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月(六)

星月(六)

他将星月留在了身邊。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出言反對,只是星月的神情中帶着淡淡的哀傷,并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他早該在第一時間發現的,只是他太激動了,完全忽略了朝堂之上所有人看向星月時貪婪的眼神和富含深意的笑容。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着一件事:平日裏高高在上,清冷若天上谪仙的星月太子跌落神壇,現如今成為了連奴仆都不是的下等賤/貨,太子殿下當真是殺人誅心,等他玩膩了,這廢太子就會像塊臭抹布一樣被狠心抛棄,到時他就成為了他們所有人的玩/物,随意欺辱、随意打罵。

下了朝,明煊輕輕拽了下星月的衣袖,星月疑惑地看向他,卻見他滿臉通紅,羞澀道:“我、我們回去吧。”

星月微微颔首,只覺自己的衣袖又被輕輕碰了下來,低頭看去,卻見明煊的大手虛虛握着他的手腕,似乎在發現星月看過來時突然覺得無禮,瞬間收回了手,撓了撓後脖頸,支支吾吾地說:“走、走吧。”

在他眼中,星月便如同天上的月亮一樣高不可攀,他仰慕着對方,卻又不敢接近,只能想方設法去讨好他。他偷偷将星月的親眷送出了國,與星月說起時,星月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幾分情緒波動,他的眼眶微微濕潤了,顫聲說着:“太子良善,星月感激不盡,若有機會,星月定會報答太子的救命之恩。”

明煊深深地看着他,內心複雜極了。

他将星月留在了自己宮中的偏殿,差人好生伺候着,旁人都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麽,又不敢違背太子的命令,于是在表面上盡心盡力地伺候着星月。可她們心裏覺得不滿,她們可是太子的貼身宮女,憑什麽要伺候這個前朝的廢太子?

不止宮女們對這個廢太子不滿,其餘的太監啊、侍衛啊都對他十分不滿。他們聯合起來偷偷克扣冬天的炭和夏天的冰,明煊賞給星月的布料和首飾也被他們一一瓜分了,反正明煊兩年了從來不進星月的寝殿,星月自知是個廢太子,也不會多事,因此無形之中壯大了他們的膽子。

明煊酷愛打獵,每月都有三五天在獵場裏度過,他不在的時間星月便會被衆人欺辱。或是在三九寒天被趕出寝殿,或是在三伏炎夏被關在密不透風的小黑屋中,又或是被人用言語羞辱。

第三年冬日的某一天,是太子的生辰宴,舉國同慶,鞭炮齊鳴,國君宴請天下,所有百姓均可到附近的酒樓中吃席,百姓們歡呼雀躍,高喊國君聖明,太子聖明。

宮中亦是一派熱鬧景象,王公貴族和外國貴族皆攜禮祝賀,這個送了千年人參,那個送了拳頭般大的夜明珠。明煊意興闌珊,悶頭喝着酒,胞弟明澈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對這些寶貝格外喜歡,在他旁邊時而小聲驚呼時而又鼓掌叫好。他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明澈的頭頂,“喜歡什麽随意挑,等宴會結束了哥哥都送給你。”

明澈開心地笑了:“謝謝哥哥!”

他神神秘秘地湊到明煊的耳邊,小聲說:“對了,我聽父王說要為你選一位太子妃,聽說有司徒家的嫡女,她可是愛慕哥哥已久。”

明煊冷笑一聲:“那又如何?我若對她無情,縱使月老牽線也不得正緣;我若對他有情……”他忽然心中悸動,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個清清冷冷的白衣身影。

明澈好奇地催促着:“若是有情呢?”

他飲下一口烈酒,清澈的酒水順着下巴流進衣領之中,低聲道:“若是有情,即使月老斬斷了姻緣線,我亦會生生世世與他糾纏。”

“白狐國:雪山白狐一只——”

衆人齊聲驚呼,皆看向朝中央的那一只漂亮白狐,白狐國的使者得意地笑着:“此為我白狐國千年難遇的雪山白狐,乃青丘山九尾狐之後代,極通人性。”

明澈低呼一聲:“哥哥,這白狐好生漂亮!”

明煊看過去,這白狐蹲在使者的腳邊,黑漆漆的眸子慢吞吞環顧着朝中之人,眸中的冷意與星月竟是極其相似。

他忽然生出一股悲哀,星月被他囚禁于宮中,如今這野性的白狐也要被他囚禁于宮中了嗎?

不知使者俯身對白狐低語了什麽,這白狐看向明煊,竟是優雅地朝他邁步走來,在他的腳邊蹲下。衆人皆驚嘆連連,贊這白狐确是極通人性。

明煊起身,這白狐身形一動,耳朵微微豎了起來。

“父王,兒臣一時喜悅多喝了些酒,想出去散散步。”

“好。”

明煊往外走,這白狐跟在後面,在走到宮門前時,明煊低下頭道:“你走吧。”

白狐仰頭看着他,他又重複一遍:“走吧,莫要出現在人前了。”

看着白狐漸行漸遠的背影,明煊心中的哀愁更甚,他只是強行将星月囚禁于身側,卻不知該以什麽身份讓他留在身側。

總該是名正言順、為人所尊的。

他往回走着,走到半路卻忽然産生了一股想要立刻見到星月的沖動,于是他往自己宮中走去。近了,聽到裏面傳來宮女們的歡聲笑語。

有醉醺醺的侍衛高聲喊:“這小腰比青樓女子的都細,跳舞那麽好看,怕是床/上/功夫也了得吧。”

他大聲嚷嚷:“繼續跳!”

宮女聞言羞澀地笑着,有人諷笑着說:“太子殿下可看不上這種人,三年都未曾踏進他寝殿一步。”

侍衛哈哈一笑:“改日被太子殿下抛棄了,就投向哥哥們的懷抱吧,至少哥哥們沒有什麽怪癖好。”

冰冷的月光灑在星月的發絲和白衣上,他在月下起舞,這舞本是潇灑恣意的,卻無端彌漫着哀傷。可他的神情卻十分冷淡,對污言穢語充耳不聞,只一心沉醉在舞蹈之中。

三個侍衛皆喝醉了,中間那個升起一陣火氣,将手中的酒水潑到了星月的身上,“媽的,給臉不要臉!”

星月微微一頓,冷淡的眸子落在他的身上,卻忽然渾身僵住,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身後。

“太子殿下。”

星月的話吓得侍衛們徹底醒酒,他們以及五個宮女連忙轉身跪了下來,心裏不停打鼓,害怕得渾身發抖,就連喊“太子殿下”時的聲音都是抖着的。

明煊的胸口被怒火攻得生疼,他将手背在身後,兩只手緊緊握成拳,帶着怒意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胸膛快速起伏,顯然憤怒到了極點,聲音低沉狠厲:“你們好大的膽子!”

當真是蝼蟻踩在了鳳凰頭上,幻想自己比天高。

“太子殿下饒命啊——”他們哭喊着,求饒着。

明煊忽然擡腳向星月的房間走去,擡起一腳重重踹開房門,走到房中炭火盆前一看……裏面竟空空如也,這炭火盆亦是嶄新的,不知多久沒有使用過了。

他走出去,看到星月微微低着頭,衣着單薄,顯得更加削瘦,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凍得幾乎發紫,他憤怒又心疼,鼻頭酸澀,眼眶酸脹得厲害,脫下自己的大氅走過去披在星月的身上,将他摟進懷中,“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怪他蠢笨如豬,本以為不見星月是在保護尊重他,沒成想此舉竟導致旁人認為星月是任人宰割的玩物。

星月愣住,仰頭看着他。

“來人——”

從暗中快步走出來兩個侍衛,跪在明煊身前。

“将他們拖下去,斬了。”

“太子殿下饒命——”

“太子殿下我們錯了,不要啊——”

他們哭着求饒,卻是已經晚了。

星月張開薄唇,卻被一根食指抵在唇上,“莫要為他們求情。”

哭喊聲終于消失在耳邊,明煊攬着星月進了正殿,将門合上,熱氣瞬間将星月的臉熏紅,“從今天起你便與我一同住在這裏。”

“星月惶恐,不敢與太子同住。”

明煊憐惜地看着他,似是要撫摸他的臉頰,手伸到他的頰邊時又僵硬地收了回去。抿了抿唇,低聲道:“這裏曾是你的寝宮。”

星月低垂着眸子,良久後輕聲道:“太子殿下,世間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寝宮不是,國,亦不是。”

“對不起。”

星月仰頭看着他:“太子殿下為何道歉?我父親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國君救萬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是件善事。太子殿下将我的親眷救下,亦是件善事,故而太子殿下不必道歉。”

“我悔恨這三年來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了。”

星月微微一笑:“太子殿下為何要照顧我?”

“我……”他語塞。為什麽要照顧他?回想起在暗無天日的牢中初遇的驚豔,回想起往日種種,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憤怒和心疼。

只因為……喜歡。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因為喜歡,所以将他囚禁于身邊;因為喜歡,所以不敢靠近一步。可這喜歡卻是自私的,反倒害了星月,害他受苦三年。

他紅了耳朵,摸摸脖子又掃兩下鼻尖,面對着星月探究的眼神,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似是急了,閉上眼低喊:“我要娶你為妻!”

卻是十分直白。

星月微微張大嘴巴,看上去呆呆地可愛,他罕見地結巴了一下:“殿、殿下,我是男子。”

耳朵上的紅暈蔓延到了雙頰,明煊的臉幾乎要紅透了,又強裝鎮定:“我明靈國民風開放,斷袖之風盛行,男子和男子又如何?我就要娶你,我看誰敢阻攔我!”

星月:……

好像他們兩個早已私定終身一般。

他一時不知該問明靈國何時斷袖之風盛行還是該問他何時答應要嫁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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