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月（二）
星月（二）
“什麽事？”無雙的态度不太和善，不願去看他那刺眼的紅衣，微微偏過頭去，語氣冷淡疏離。
雲青正了正神色，聲音低沉誠懇：“望仙人留這妖怪一命。”
無雙心中微動，定定地看着他：“你認識這妖怪？”
“只是猜測，并不十分确定。”觀察到無雙的眼睛裏劃過一抹懷疑，他對着無雙淺淺一笑：“我在人間待了不知多少個年歲了，處處無家，又處處是家，去過天涯海角，見過無數妖魔鬼怪，偶爾無聊了，便和它們聊上一聊，因此結交好友許多。我猜測這妖怪是我曾結交過的好友，若真是她，那她便對我有救命之恩，故而求無雙仙人放她一馬。若是仙人不放心，可将她收服在身邊，以便看管。”
無雙語氣冷淡：“乾坤袋中關押的妖魔鬼怪無一不害人無數，它現在沒有害人，不代表以前沒有害過人，無論如何，它都該死。”
雲青淡笑着問：“那麽我想問仙人，天尊贈蓮花缽是為何？”
無雙警惕起來：“你怎知蓮花缽？”
雲青微微垂了下眸子，瞳孔微微一轉，再擡眸時已神色如常：“在晚霞村時曾見天玑手持蓮花缽想要降服蠱雕，我方才便道曾交友無數，這蓮花缽便是從一友人口中得知的，他道天尊有九寶，其中三寶為九天玄真劍、蓮花缽和紫雲衫。蓮花缽乃是盤古開天辟地之後大地上綻放出的第一朵蓮花煉成；紫雲衫取自天上最珍貴的紫色祥雲，由衆女仙合力織就而成，若我沒猜錯的話，文竹身上穿的便是紫雲衫了。”
“至于九天玄真劍，我未曾見過真容，不過聽說九天玄真劍是由女娲補天的五彩石中白石和青石鍛煉而成。五彩石有赤、青、黃、白、黑五色，對應着五行。青石看似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點綴，可事實上如果沒有青石，九天玄真劍只能發揮出三成的實力。無雙仙人，我所言對否？”
無一處錯誤，他甚至連九天玄真劍上青石的秘密都知曉。衆人都觊觎九天玄真劍，天尊為保住它，于是将青石單獨保管，無人知道青石在何處，即使有人真的偷走了九天玄真劍，他也無法發揮出九天玄真劍的全部實力。
這就是青石的可怕和寶貴之處。
“仙人，現下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出去走走，或許能知道些關于那妖怪的消息。”雲青提議。
無雙心裏記着天玑和文竹往外拐的胳膊肘，涼涼地乜了眼他們緊閉的房門，特意收斂了氣息與雲青并肩出了城主府。寬闊的大路上熱鬧非凡，無雙對紅塵的煙火氣無感，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察覺到身邊那人越走越慢，幾息之後莫名停了下來，他回頭看去，環顧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一抹鮮豔的紅。
他當真是耀眼極了，立在那裏，如同一朵肆意盛開、鮮豔美麗的大紅色月季，美得張揚，美得嚣張。旁人都忍不住偷瞧他，瞧得入神了，不慎撞上了前面的攤位或者前面的人，便會引來陣陣大笑。可他卻無動于衷地立在那裏，定定地看着小攤上的東西，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來，可無雙卻下意識覺得他似乎不開心。
非常不開心，難過到了極點。無雙心想：如果他是個孩童，此刻或許已經哇哇大哭起來了。
不知怎的，無雙擡起腳，穿過人群，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順着他的視線向下看，那裏碼着整整齊齊的白色糕點，糕點是花朵形狀的，上面點綴着淺黃/色的桂花。
攤主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兩個人，卻又忍不下心來催促，只小聲問：“你們要買嗎？很便宜的。”
雲青仍是沒有反應，無雙翻找了下袖子，只找出一塊碎銀子，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随手放進去的，他不知這桂花糕要多少錢，對着攤主攤開手心，“一塊。”
攤主取走碎銀子，想找回他一些銅板，無雙嫌拿着礙事，并沒有接過來，只接過來了那塊精致的桂花糕。
雲青怔怔地看着他，聽到他冷冷說：“伸手。”
他伸出手掌，對方将那塊桂花糕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同時問：“你的錢財都揮霍完了？”
雲青垂眸看着那塊桂花糕，忽然低聲笑起來，二人繼續往前走。許久後，他緩緩開口：“我曾有一故人，他很喜歡吃桂花糕，每次見我的第一句話都是問我今晚帶桂花糕了嗎？”
無雙安靜聽着，心想原來不是饞桂花糕了，是想念故人了。
“其實他一開始愛吃糖葫蘆，只是糖葫蘆太甜了，吃多了便喊牙疼，後來我便只給他帶桂花糕。”他看着掌心中的那塊桂花糕，眼尾變得微微濕紅。
無雙的餘光瞥見了他濕紅的眼尾，怔愣一瞬，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頭劃過，扭過頭直言：“你若是哭了，定會吓到百姓們，若是想哭不如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哭。”
雲青：……
大庭廣衆之下，流下兩行血淚，好似确實吓人。
一時間，心中的悲怆情緒煙消雲散，雲青又是無奈又是無力的看他一眼，擺擺手：“罷了，我們去哪？”
“城南。”
越往城南去，人煙便越稀少，此時已臨近傍晚，家家戶戶都飄出撲鼻的飯菜香味。他們注意到，有幾戶人家做好了飯菜後直接端出來往南邊去了，他們跟着過去，來到了一處四四方方的院子前。
他們将飯菜端進院子裏，笑着吆喝：“來咯來咯，我今兒個做了白菜炖肉。”
另一人吆喝：“香芹、土豆來咯！”
“清炒莴筍！”
“豆腐湯！”
隊伍中的男女老少歡呼起來，兩個官兵笑着接過他們的飯菜，他們便撸起袖子幫忙打飯。一人一碗粘稠的白米粥和豆腐湯，誰愛吃什麽菜便點名要，一人僅可選擇兩道菜，有些孩童猶豫不決，打飯的人便會笑着每樣給孩童來上一點。
排隊的約莫有三十人，這些人的臉上皆帶着滿足和幸福的笑容，他們接了飯菜便圍坐到院子裏的石凳上，還有幾個人圍着一口井坐了一圈，那井邊的木桶破爛不堪，似是一口枯井。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邊吃邊聊，好不熱鬧。
等為最後一個人打上飯，官兵們和百姓們都舒了口氣，正想着坐下休息休息，眼前一道黑影晃了過來。
他們一同擡起頭，看向一白一紅兩個人，皆面面相觑，一年長的官兵遲疑地問：“你們……”
白衣那人眉眼冷若冰霜，紅人那人眉眼輕狂嚣張，雖然性子看起來不搭，但站在一起卻極其和諧且賞心悅目。紅衣人笑容滿面：“我們是外地人，經過此處，看到這裏在行善布施，心中有些疑惑。其他城中行善布施，只是在城外搭起一口鍋煮粥，那粥稀得很，只有幾粒白米，可貴地的粥卻十分粘稠，不僅有粥，還有許多香氣撲鼻的菜，有葷有素，看得人饞蟲都要被勾上來了。”
他的一番話誇贊到了他們的心裏，他們越聽越得意，那年長的官兵說：“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們城主心地善良，不僅行善布施，還特意打造了這麽一處宅子，方便外地的難民們投奔到此處，在此處住下。”
雲青配合地露出驚訝贊嘆的神情，又疑惑問道：“只是萬一投奔的人太多，城中無法接納了該如何是好？”
他們更是得意，另一個官兵說：“我們城主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會給來投奔的難民們兩個選擇，一是拿些銀兩離開，二是在城中住下，但是要免費幫城裏的人做事。若是真的走投無路的難民便會留下來，若是假的或有其他想法的便直接拿着銀兩走了，現在留下來的便是那些真的走投無路的人。”
他指了下在吃飯的人們，又道：“四肢健全者可做一些苦差事，女子可替布坊做衣服，老幼者可做一些簡單的小活，比如糊燈籠、洗洗菜之類的。”
無雙點頭贊許：“不錯。”
雲青的眼裏劃過一抹深意，他笑着贊嘆：“城主當真是仁善之人。”
似是忽然想起什麽，他問：“我初來乍到，偶然聽說城主在懸賞天下的道長、高僧和能人異士，心裏十分好奇，難道這城裏有妖怪嗎？”
他們聽了這“妖怪”二字皆笑了起來，反正現在閑來無事，那年長的官兵便閑聊起來：“我不知城主老爺找那些人做什麽，只知道我們城裏沒有妖怪，平安得很。”
他想了想，說：“大概是半年前開始的吧……欸對了，城主修建這處宅子也是在半年前，對不對？”
其他人回憶了下，皆點點頭，其中一女子回憶着：“确實是半年前開始的，之前只是在城門旁建了一個簡易的木屋，當時那些難民只能在城外，不能進城。”
年長官兵又說：“總之是從半年前開始的，那些道長啊高僧啊被邀請進了城主府，沒多久就都離開了，我們不知道具體是要做什麽，反正城裏沒有妖怪。”
雲青聽着聽着也坐了下來，自然地跟他們唠着：“是嗎？小弟膽子小，最怕這些鬼啊妖啊的，幸好這城中沒有妖怪，否則小弟就睡不好覺了。”
無雙：……
你自己不就是個鬼嗎？
年長的女子們捂着嘴笑起來，打趣他：“小弟你真可愛，不過莫要害怕，姐姐們會保護你的。”
雲青笑得十分乖巧：“那便謝謝姐姐們了。”
無雙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漆黑的發頂：……
“不過小弟還有一事比較好奇，聽說城主府中有一位美人，城主格外寵愛她。”
女子們小聲笑起來，離雲青最近的那女子說：“這可算是一樁美談了。”
半年前靈城的紅袖樓來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妖豔美人，恰時紅袖樓在選花魁，美人月下一舞奪得花魁之位，城主對其一見鐘情，花重金将美人贖身，将美人養在了自家後院，城主夫人眼紅得厲害，卻又無可奈何。
兩個官兵皆陷入美好的回憶中：“那月下一舞，當真是勾人心魄，叫人魂牽夢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