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月(三)

星月(三)

“下一位是我們紅袖樓上一屆的花魁——豔茹姑娘!”

齊聲喝彩,掌聲齊鳴,高臺之下圍滿了人,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他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張小桌前,桌上放着美酒與精致漂亮的點心,露天的大堂無需點燈,那皎潔的明月與星星便照亮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衆人皆仰視着高臺之上,當一抹紫衣翩翩而來時,他們齊聲驚呼:“豔茹姑娘——”

有人小酌一口清酒,得意洋洋:“豔茹姑娘定會蟬聯花魁之位。”

旁人贊同點頭:“豔茹姑娘貌美如花,堪比全天下最美麗的牡丹。”

不只是觀衆如此猜測,豔茹自己也是這般認為,放眼靈城,絕對找不出第二個比她還要美麗的女子,她的身價連靈城最富有的富商都得三番猶豫,不知該不該将她贖出紅袖樓。

水袖輕盈,若天上仙雲随風搖曳;身姿柔軟,若三月嫩柳盡情舒展;明眸皓齒,國色天姿,世人為之傾倒。

高臺下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歡呼因她而響起,議論因她而産生。可她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臺下一名英俊男子的身上,這是她的心上人,是一城之主。假如……假如再次奪得花魁之位,他會不會豪擲千金将自己贖出紅袖樓?

突然間,歡呼聲和議論聲戛然而止,大堂中唯有樂聲悠然響着,可幾息後,這樂聲忽然變調,變得歡快,變得肆意,變得張揚。

所有人皆仰頭盯着夜空,連那個一向淡漠的他也不例外。

豔茹停下動作,緩緩仰頭看過去。心裏一個咯噔,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屋頂上站着一個白衣女子,正在皎潔的圓月下起舞。三千青絲随意散在腦後,她忘情地舞蹈,雖是嬌弱女子,舞蹈中卻并無一分嬌弱,反而有幾分英姿飒爽的俠客之風。長袖飛出如利劍出鞘,身影搖晃若踩在祥雲之上,帶着虛無缥缈之感。

忽的,衆人齊呼一聲,只見那白衣女子驟然墜落——

所有人一窩蜂地圍了上來,伸出雙手,神情緊張,做出要接住她的姿态,白衣女子被衆人接住,卻見她緊閉的眼角劃過一滴清淚。

她生得嬌媚,眸中風情萬種,卻因眼角的濕紅顯得脆弱易碎。

無論是舞姿還是容貌,這女子皆勝過豔茹,毫無疑問地,她成為了紅袖樓的花魁。老鸨雙眼放光,谄媚地笑着問她:“請問姑娘叫什麽?”

“仰月。”

豔茹心中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她拂袖離場,卻在片刻後被告知:“城主老爺花三千兩銀子将仰月姑娘帶走了!”

紅袖樓中,無雙和雲青見到了老鸨,仔細詢問關于仰月的事情。

“據說仰月身子骨一直很差,至今還未懷上城主老爺的子嗣。”老鸨啧啧搖頭:“不過呀,城主老爺對她寵愛依舊,仰月說什麽他都照做,我這一樁生意當真是做得美極了。”

走出紅袖樓,無雙問:“仰月可是你的故人?”

“是,請仙人留她一命。”

無雙腳步一頓,感知到天玑和文竹正在靠近,正要提醒對方一番,沒想到對方竟比他先一步感知到了二人的氣息,在眨眼間變化模樣,與此同時,前方的拐角處出現兩個身影。

“無……白術,楚願!”文竹笑着小跑過來,“你們出來怎麽不告訴我們一聲,叫我們好找。”

“城主邀請我們共進午飯,我們快些回去吧,莫要讓他久等。”天玑道。

幾人回到城主府,由管家領着去了正廳,城主和他的夫人已在那等候,桌上還有一和尚、兩名陌生男子。天玑歉意地拱手:“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其中一名陌生男子冷哼一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另一陌生男子與他幾分相似,想必是兄弟,他嘴角帶着抹不太明顯的諷笑:“我聽說各位大顯神通将院子裏的假山炸了,以為是有些修為的能人異士,沒想到是幾個小孩。”

“幾個小孩”皆看他一眼,文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心道:在座的加起來都沒有我年紀大。

雖然他修煉成人形只有兩百年,但還有千千萬萬年是以竹形度過的。

那二人被他的笑聲激怒,對視一眼,正欲開口,卻聽那名極為俊美的黑衣男子笑道:“幾位有什麽神通,不如現在施展出來,好讓大家開開眼界。”

城主默不作聲,笑吟吟地看着這一幕。

那和尚出來打圓場:“阿彌陀佛,各位不如先用齋飯,待用過齋飯後再比試一番也不遲。”

和尚看上去已有古稀,佛心慧眼,二人對他有幾分尊敬,暫時熄了火氣,但那黑衣男子又嚣張地點了一把火:“莫不是怕了?”

二人的火立刻又燃起來了,雙雙起身,“你們當真是狂妄,不如這樣,我們一對一,看誰的本領更高。”

“好啊。”黑衣男子欣然應允。

那和尚看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中年紀稍大一點的男子對着始終默不作聲的無雙高傲地擡了擡下巴:“我要挑戰他。”

文竹驚奇地張了張嘴,湊到天玑耳邊:“這人眼光真不錯,一上來就挑到了三十二仙人中最強的一位。”

那人還以為無雙這副清冷的模樣是故意裝出來唬人的,正洋洋得意着:“鄙人江湖人稱老刀,武器便是腰間這把大刀!”他重重拍了下腰間的刀身,發出沉悶的聲響。

另一年輕男子指向文竹:“我要你來應戰。”

文竹欣然答應,心想:這人眼光也不錯!

他問:“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從袖中掏出一片漆黑龜甲,龜甲上刻有神秘繁瑣的圖案,他眼神倨傲:“區區不才,因自幼跟随世外高人學過一些知往事預未來的本領,因此江湖人稱半仙劉。”

文竹呆了一呆,小聲說:“我沒學過呀!”

天玑微微蹙起眉頭,他們雖是仙,卻沒有通曉往事、預知未來的本領,若是比這個,他們是比不過對方的。看半仙劉對自己的本領十分自信,想來是有幾分本事的。

身後雲青忽然輕聲說:“我聽聞西昆侖山上有一神獸名曰白澤,可通曉過去與未來,不如請它來幫忙。”

文竹眼睛一亮:“好主意!”

天玑有些猶豫:“這是否算是不公?”

雲青輕輕一笑:“各憑本事罷了。”

凡人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可無雙卻能聽得到,他乜了眼雲青,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閉上了嘴巴。心想,這算什麽各憑本事?

“稍等片刻,替我拖着點。”文竹微微垂下眸子,靈魂出竅去往了西昆侖山。

老刀走出正廳,來到院子裏,高聲喊:“第一輪便由你們來比拼,我們就比刀劍,若我勝你,那麽你要心甘情願叫我一聲‘刀哥’,若你勝我,我便喊你大哥。”

無雙擡手在胸口點了兩下,封印了自己的法力,沒有拔劍,就站在五步之外,淡漠地看着他。老刀倒是有幾分俠義,也将自己的刀收了起來,屏氣凝神地盯着他看,倘若他有一點分神,自己便會沖上去将他撂倒。

只是對方依舊涼涼地看着他,似乎等得不耐煩了,上前一步,此時老刀如閃電般沖過來,無雙擡起一腳。

“哐當——”

衆人大驚,城主驚得合不攏嘴,看了眼氣定神閑拍了拍衣擺的無雙,又轉過頭看向飛出幾丈外重重砸碎院子中唯二的假山,倒在假山上哀嚎的老刀。

此時文竹的靈魂已歸竅,看到這一幕時捂嘴一笑:“真是自不量力,我們無雙若不是成了仙人,早就被封為戰神了。”

老刀一時半會起不來,城主喚人去請大夫了。半仙劉氣憤地走到文竹面前,“我們來比拼占蔔之術,你我一同占蔔城主的過去之事,誰說得對說得細便是誰贏,城主你看如何?”

城主點點頭:“可以。”

此時一陣狂風大作,迷了凡人的眼睛,他們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偌大的正廳中闖入了一個渾身雪白,頭長傾角,形如獅子,四肢帶有火焰紋路的威風凜凜的神獸,正是白澤。只是那和尚似有所感,看向了白澤所在的位置。

白澤對幾位神仙微微颔首:“無雙仙人、天玑星君、文竹仙人安好。”

這半仙劉揉了下眼睛,舉起龜甲,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城主五歲那年的夏日,曾不慎掉落城外的護城河中,被一位年邁的賣酒翁撈起,那賣酒翁左臉上有一塊小小的紅色胎記,對否?”

城主驚喜道:“對!”

他又道:“城主弱冠之年時與父母親争吵,曾有三日離家,這三日宿在城外乞丐們的草屋中,對否?”

城主雙頰一紅:“是。這件事除了愛妾,我未曾告訴過他人。”

城主夫人臉色一沉,讓管家送自己回房間了。

雲青若有所思地看着城主夫人離開的方向,半晌才收回目光。

半仙劉得意地笑了,看向文竹:“該你了。”

文竹偷偷觑了眼白澤,白澤微微閉上眸子,俯下頭顱,對着文竹耳語幾句,文竹驚訝地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看向城主,城主被他看得後背微微發涼,正欲詢問,卻聽文竹語氣驚奇:“城主可是明帝其胞弟明澈的後代?”

雲青聞言看向城主,眼神微微一變。

城主慚愧一笑:“确實,我姓明,單名一個風。祖上一直告誡我要以明帝為榜樣做到兩袖清風、愛民如子,只是我自愧不如,因此從不對外提起自己的姓氏,也甚少有人知道我算是明帝的後代。”

文竹側耳靠近白澤,細聽片刻:“你是否經常做一個夢,夢中總是出現一個白衣女子的背影,她在月下起舞,每每要看到正臉時,夢境就會戛然而止。”

城主驚訝得看向他:“仙人所言極是!”

只因這個夢,令他對愛妾仰月一見傾心,他認定此人便是自己夢中的女子。

半仙劉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正好大夫匆匆趕來,他連忙去照顧自己的哥哥老刀了。文竹着實有些羞愧,追出去對他低聲喊:“你本領了得,日後勤加修煉,定能修成正果!”

既已分出勝負,文竹打算送白澤離開,只是白澤離開前忽然看着他說:“竹子。”

文竹哭笑不得:“我前身确實是竹子。”

白澤又看向天玑:“金銀珠寶。”

天玑眼裏劃過一抹笑意:“借你吉言!”

白澤看向無雙,定定地看了許久才道:“七弦琴。”

其他人疑惑不解,文竹撓了撓頭,問天玑:“白澤這是在講過去還是在預知未來?”

“你……”白澤盯着雲青看,對方對它微微一笑,它的眼神倏然變得複雜起來,對着雲青鄭重颔首後消失在正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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