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蝴蝶谷(四)
蝴蝶谷(四)
“咚咚咚咚——有人嗎?”雲青放下門上的銅環,靜靜與銅環上的虎頭對視片刻,視線移到門前的兩座獅子石像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倒是個富貴人家。”
裏面傳出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尖細:“……誰?”
雲青回他:“我們找穆文興。”
那人沉默下來,不消片刻,門後響起一道由遠至近的腳步聲,裏面的人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一只滿是紅血絲的漆黑眼睛,眼珠左右轉了轉,這才打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過度憔悴的面龐:
眼下的青腫大如嬰兒的拳頭,嘴唇幹裂,毫無血色,看上去竟沒有什麽活人氣。
無雙看他有幾分面熟,細細一看,微微睜大了眼睛,竟是昨夜聲稱撞見了無頭人的男人,怎的一日不到就憔悴成了這副模樣,活像是被精怪吸走了陽氣一般。
穆文興似乎很緊張:“是你們……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想了解一下無頭人。”雲青道。
誰知穆文興一下子便激動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什麽無頭人?我不是說了是夢魇了嗎?我沒看到無頭人!”
雲青從容地笑着,語氣溫和:“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我身邊的這一位白公子心地善良,又對辟邪之術頗有研究,聽聞你被夢魇困擾,因此特來相助。”
無雙:……
穆文興用懷疑的目光盯着無雙看了半晌,而後半信半疑地後退一步,讓開了門。
小院不大,卻很幹淨講究。東南角有一塊菜圃,只是近日雨水不停歇,園子裏的菜早已被淹死了。菜圃旁邊擺放着五口大缸,需兩人才能合抱過來,高約成年男子的腰部,這五口大缸幾乎将小院占滿。五口水缸上皆有镂空竹篦子遮蓋,這竹篦子不同于普通人家做飯用的那般薄,似是被有意編織得格外厚,如同小山一般壓在水缸上面,好像在防止水缸裏的東西逃出來一般。
正對着院門的是堂屋,堂屋修繕得十分精致,金絲楠木桌椅,青色琉璃鏡,上鑲寶石、珍珠,乍一看倒有點像是龍宮的風格了。
“白公子,請。”
無雙看向雲青,卻見對方側過臉來對他眨了下眼睛,他心下會意,“可有空房間?”
穆文興愣了下:“有的有的,但為什麽要空房間?”
無雙冷聲道:“驅邪過程中不可被人打擾。”
一道極輕的笑聲傳入了他的耳朵,他瞥了眼雲青,對方立刻壓下上揚的嘴角,做出正經的模樣:“穆公子,若想擺脫夢魇的糾纏,就務必要聽白公子的吩咐。”
“那便去東屋吧,東屋一向無人居住。”穆文興欲要領無雙前去,卻被雲青絆住了腳步:“穆公子,可否将夢魇的細節告知于我?說來奇怪,自從三日前來到鹿城,我便一直做一個噩夢,夢裏都有一個無頭人。”
他說着,将油紙傘遞給了無雙。
堂屋的東西兩側各有一間屋子,東屋的角落裏放着一張積滿了灰塵的床,入口便是竈臺,可以猜測主人家原本打算用來住人的,後來改成了燒飯的。竈臺旁的米面缸都見了底,大米寥寥無幾,還不足一人的量,那面也只夠兩人的量。東屋裏有地窖,地窖裏卻連根菜葉都沒有,空氣中隐隐約約有一股腐爛的臭味,無雙擡手捂住鼻子,左腳踩在木板上,正要上去時,餘光忽然瞥見角落裏有什麽東西閃了下白光。
他走到角落旁,撿起那物,發覺竟是一顆珍珠。
直覺有些奇怪,他便将這顆珍珠用手帕包住,收進了袖子中。
無雙隐了身穿過堂屋,經過水缸時停住,走到最近的水缸前探頭一看,裏面滿是活蹦亂跳的魚,他又查看其他四口水缸,皆盛滿了魚。無雙心懷疑惑,走進了西屋。
西屋應是穆文興暫住的地方,并未有什麽不妥。他又進了堂屋,聽到雲青正在瞎扯:“原來如此,看來我們所夢到的并不是同一個無頭人,那無頭人的模樣當真可怕,吓得我整日睡不好覺。”
無雙:……
他輕輕嗤笑一聲,卻不料下一秒雲青的目光幽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怔住,随後對方像無事人一般與穆文興繼續交談。
好似方才的一瞥只是無意而已。
穿過屏風便是主人孫家旺的房間,床上的被褥有些淩亂,看上去像是獨身男子居住的環境,只是淩亂的被子裏卷着一支尾部雕着蝴蝶的綠色玉簪,像是女人家的東西。
無雙撿起那支玉簪收進袖中,略一思索,變作一只白色蝴蝶飛到雲青身邊,穆文興看到他時面露驚訝,但并未察覺異樣。它站到雲青的耳朵上,壓低聲音:“你問問家中是否有女子。”
雲青微挑眉毛,與穆文興閑聊幾句:“這麽久了也沒見到你的表舅,他出門了嗎?”
只見穆文興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很快又恢複如常:“他有賭瘾,早晨出門去賭,一直到天黑才回來。”
雲青來了興致:“這樣啊,那平時都是你給他做飯嗎?”
穆文興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緊:“對,表舅沒有讨到老婆,一直都是我給他做飯,我沒來投奔他之前他都是随便應付了事。”
家中沒有女子,可在孫家旺的床上卻出現了一支秀氣的蝴蝶玉簪。
正在思索,無雙忽然感覺身體淩空,他四下環顧,這才發現是雲青輕手輕腳地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另一只手罩在上面,是一個保護的姿勢。
如同被捧在掌心上的寶貝。
無雙的思緒完全被打亂了,此刻腦袋空白一片,無法運轉了。
翅膀沒有規律地快速扇動着,掌心傳來鑽心的瘙癢,雲青垂眸看了眼縫隙中的小蝴蝶,唇角不易察覺地揚了揚。
“白公子還沒好嗎?”穆文興伸長脖子外面瞧着外面,坐立不安地搓着大腿。
“應該可以了。”說話的同時,雲青張開雙手,小蝴蝶賣力地扇動着翅膀飛向雨中。
淋雨了,他的小蝴蝶。
雲青微微垂下眸子,遮住眸中憐惜的情緒,與穆文興一同走出堂屋。
“白公子。”他們迎面撞上了撐傘而來的無雙,一道黃符甩到了穆文興的懷裏,無雙道:“将此符貼于床頭便可辟邪。”
二人一同離開孫家旺的家,雲青輕聲問:“可有什麽發現?”
無雙将珍珠和玉簪一同給他看了,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米面缸是空的,五口水缸裏盛滿了活魚,但家中卻并沒有捕魚所需的漁網或魚叉。”
家中有吃不完的魚,卻沒有漁網或魚叉;家中有足夠的金錢來購買金絲楠木的桌椅,米面缸和地窖卻空空如也。處處是矛盾,處處都透露着怪異。
他看向雲青半握着的手,問:“你手裏拿的什麽?”
雲青攤開手掌,掌心裏赫然是一塊小巧漆黑的炭,“地榆炭。”
無雙不解:“是什麽東西?”
“地榆炭可治療燒傷和燙傷,這些炭便擺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我問他這是何物,他說……”雲青微微一頓,勾起唇角:“可能是表舅抓的中藥。”
這說明受傷的人只能是孫家旺。
他們往南海的方向走去。
“那張黃符是你畫的?”
無雙應了下,淡漠的聲音伴着雨聲一同響起:“寫的純陽的名字。”
雲青笑了起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純陽老頭确實辟邪。”
他們在海邊遇見了玉衡和天玑,天玑一看到二人便沉聲說:“找到了,在南海裏。”
其實并不意外,他們早已隐約猜到是海中的妖怪了。怪異的雨水,消失的龍王,這一切與那妖怪脫不了幹系。
……
南海龍宮。
“無雙,這兒——”遠遠地,文竹揮舞着雙手呼喚無雙。
幾人進入龍宮,由不知為何眼眶通紅的龜丞相和文竹帶領着前去龍王的寝宮,走到寝宮前時,文竹神秘兮兮地說:“我看到龍王時吓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打開沉重的金門,映入眼簾的震撼一幕将幾個人釘在了原地。
一根巨大無比的鐵棒穿過一條紫龍的脊背,這根鐵棒無限向下延伸,看不到底。散發着金紫色光芒的縛仙索緊緊縛住龍王的軀體,繩索與皮肉間滲出鮮血,将周圍的海水染成紅色。
他們站在龍首面前,如同蝼蟻那般渺小。
龍王已然奄奄一息,巨大如燈籠的眼睛死死閉着,紫色的龍角黯淡無光,哪還有半點身為龍的氣勢,活像一條任人宰割的泥鳅。
天玑回過神來,質問龜丞相:“你當真一直不知龍王的處境?”
龜丞相看到龍王時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此刻直喊冤:“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個丞相,哪敢擅自闖入龍王的寝宮。”
玉衡沉聲問道:“龍王消失前是否與可疑之人接觸過?”
“沒有,除了蝦兵蟹将和其他三位龍王,我們龍王從未和什麽可疑之人接觸過。”龜丞相抹着眼淚,“我們龍王性格孤僻,已經幾千年沒有和生面孔說過話了。”
玉衡道:“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兇手秘密潛入龍宮将龍王囚禁于此。”
他說:“先将縛仙索解下來。”
無雙收回放在縛仙索上的視線,涼聲道:“解不下來,這是靜德真君的法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