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月(四)
星月(四)
正廳中一下子少了三個人,變得空空蕩蕩,文竹看了幾遍門外,也沒見有其他人過來吃飯,好奇地問了一句,得知其他人正在辟谷,基本不食五谷雜糧。文竹表示十分不能理解,人間的飯菜那麽好吃,怎麽會有人不愛吃飯?
若是飛升成了神仙,每天便是吃鮮花喝露水,鮮花有多種,但吃來吃去基本上都是一個味道,露水就更不用提了,雖然清涼甘甜,但總是帶着一股葉子的澀味,遠沒有人間的茶水和酒水好喝。
他最喜歡下凡清繳厲鬼,這樣就可以品嘗到人間各地的美酒佳肴。
他們一連在城主府住了兩晚,第三晚時天上有兩位仙人經過此處,知曉一行人正在靈城停留,于是特意駐足尋找他們的身影,卻只看到無雙一人站在院子裏的池塘邊,兩個人沉默片刻,決定一聲不吭就跑,沒想到無雙早已察覺,不過瞬息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在看什麽?”
左邊那藍衣仙人尴尬一笑:“沒有沒有,我們就随便看看。”
右邊那紫衣仙人附和着:“對對對,随便看看。”
無雙面無表情地看了會那藍衣仙人,看得他冷汗直往外冒,眼神躲閃不敢與之對視,心裏默念着:誰來救救我!
“留意一下乾坤袋的蹤跡,如有發現,第一時間傳音于我。”
藍衣仙人松了口氣:“好的好的,你放心。”
等無雙離開,兩位仙人逃也似地消失在靈城上方。
夜已很深,打更人已經兩次經過城主府,池塘裏的蛙鳴、樹梢上的蟬鳴交織在一起,院子裏唯一亮着燭火的房間裏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燭光将裏面之人的影子打在窗戶上,他似乎就站在窗前,隔着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向外探望。
無雙莫名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來何時見過。
似乎有那麽一個人,每晚都會站在窗外看着他,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映在窗戶上,有時微風拂過,那人的發絲會随風搖曳。
無雙忽然淩空飛起,坐到了樹枝上,揮一揮衣袖,突如其來的風将樹葉吹得簌簌作響。不知怎的,他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似乎還缺少點什麽……
樹枝輕輕晃動,餘光裏忽然出現一抹紅色,再一看,窗邊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仙人,你看起來不開心。”
真奇怪,心裏的空缺瞬間被填滿了。
無雙轉過頭看向他,眸子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的鬥篷上,“這是她送給你的?”
雲青微微一怔,擡手撫摸着領上的白色絨毛,眼神溫柔:“是他親手做的。”
“你這鬼,倒是比許多人還要深情。”或許是因為夜色安靜美好,無雙對他的觀感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雲青輕笑出聲:“只怕他不願接受我。”
無雙奇怪地看着他:“你這狂且怎的突然怯懦起來了?你還未曾見她,怎知她不願接受你?只管做便是了,何必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呢?”
雲青深深地看着他:“只因他是我的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的愛意、刻骨銘心的思念、刻骨銘心的痛苦,因為那人是他,所以才會變得怯懦。
無雙偏過頭去,問:“她是人,鬼,亦或是妖怪?”
“他啊。”雲青仰起頭看着夜空,眸中倒映着圓月:“他是星星,亦是月亮。”
……
無雙心頭升起一團火:“胡言亂語!”
他竟是真信了對方的鬼話了!
無雙要走,雲青卻笑着叫住他,“仙人且慢。”
無雙語氣不善:“何事?”
“且看。”
他順着雲青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旁邊的主院裏走進去一個黑衣人,他行動鬼鬼祟祟,左顧右盼,走到城主夫人房前,确認四下無人時輕輕扣了下城主夫人的房門,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這黑衣人立刻閃了進去。
“仙人。”
“仙人?”
“無雙?”
一只手掌在無雙眼前晃了晃,無雙莫名看了雲青一眼,他封了五感,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只能看嘴型辨別:“作甚?”
雲青忍俊不禁:“我們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無雙用十分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會,解開五感,語氣不可置信:“你怎會有這種癖好?”
……
“仙人啊,你在想些什麽?”語氣中帶着滿滿的無奈,細聽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雲青扶額笑了片刻,又帶着笑意道:“我觀那人腳步輕盈,似有內力之人,明日仰月出關,城主夫人又對仰月懷恨在心,我擔心他們會對仰月不利。”
無雙發覺自己誤會了什麽,心裏愈是無地自容,臉上就愈是冷酷,只是微微泛紅的耳尖将他出賣。幸虧夜色太暗,旁邊人發現不得。
二人隐去身形來到城主夫人門前。
黑衣人将聲音壓得極低:“我與你說的事你是做還是不做?”
城主夫人咬牙切齒:“做。”
“好,事成之後我不要你的銀兩,只要你在此處為我師父修兩個道觀。”
他們的談話幾乎是在打啞謎,叫人猜不透。
“又是道士。”雲青的語氣裏帶着幾分厭惡,“不過仰月道行高深,區區道士傷不得她。”
雲青放下心來,并不認為道士會威脅到仰月的安危。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房門被文竹敲響:“不好了不好了,仰月不見了!”
二人一個在床上打坐,一個在榻上阖眼休息,聞聲皆睜開眼睛,對視一眼,走出房間。無雙問:“怎麽回事?”
天色還暗着,三人往主院走,文竹快速解釋:“我起了個大早,想去看看仰月出關了沒有,結果剛到主院就看到仰月的房門大開着,我在門口問了幾聲,裏面沒有人回應,于是找來明風,明風進去一看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主院裏圍滿了人,有老刀、半仙劉和和尚,還有許多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他們皆面露疑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明風焦急擔憂地皺着眉頭,天玑正低聲安慰他,承諾一定會找到仰月,将她平安無事的帶過來。無雙見狀傳音于天玑:“仰月身上應還帶着乾坤袋殘留下來的法力,用司南尋找。”
天玑恍然大悟,寄出司南,司南快速轉動,衆人屏息等待,最終司南指向了南方。天玑道:“我先去一步!”緊接着飛身而起,消失在衆人眼前,文竹緊随其後:“等等我!”
二人接連消失,引得在場之人驚愕不已。
無雙看向城主夫人,冷聲問:“仰月的房間在夫人隔壁,夫人後半夜可聽到什麽動靜沒有?”
城主夫人面色不變,做出一副擔憂的模樣,只是眼神有些閃躲:“沒有,我什麽都沒聽到,直到早上被喧鬧聲吵醒才知道仰月妹妹不見了。”
她抽泣兩聲,看上去倒是真情實感。
“是嗎?”雲青的表情淡淡的,“城主,仰月的房間可是在外面上的鎖?”
明風臉色大變:“不,仰月一向在房內上鎖。”
“也就是說,是仰月自己主動開的門。”雲青看向城主夫人,“定是外面有什麽人或者什麽動靜将她吸引了出去。”
城主夫人眼神躲閃,避開他淩厲的視線,又抽泣兩聲:“究竟會是誰……”
無雙不願拐彎抹角,直說:“前半夜時城主夫人與一個穿着黑衣的道士在房中論事,所有道士都在場嗎?”
城主夫人的表情瞬間僵硬,察覺到明風看向她時懷疑的目光,心下慌張。
衆人環顧一圈,小聲議論幾句,有個道士說:“方海道長不在!”
她徹底慌了,尤其是那個白衣人看過來時,她的心就像要壞掉一樣狂跳。
無雙轉身離開,雲青跟在他的後面,只丢下意味深長的一句:“夫人,小心隔牆有耳啊。”
他們向着城南趕去,無雙問:“方海可是方柔的師兄弟?”
雲青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殺意:“是,他們的師父道號為方圓。”
身體猛地僵住,全身上下,從外至內開始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他正在被烈火焚燒,眼前是熊熊火焰,穿過火焰,他看到了一雙又一雙冰冷至極的眸子。
“無雙?”
“無雙!”
他猛然回過神來看向雲青,視線撞入了一雙充滿了憐惜悲痛的眸中,“抱歉。”
無雙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道歉,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方圓”這個名字的反應那麽大,他第一次那麽強烈地想殺了一個人,想折磨他,想将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想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如果此刻方圓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會幹脆利落地一劍刺入他的胸口。
“這裏這裏!”文竹在一間院子裏擺着手,壓抑着聲音呼喚着他們,近了一看,發現正是那處行善布施的院子。此刻天蒙蒙亮,院子裏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
天玑擺弄着司南,疑惑道:“怪了,司南将我們指引到這便不動了。”
“找找有沒有密室。”無雙道。
他們找了一圈,甚至連卧房中都找了一個遍,卻沒有找到什麽密室。
衆人一籌莫展之時,一道悲怆而凄慘的哭聲驟然刺破夜空,他們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哭聲竟是自井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