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覆巢之下·1

覆巢之下·1

三月的春天綠意盎然,天亮的很早,鳥兒一大早就在窗外叽叽喳喳,鬧夠了,一展翅,撞開青翠的綠葉,向着藍天飛去。

屋裏的人卻還沒醒。

司淼是在近中午時才醒的。

昨夜笪臨鬧她鬧的很晚,也不知道他剛出差回來,是從哪兒來的充沛精力。

她緩緩睜開眼睛,又閉了閉眼,才再次睜開。

再次睜開眼時,司淼終于完全清醒過來,因此也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阻礙她起身的、來自腰間的阻力——一條有力的手臂橫亘在她的腰間。

她偏頭看去,看到身旁男人英俊的臉,睡顏沉靜,一點也沒有要醒的跡象。

睡着時候的笪淩是安靜且黏她的,但是一旦醒來——

笪淩的眼睫忽然動了下,緊接着眼皮掀開,一雙還帶着點困意和剛醒茫然的黑瞳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映入司淼的眼簾。

司淼愣了下,還未來得及反應,橫亘在腰間的手臂突然就撤開了,那雙黑瞳褪去困意和茫然,變得沉靜,笪淩的神情也冷淡下來。

他像是避之唯恐不及似的翻身坐起,一眼也不看她,徑直下床洗漱去了。

——一旦醒來,他的态度就會立刻冷淡下來,對她的态度如同對待路邊一株不起眼的野草,或是一粒無關緊要的石子。

司淼此時的關注點卻跑偏了。

是她看錯了麽?她剛剛看到笪淩的耳朵紅通通的。

可惜他走的太快,她沒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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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吞吞起床下地,腰腿間的酸軟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輕輕“嘶”了一聲,慢慢地揉着腰坐起來,又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好疼,可能又腫了,等會兒要抹些藥才行。她想。

他在床上時總是熱情而有幹勁,每每讓她難以招架。

這回也一樣。

明明開了好幾天的會,卻一點也不知疲倦似的。

司淼想到這裏,臉上浮上紅暈,有些羞惱地看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

但在看到衛生間裏那道挺拔颀長的身影時,她像是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臉上的紅暈褪了個幹幹淨淨。

只在床上熱情有什麽用。

下了床,他依舊是那個冷冷淡淡的笪淩。

不茍言笑,語氣冷漠。

是我哪裏做錯了麽?司淼困惑地想,不然他為什麽連一句話都吝啬不言呢?

她一邊去洗漱,一邊想着這個困擾她已久的問題,連笪淩什麽時候出來都沒發覺,直到“砰”一聲門響才重新拉回她的注意力。

笪淩一聲不吭地走了。

宛如昨夜激烈的交.纏不曾存在過。

--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司淼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如果是工作日,那她吃完早餐就該去上課了——她是一名畫家,同時也是A大美術系的一名老師,課不多,清閑且輕松,很适合她。

但今天不是工作日,而是周末。周末時,她是沒有課的。

司淼習慣地一個人吃完早餐,然後去客廳架子上拿了小水壺,腳步輕快地推開陽臺門,霎時,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映入眼簾。

司淼在陽臺上養了許多綠植,還種了一些花花草草,把陽臺打理的像個美麗的花園。

每當心情不愉快的時候,她都喜歡來陽臺花園裏坐一坐,為此,她還特意定制了一架秋千藤椅,上面點綴着缤紛花草,生機盎然。

等到澆完水,她就可以坐在漂亮的秋千上,安靜地讀一本書。

這是獨屬于她的一方天地,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司淼把頰側的碎發捋到耳後,把及腰長發撩到身後,才拎着水壺挨個給她珍愛的花花草草們澆水。

細細的、澄澈的水流自空中而落,滴在嬌嫩的花葉上,讓這些草葉、花瓣多了一層亮晶晶的飾物,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漂亮極了。

司淼澆完水,把水壺放回原位,再次來到陽臺花園。

她蹲在盛開的鮮妍美麗的花兒面前,小心地摸了摸花瓣,即便被水珠打濕手指,她也毫不在意。

她不愛用社交工具,不愛與人交談,對許多熱門的娛樂都缺乏興趣,生活乏善可陳。

在笪淩不在的日子裏,唯一陪伴她的,只有這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

但司淼很滿足。

這樣安靜的生活,是她夢寐以求的。

--

快到正午時,司淼打開了綠色聊天軟件的界面,點開了頭像是藍色大海的那個聊天框。

上一條聊天記錄還是在昨天。

【三水:阿淩,你今晚回來吃麽?】

【L、、、g:不。】

笪淩習慣在每條消息後面都加個句號,配上他言簡意赅的字句,顯得冷淡極了。

司淼慢慢地往上翻。

他們的聊天記錄幾乎都是這樣。

【三水:阿淩,下個星期有一場音樂會,我們一起去吧?】

【L、、、g:忙。】

【三水:阿淩,下個月有林大師的畫展,我們一起去吧?】

【L、、、g:不。】

【三水:阿淩,我後天要去s市參加交流會,下個星期都不在家】

【三水:阿淩,我今天要去探望媽媽,中午就不回來了】

……

只有她發問句的時候,笪淩才會回;如果她發的是肯定句,笪淩就不會回。

因此,一眼看上去,幾乎只有她在單方面地發消息。

司淼看了眼前面桌子上放的兩張票,那是她最喜歡的大提琴大師的音樂會門票,她費了很大勁才拿到。

想到大提琴,司淼的心情奇異地好了些,她唇角微微勾起,專心致志打字。

【三水:阿淩,我有兩張狄福林大師的音樂會門票,我們一起去看吧】

【三水:他這回演奏的曲目裏面,有《波娜的港灣》呢】

消息發出去後,她猶豫了下,從表情庫裏挑挑揀揀,發了一只貓貓拱手的表情包過去。

【三水:貓貓拜托.jpg】

消息和表情包都發出去後,司淼握着手機,耐心等待着對面的回複。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三十分鐘過去了。

……

對面杳無音訊。

司淼失落地放下手機,安慰自己:他已經接管了家族企業,事情很多,事務很忙,肯定是現在太忙了所以沒有看到消息。

直到日光漸漸西移,暮光隐現,手機屏幕才忽然亮了一下。

笪淩發了新消息。

【L、、、g:梁複今天生日,今晚六點,世紀庭苑老地方。】

他只發了這一條,除此之外別無回複,似乎根本沒看到她之前發的消息。

看清消息後,司淼欣喜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

世紀庭苑。

這個地方,給她的幾乎全都是不好的回憶。

她第一次見到笪淩的朋友們,就是在這裏。

她那時剛剛同笪淩确定關系,滿懷着喜悅,鄭重地打扮了自己,化了漂亮的妝,穿上了美麗的長裙,戴上最喜歡的飾品,懷着雀躍的心情去赴宴,沒想到剛進門,她就被淋了個透濕。

不知是誰忽然将一瓶紅酒傾灑在她身上。

深色的紅染髒了純白無瑕的長裙,被打濕的裙子黏膩地貼在身上,像層層疊疊的漁網般将她束縛起來,讓她幾近窒息。

而後絲毫聽不出歉意的聲音傲慢地說:“抱歉啊,沒看到前面有個人。”

漂亮的妝被染花了,美麗的長裙被染髒了,好看的飾品被酒液浸濕,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司淼睜着眼睛,無措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眼中的鄙夷和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已經過去三年了,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忘了這段記憶,但在看到這個地名的時候,還是瞬間就想起了這段往事。

它從記憶中翻滾而出,帶着粘稠的濕意朝她湧來。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笪淩的朋友們似乎對她懷有天然的惡意。

司淼不理解,她曾經問過笪淩這個問題。

“阿淩……”司淼躊躇着,還是将這個問題問出了口,“你的朋友們,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笪淩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

“你的錯覺。他們待人很友善的,不會莫名其妙讨厭誰。”

這個問題就這麽被草率地敷衍過去了。

司淼後來再沒問過。

這次……她要去麽?

司淼握着手機,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她一直很不喜歡這樣嘈雜的環境,更別說這種場合往往會有許多她不熟悉和不認識的人了。

這對社恐來說簡直是災難現場。

但這是笪淩在邀請她。交往三年,他很少約她去哪裏,因此對她來說,每一次都是彌足珍貴的。

她在心裏小聲地安慰自己:沒關系的,現在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我和以前也不一樣了,我現在很強大的,沒有什麽能傷害到我,而且,而且阿淩也會去的,沒什麽好怕的。

淼淼,你要勇敢呀。

她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回複了笪淩的消息。

【三水:好】

另一邊靜悄悄的,仍然沒有絲毫回複。

司淼定好鬧鐘,放下手機,滅了屏,把它倒扣在桌面,起身拉開窗簾。

預想中的陽光沒有出現,窗外霧蒙蒙的。

陽光不知何時消失了,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忽然短暫地亮了一下,一道亮白的閃電劈開雲層,照亮了整片天幕。下一刻驚雷出現。

手機鈴聲幾乎是和雷聲一同響起的。

司淼接起電話:“喂,你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匆忙:“你好,司小姐,我是範醫生,司女士今天精神狀況忽然非常不穩定,有自.殘現象,希望你有空的話能過來一下。”

又一道驚閃亮在夜空中,耀眼的白光照亮了司淼一瞬間變得慘白的面色。

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手機上,連外面漸漸響起的瓢潑雨聲都沒有聽到。

司淼握着手機,聲音有些發抖:“好,好,我馬上就過去,麻煩你們穩定一下她的情緒,非常感謝。”

她出門匆忙,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只撐着一把傘、穿着一身素白長裙便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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