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始(陸視角)

07 開始(陸視角)

我十二歲的時候生過一場病,久治未愈,我媽害怕我是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于是去請了神婆。

後來我的病好了,我媽跟我說神婆說了,這是我命裏的第一個劫,等到二十四歲的時候,還有一個。

我一直覺得神婆完全就是騙我媽的,直到我二十四歲遇到杜阮藍,我才明白原來當時神婆說的劫是桃花劫。

和他在一起之後,我們曾經聊到過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孩子這件事。杜阮藍跟我說他是在大學,知道的時候我其實還是挺驚訝的。

杜阮藍,怎麽說呢,其實長得挺招人的,沒想到開竅居然那麽晚。我跟杜阮藍不一樣,我是在初中就察覺到了。

那是真正的情窦初開的年紀,男生女生開始了二次發育,大家一邊對身體的變化感到害羞,一邊卻又忍不住地開始探索。

十幾年前,國內的社會風氣還沒有現在這麽開放,性教育也沒有在學校普及,父母更加不會主動和孩子講這方面的事情。

于是小說,電影,電視劇中或含蓄,或露骨的描述,成為了我們最早的啓蒙老師。

我的家庭環境相對來說開放一些。初三的時候,鄰居家比我高一年級的哥哥在學校裏談戀愛,學校讓他們分手,他和那位女生都不同意,就是要在一起,最後兩個人都退了學。

鄰裏間沒有大秘密,這件事情被我父母知道了,也引起了他們的警惕,我父母回家跟我說:“兒子,爸爸媽媽不贊同你在現在這個年紀談戀愛,因為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學習,但如果你真的有有好感的女同學,我們也不會阻撓幹涉你,只是學習不能落下,有些事情也不可以做!”

在父母的印象裏有好感的只能是女同學,即使我的父母深明大義,我也沒辦法告訴他們我喜歡的其實是男孩子。

我和杜阮藍發現這件事的契機是一樣的,也是因為同學之間看小電影,當時我是沒有反應的,但是到了晚上做夢的時候,我卻夢見我在和一個男孩子接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我一邊羞恥于自己的身體反應,一邊卻又隐隐回想着夢裏的那個吻。

在和杜阮藍說起這些的時候,當時我以為他會問我夢裏那個男孩子是誰,實際上那個男孩子是沒有臉的,但杜阮藍卻說:“哥,你當時比我難多了。”

我無意将我們的經歷作比較,因為不管是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之後,這都是一條很難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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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普通家庭來說,父母都不太能承受兒子是個同性戀這件事情,鄰裏的流言蜚語更是讓他們無法擡頭。

對我們自身而言這也不是一件可以輕易接受的事情,即使社會開放了很多,但有些人還是一輩子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自己,逃避、隐藏,找一個女人結婚,傳宗接代,将自己裝在套子裏。

我能明白杜阮藍為什麽會這麽說,首先在那個時候我年齡尚小,即使性格比同學沉穩一點兒,也不意味着我能成承受住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我無人傾訴,只能獨自承擔。

再者,杜阮藍可以去網上去圖書館查找各種資料,而我在家裏那臺老式電腦上輸入同性戀後,出來的全是跟精神病相關的內容。

我會害怕地想:如果我告訴我爸媽,那我是不是也會被關進精神病院,要被電擊被捆綁?

起初我認為自己是不正常的,身邊朋友的注意力都落在女同學的身上,只有我會悄悄地注意到體育老師被汗水覆蓋的肌肉,那麽性感。

或許當時不知道性感這個詞,但我确确實實被吸引被誘惑了。

開始的一段時間裏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怪物,我不敢擡頭,不敢和別人交流,甚至在家裏面對我的父親,我也感到羞愧。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而随着那種夢的頻繁出現,我變得自我厭棄。

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中考的時候不出所料的失利了,本應該去市重點高中的我,最後只讀了一所區裏的普通高中,也是在這裏我和自己達成了和解。

我的母校是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這裏沒有天之驕子,只有每天累死累活讀書的普通高中生,沒有全國著名教師某某某,只有每天為學生操碎了心的老教師,這裏也沒有豐富多彩的社團活動,只有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

相比于我就讀的初中,這裏的學習氛圍算不上濃厚,沒有那麽大的學習壓力,身邊的同學們最大的兩個苦惱是中午吃什麽和晚上吃什麽。

剛進學校的時候,我其實是輕松的,在這裏幾乎沒有認識我的同學,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我可以裝作我是一個正常人。

現在來看這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問題一直都在,只是我回避了它,借用一句現在常說的話,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我度過了一段平和的高中生活,直到我遇見了一個人。

咳,這個人是我的初戀,杜阮藍曾經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吃了好大一缸醋,導致我們家裏好幾天都彌漫着一股酸味。

這位小祖宗認為,嚴格說來他的初戀是我,而我的初戀卻不是他。男人嘛,有時候總是會糾結初戀這個事情的。

他叫林書禮,在高二上學期的時候從北京轉到了我們學校,後來我才知道轉校的原因是他在學校裏和男同學談戀愛被學校知道了,學校通知了家長,他的父母一氣之下就把他發配到了老家,讓他好好思過。

結果他思過的結果就是又找了一個男朋友,也就是我。我第一次在班裏見到他時,就又一種找到同類的直覺,當時的想法是也許怪物和怪物之間是相互吸引的吧。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林書禮從講臺上走下來,經過我身邊時那挑起的眉毛,他好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林書禮和杜阮藍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從長相到性格都是。林書禮長得人畜無害,但事實上他充滿了攻擊性。杜阮藍看起來拽拽的,不是很好惹,實際上就像一只被我剪掉了指甲的小貓,整天上蹿下跳卻又很好拿捏。

林書禮轉學來的第一天,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就找上了我。當時我正準備和同學去打籃球,他過來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聊聊。”

如果我身上有刺的話,當時身上的刺一定全部都豎起來了,那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身邊的同學感到不解,還以為我和這位轉校生認識,我只能跟同學們說:“你們先打,我跟他說點兒事情。”

我跟着他走到看臺最上方的一排座椅上,坐下,看着遠方被推倒的村子,一片荒蕪,心裏反而平靜了下來。

林書禮撐着頭玩味地看着我:“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

即使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我還是下意識地擰起了眉頭,我沒回答他的問題。

“怎麽?不敢承認啊!我初二就知道自己只能對男人石更了。”他好像得了什麽趣味,話說的越來越露骨。

我心裏掀起了不小的風暴,對他玩味的語氣感到厭惡的同時,我也想知道他是怎麽把只對男人起反應這件事說得這麽光明正大的,我問:“你不怕嗎?”

他嗤笑了一聲,“有什麽好怕的,我只是喜歡男的,又沒有殺人犯法,怎麽,你怕啊!”

我無話可說,因為我真的害怕,我怕和別人不一樣,我怕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和我爸媽。我走在陽光下,旁邊卻是深淵。

他見我沒有回答,又譏笑了一聲,包含着對我的嘲諷,我一直覺得隐藏、回避自己并沒有什麽錯處,但在林書禮的嗤笑裏,我卻感到了另一種羞愧。

我是一個連真實的自己都無法接受的膽小鬼。

“懦夫。”我聽見林書禮對我說。

挖掘機在頹敗的村落裏施工,城市的拾荒者在搜尋能拿去賣錢的東西,我露出一個苦笑,“那我應該怎麽辦!去跟碰到的每一個人說我是一個喜歡男人的變态,說我想跟男的接吻,上.床!那我還要不要在學校裏待下去了,我爸我媽還怎麽在親戚鄰居面前擡頭!”

就是這樣吧,破罐破摔,我實在憋得太久了,這個秘密就要壓垮我了。

林書禮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收起了臉上譏諷的笑,變得憤怒起來,幾乎有些猙獰,他一把攥住我的衣領,反駁道:“我有什麽錯!我不是變态,去他媽的變态,我就是想要和男的接吻上床怎麽了!我的性取向關別人什麽事!誰也別想對我指指點點!”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林書禮并不是在反駁我,他是在同曾經辱罵過他的人抗争,或許其中還有他的父母,我說:“你也在怕。”

他狠狠地松開我的衣領,露出一個嗜血的笑來,“我怕個屁!”

激烈的沖突之後是平靜,我在回想林書禮的話:我的性取向關別人什麽事!關別人的事嗎?

人是群居動物,不能脫離社會關系而存在,結婚生子更是關系到三個家庭的事情,從這一點上來看,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好像都是什麽萬惡的事情。

但我喜歡什麽,這一切出發點不都是我嗎?脫離了“我”,一段感情、婚姻不就變成了一場虛假的社交嗎?

“我”是一座孤島,上邊綠樹蔥茏,繁花似錦,有一天我為了和別的孤島聯系,修建了一座座橋梁,代價是砍掉所有的樹,折斷所有的花,與其如此,我倒寧願自己與世隔絕。

那一天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林書禮的到來打破了我看似平靜的高中生活。他成為了我不一樣的朋友,因為他我知道了很多關于同性戀的內容。

我跟他說電腦上都說同性戀是精神病,需要通過電擊來治療。他用乖乖仔的外貌說着最粗魯的話,“放屁!人家外國都允許同性戀人結婚!”

我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原來在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有一些地方甚至已經得到了法律的認可。林書禮給了我很多的書籍來看,我了解的越多便越平和地對待自己。

後來我和林書禮交往,他說:“要更深刻地認識自己,一場戀愛是最好的老師。”我覺得有道理,畢竟林書禮經驗豐富。

可是到高三的時候,他就毫不留戀地走了,因為他爸媽見他思過沒用,我們學校教育資源又跟不上,又把他召回了京城,畢竟學業和感情總得抓一個。

我其實很感謝林書禮來過我的生命裏,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不能那麽輕易地接受認可自己,他充滿攻擊性又一往無前,也給了我面對隐秘的勇氣。

他當時不見得是真的喜歡我,可能就像他所說的“我和你談戀愛真的就是出于人道主義,幫你更深刻地認識自己”。

後來他回北京之後給我寫過一封信,他說:“和你的這一場戀愛,其實更多的是對我父母的回擊,我需要讓他們知道,不管在哪裏,我都是一個喜歡男孩子的男孩子。”

不管我和林書禮在一起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至少在當初我也是認真對待過這段感情的。後來杜阮藍給了我好幾天臉子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我不但在高中失去了我的初戀,我還失去了我的初吻。

林書禮走後我的高中生活恢複了平靜,是真正的平靜,在同學們的眼睛裏我好像沒有變化,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脫掉了厚厚的一層的袍子,遠離了深淵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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