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月(一)

星月(一)

“怪了。無雙,天玑,你們可感知到靈城中有煞氣了嗎?”靈城的規模很大,幾乎一眼望不到邊,城門修建得十分宏偉高大,若是不知情者看了定不會将它認作是一座城,反而會誤認為是一座宮殿。

“沒有。”天玑微微蹙着眉。

沒有煞氣,便代表此地沒有妖怪,或者那妖怪并未害人。

俯瞰靈城,城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時而聽到吆喝叫賣,時而聽到百姓的閑聊,時而多種聲音摻雜在一起,叫人聽不清楚,可笑聲卻是能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不僅如此,仔細查看一遍,城中所有百姓衣着雖不華麗,卻也是幹淨漂亮,布料多為柔軟棉布,顏色鮮豔,女子頭戴精致發簪或步搖,男子腰間懸挂配飾。

更為驚奇的是,這城中竟無一沿街乞讨的乞兒,再一看,竟是在城南安置了一處不大不小的院子,或是年邁或是身體某處殘缺的人排成一條長龍,隊伍前面正有幾個官兵打扮的人在為他們盛粥舀飯。可謂是真正的百姓安居樂業,悠然自得了。

天玑見狀忍不住滿意地點點頭:“雖未曾見過城主本人,卻也知他心地善良,愛民如子了。”

守城的士兵正在打瞌睡,趁着四下無人注意,他們落到了地面上,天玑道:“或許只是偷乾坤袋的小仙在此停留過,并未将妖怪放出來,既如此,不如我們将這位公子送進城後便早些離開吧。”

雲青似笑非笑地問:“你怎知這城裏沒有妖怪?”

衆人都看向他,天玑想到無雙誇贊他“道行了得”,遲疑了片刻:“城中并無煞氣,因此我猜沒有妖怪。”

雲青卻道:“我猜這城裏有妖怪。”

文竹笑了:“你這凡人倒是有意思,我倒要問問你,你怎麽看出來這城裏有妖怪的?”

“諾。”雲青指了下牆上的一張告示。

這告示的第一句便是:“重金懸賞天下道長、高僧、能人異士。”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除了雲青,竟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原來牆上還貼着一張告示,文竹不禁有些羞愧:“抱歉。”

雲青并不在意,上前将這張告示揭了下來,嘶啦聲驚醒了守城的士兵,兩個人皆看過來,又齊齊看向他手中的那張白紙。

“你……”他們一時遲疑不定,看這人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又看這人年歲不大,也不似什麽能人異士,可他身後的那三人,尤其是中間那一位白衣公子,清清冷冷的模樣倒是很能唬人。

其中一個士兵小聲催促:“快去禀告城主老爺!”

又對幾人說:“幾位稍等片刻。”

雲青低頭看着手中的告示,眸光晦暗不明。

文竹忽然想起曾聽過的傳聞:“我曾聽說過關于靈城的傳說,靈城本是明靈古國的都城,說起這明靈國,就不得不提到望月國。望月國國君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終于有一天,一位姓明的中年人帶着幾百民間士兵攻入了望月國的宮殿,将國君斬首示衆,後自立為王,改國號為明靈國。明靈國國君想要斬草除根,卻被太子阻止,太子将前國君的親眷都送出了城,卻将那亡國太子星月留在了自己身邊。星月其人,想必你們都聽說過了。”

文竹喜歡翻閱人間的話本,尤其喜歡此類的傳說故事,這個故事其實很普通,可卻因為“星月”被廣為流傳,傳到現在已有将近兩千年了。

天玑問:“可是那個九尾狐星月?”

文竹颔首:“太子将星月留在了自己身邊,一留便是十年。十年後國君因病逝世,将王位傳給了太子,太子立星月為後,遭到舉國上下不滿。星月心地善良,偶然救了一個受傷的小狐貍,卻不想惹出禍端,國師道星月為青丘山九尾狐轉世,只有國君親手殺掉星月,明靈國才能國泰民安。無數百姓跪在宮牆外,要求國君親手殺掉星月,國君不肯動手,但星月于宮牆之上一躍而下。不久後,明靈國一夜之間遭滅國之災,全國上下無人幸免。”

天玑大怒:“那青丘山九尾狐早已成仙,既是轉世也不是妖怪,星月當真是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他只知凡間有傳言說有一人乃是青丘山九尾狐轉世,并未了解過多,沒想到會是如此荒謬。

正在此時方才報信的士兵領着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那中年男子一看到他們便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徑直走向拿着告示的雲青,“是你揭了告示?”

“不是。”雲青忽然看向文竹,“是這位公子揭的告示。”

文竹:“……?”

“好,那便請幾位與我一同去城主府見城主老爺。”

作為“揭告示”的人,文竹被迫跟在男子身邊,時不時回頭瞪幾眼雲青,雲青對他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可文竹看了卻只覺後背發涼。

出于某些刻板印象,文竹認為所有的城主老爺皆有些年歲了,在看到這位城主老爺時結結實實吃了一驚,這位城主老爺看上去才而立之年,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周身氣質不凡,不像個城主,倒有幾分君王之相。

“幾位如何稱呼?”

身為天上仙人,是不可輕易被凡人知道名號的,于是文竹胡亂道:“我叫綠竹,這位白衣公子叫白術,他叫黑竹,這個拿告示的……”

雲青:“楚願。”

城主微笑道:“其實我府中已有兩位道長和三位高僧以及數位能人異士,不知幾位有何本領呢?”

文竹眼中的驕傲藏不住:“實不相瞞,降妖除魔那是不在話下。”

可城主早已聽了無數遍類似的話了,完全不信任,文竹見狀急着要給他露一手,卻聽一聲巨響,聞聲看去,院子裏的假山已經炸成無數碎片。文竹微微張開嘴巴,欲言又止地看向始作俑者,這人仍是一臉冷漠,仿佛剛才的事情不是他做的一般。

城主大驚:“這……幾位快請坐!”

顯然他誤認為是文竹炸了他的山,看向文竹的眼神裏充滿了敬仰,文竹一時有些不自然,卻很快進入了狀态,正巧有仆人送來了茶水,他倚在椅背上喝了一口,十分裝腔作勢:“請問城主是要我們降什麽妖除什麽魔呢?”

城主卻否認:“并非降妖除魔。”

難不成這城裏沒有妖怪?文竹面露疑惑:“那你懸賞道士、僧人、能人異士是做什麽?”

“這個……”他猶豫了片刻:“其實我也不知要做什麽。”

不知做什麽怎的還大張旗鼓地搞一番懸賞?

城主無奈嘆氣,語氣縱容:“其實是我家愛妾要懸賞的,我不知她要做些什麽,便由着她去了。”

幾人對視一眼,皆猜到了什麽。

天玑問:“我們能否見見她?”

城主面露為難:“只怕要三日後了。每月我家愛妾都會有七日閉門不見客,即使是我也見不到她,如今還剩下三日,這三日各位可以先住在我府上。”

那便先住下來。

城主命管家将他們領到後院住下,只是客房不多了,僅剩下三間,需要其中兩個人擠一擠。文竹想和無雙住在一起,無雙卻面無表情地看向了雲青:“楚公子不是看一眼便走嗎?怎的還在這裏?”

雲青似乎怔了一瞬,很快又恢複成往日随意輕狂的模樣:“我忽然想起了些那個傳說的細節,那場滅國之災,并非殺盡了全國之人,有兩個人活了下來。”

無雙問:“哪兩人?”

“明帝和其胞弟。”

文竹大膽猜測:“莫非是星月化為厲鬼滅了國,所以放過了這二人?”

雲青難以察覺地蹙了蹙眉,語氣有些冰冷:“不是。”

文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我傻了,星月心地善良,既是為了明帝自盡,就斷然不會将明帝的國和百姓毀掉的。”

雲青的語氣似乎更冷了幾分:“他不想,可明帝想。明帝在星月死後不止一次動過屠國的念頭,他看着跪在宮牆下興奮的百姓,想放一把火燒死他們,想用刀砍死他們,想讓他們嘗遍所有痛苦的滋味,只是屠國來得太快了,他根本沒有時間實施自己的計劃,諷刺的是這樣的他卻在死後被封了個‘明’的谥號。”

無雙的瞳孔微微一顫,心裏劃過一抹怪異的滋味,又酸又苦又澀。

“那明帝是怎麽死的?”文竹好奇地問。

無雙看向雲青,卻發覺雲青也在看着他,不知已看了多久了。

雲青沉默了片刻:“不知,或許在某個地方茍活到老了吧。”

文竹一陣唏噓,說着說着便随着管家走到了後院裏,這才想起來房間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他提出要跟無雙住一間,卻聽雲青說:“各位仙人,我只是一個普通凡人,若是遇到了危險,想必難以自保。”

“對啊!你即使道行再高也只是個凡人,要不我與你住一間吧。”文竹笑嘻嘻地看着他。

“多謝仙人好意,只是我想與白術仙人同住,不知白術仙人是否願意?”因着外人在場,他沒有直呼無雙的名諱,只是這“白術”二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好像帶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

無雙冷哼一聲,顯然是不願意。

雲青微微垂下頭,纖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深深的陰影,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好罷,我早知自己是個累贅,既是白術仙人不願保護我,那我便離開這裏去尋個客棧住下吧,只是那妖怪現在不害人,不知日後會不會害人,若是我不幸殒命,還請各位仙人替我收屍。我無父無母,亦無親朋好友,麻煩各位仙人替我立一個墳冢,若是屍骨無存,那便立一個衣冠冢吧。”

他說着便将袖子撕下來一小塊交給了天玑,“麻煩這位星君了。”

他作勢要離開。

“公子請留步。”天玑将手中那塊黑布又塞回了雲青的手中,嚴肅地看向無雙:“無……白術,你怎可如此無情?”

無雙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又看了眼站在他身後一臉無辜的雲青,“你不知他是何人就不要指責我。”

天玑看上去有些愠怒了:“我當然知道他是何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盡管你說他有些道行,可他年紀尚幼,道行又能高到哪去?他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弱小又可憐,我們難道不該幫助他嗎?”

……

嘴角微微一抽,無雙深深地看了眼雲青,思考這些話裏究竟哪一個字和他沾邊,只聽文竹義憤填膺地道:“無……白術,你太過分了!”

雲青苦笑一聲:“白術仙人不過分,是我有些得寸進尺了。”

“你哪裏得寸進尺了?!”文竹生氣了,連管家都聽不下去了,憐惜地看着雲青,又責怪地看了眼無雙。

無雙:……

文竹将雲青推進了其中一間房裏,小聲說:“沒事的,如果無雙欺負你,你要立刻告訴我們。”

然後和天玑一人占了一間,關上門就不出來了。

無雙的心中又升起一股氣,大步走進房中,一進門便看到一抹刺眼的紅色。這狂且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單手支着腦袋,臉上帶着輕狂的笑意,歪着頭看着他。

無雙氣不打一處來,身後房門重重關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那邊文竹和天玑聽到了聲響,警惕地走出門看着這邊:“無雙,不可對凡人動手!”

無雙深吸一口氣: “……你這狂且!”

狂且本人柔聲安撫:“無雙仙人莫要動怒,我是有事要說與你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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