飯,祝賀他終于不一個人待在海島上,出門旅行了。
但伊格內修斯心不在焉,只想快些詢問出露西亞的住處。他開始在腦海裏設想她的父母打開門看見他的表情,思考要怎麽和他們打招呼,說自己是伊格內修斯·坎貝爾,他們女兒的第一個學生——不用想也知道,露西亞從沒和他們提過自己,甚至都沒有和父母通過信——打過招呼以後要說,他把他們的女兒照顧得很好,接下來一個多月,他還會帶着她拓寬交際圈,多結識些社會名流,帶她認識她喜愛的老師……也別忘了說自己送了露西亞一只獵鷹和一片花園,她非常高興,以至于珠寶裙子那樣的小玩意根本不值一提。
看出伊格內修斯的心思已經飛到天邊,不願和他多說話了,瓦特只好喚來侍者,詢問道:“你知道戴維德一家住在哪嗎?”
女侍者慌慌張張地捏着裙擺說:“我不認識。”
瓦特随口說:“你肯定認識。”
然而随性的氣場卻讓無辜的侍者感到恐慌,侍者怯生生地說:“他們住在特坎伯雷街。我真的不知道更多東西了。”
“真的嗎?完全什麽都不知道了嗎?”瓦特眯起眼睛逼問。
“真的……”好在女侍者還算機敏,知道把麻煩丢給別人,“诶呦,你們去特坎伯雷街打聽吧。”
伊格內修斯仍沉浸在即将見到露西亞父母的喜悅中,他甚至暗自希望她的父母也和自己幹同樣的勾當,拿起地圖說:“離這裏不遠,就當是飯後消食了。”
“我是說,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瓦特走在他旁邊,“一個完全查不到出身的女子,父親的姓氏卻讓餐廳的侍者都聞風喪膽,這也太離譜了。”
“是有點。”伊格內修斯敷衍道,“可是露西亞在我手裏。”
瓦特用手肘戳戳他,“喂,我說句不好聽的,小心別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間了。”
伊格內修斯加快腳步,不滿地說:“你覺得她有那個心思嗎?”
“我是明白,她的危險之處就在于此,你還被蒙在鼓中呢。”
伊格內修斯停下來警告他:“不要和我說這些,我自信可以掌控她。”
“是是是,別生氣。”瓦特搭上伊格內修斯的肩膀,“那我們不談論她了,聊聊你父親的産業如何?”
“不感興趣,他的帝國不過是建在沙灘上的城堡而已。”伊格內修斯的眼睛裏有某種狡詐又篤定的光芒在閃爍,又被憐愛壓下去,“算了,還是聊聊露西亞吧,我還沒問過你對她的看法。”
“切,我也只能說你愛聽的呗。”瓦特對露西亞的誇贊倒是信手拈來,一路上說了許多露西亞的好話,雖然總扯出那麽幾句不好聽的警告,但以這種方式說出的批評也讓伊格內修斯感到愉悅。
他的臉不再死死繃住,挂出腼腆的笑容,時不時還因為瓦特說到點子上而興奮地點頭,紫羅蘭色的眼睛裏充滿愛意與欣喜。
此時,這座小城變得順眼起來,馬車撞在散落石板上的聲音有節奏地律動,而綠化毫不上心的街道也是為了讓人更好欣賞建築,房頂在陽光下晃着明亮的白光,就像傳說中神的居所,天空那灰蒙蒙的調子既朦胧又冷漠。生長于此,露西亞就算離開,身上也帶着和萊斯特諾天空相似的氣質,無論穿粉色還是藍色都無法掩蓋,穿灰色,就更像頭頂這一方天穹了。
但和諧的氛圍在特坎伯雷街街頭被打破,他們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向某對準備回家的老夫妻打探,卻連最美好、最不該有變數的夢境都被打破了。
那位白發蒼蒼,拄着木杖的老人看向伴侶,彼此商量幾句才問:“你們是戴維德先生的……?”
瓦特笑着介紹道:“哦,我是他的朋友。這位是來向戴維德小姐提親的。”
老婦人提高音量說道:“戴維德小姐?你們也是被騙了!戴維德一家根本沒有孩子。我們和菲利普·戴維德做鄰居十多年了,他們哪有什麽孩子呢?”
伊格內修斯的喜悅之情不再,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裏所有情感還未爆發便全部凝塞,嘴裏地發出簡單的音節:“什麽?”
老婦人絮絮叨叨地說:“唉。沒有孩子也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孩子想瘋了,兩年前的冬天,他們突然說有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在王都讀大學,沒讀一年失蹤了,還收到了恐吓信。”
伊格內修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幾乎要被驚雷擊得無法站穩,心頭一涼,盡量保持聲線平和,“之後呢?”
“他們去報警,結果拿過去充當證據的都是白紙,調查員當然沒理他們。過了大概3天吧……又說收到了唱片,唱片裏有女兒的慘叫聲,拿去給大家聽,大家都沒聽到聲音,還鬧到市政廳和教堂裏去了。真的很可憐……”
瓦特也無法袖手旁觀,比劃道:“他們是有個在王都上學的孩子。長這麽高呢,很漂亮。”
“沒有。”老人搖頭說,“他們想孩子想瘋了才編造的謊言。”
伊格內修斯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但我見過她。”
老人用她特有的教導般的語氣說,“不可能。他們要是有孩子,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總得回家看看吧?那件事發生一個星期後,戴維德夫人在家自殺死了,戴維德安葬好她,在墓碑前的一棵樹上吊死了,現在還有好些流言呢,都沒人敢要他們家的房子。”
“菲利普太可憐了,貝琳達之前流産過,不能再生孩子,他又經常加班,沒法陪她,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吵了好久,最後兩個人都以為自己有孩子,誰知道呢?反正到最後,他們連神也不相信了,估計被地下的陰影腐蝕精神了。”
說着說着,婦人更惋惜了,“唉,多好的一個家啊,夫妻和睦,日子也過得舒坦。他們經常在周末晚上手牽着手出來散步,誰都沒想到孩子會成為他們的心結……”
“這……”瓦特看向伊格內修斯,對方本就蒼白的皮膚更是毫無血色,躍動的活力不再,凝塞成漆黑的潭水,眼裏既有難以置信也有憤怒。
瓦特只好及時發揮年長者該有的成熟,向老夫婦道謝,拉着伊格內修斯前往公墓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