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靜悄悄的三樓客房裏,宛宛做足了心理準備,鼓起勇氣撥通那個電話。
忙音嘟嘟響了幾聲,電話很快被接起,傳來一個溫潤的女聲,但聽起來很年輕,不像殷龍亦說的是二哥媽媽:“你好,哪位?”
宛宛捏緊手機,聲音緊張到發澀:“你好,我想找賀铖南。”
“铖南?”女人嘀咕一聲,“你是誰?找铖南做什麽?”
宛宛舔了舔幹得有些開裂的嘴唇:“我叫洛宛宛,是賀铖南的朋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傳達一下,讓他有時間給我回個電話。”
女人沉默下來,又隔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
宛宛還想說話,電話突然猛地被挂了,她就這麽拿着手機茫然無措了好一會兒也沒回過神來。
……
另一邊,城北高級療養院裏。
殷詩雅見完賀铖南的主治醫生,返回病房。走到門口時,看見她給賀铖南請的私人看護方彤正舉着手機站在那兒打電話,再往前走兩步又剛好撞上電話挂斷。
殷詩雅背對着方彤,輕聲開口問:“怎麽了?”
方彤一轉身,把手機遞還給殷詩雅:“殷老師,剛才你有個電話打進來,我看是陌生號碼就接了一下。”
殷詩雅接過自己的手機,擡眸打量年輕姑娘一會兒,方彤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铖南呢?”
方彤指着病房說:“還在裏面,今天已經檢查過了,吃了藥,在休息。”
殷詩雅繼續平靜問道:“剛才是誰打來的電話?”
“聽聲音像是個小姑娘,她說是铖南的朋友要找他,要不要和铖南說?”方彤說道。
殷詩雅的視線越過方彤:“铖南最近心情不好,如果有朋友想來看他就和他說一聲吧。”
她擡腳慢慢走進病房,不怒自威的聲音傳進方彤耳朵:“以後不要亂接我的電話。”
殷詩雅說話時聲音很淡,口吻卻帶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命令。她已年過四十,一身毛絨大衣氣質斐然。臉保養得很好,皮膚緊致,只有眼角下方有幾絲細紋,那是怎麽也遮掩不掉歲月流逝的痕跡,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閨秀的端莊典雅。
方彤咬了咬嘴唇:“好,我知道了殷老師。”
“進來吧。”
寬敞的特級病房裏,賀铖南靜靜坐在床上,病床搖高了起來方便他倚靠。他兩只手交疊放在前面潔白的被子上,頭偏着,盯着一旁打開了半扇的窗戶出神地看,但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賀铖南一周有四天時間需要住進療養院,接受各種檢查以及藥物治療。他的心髒缺陷在幼年時通過手術得到緩解抑制,但随着他一天天長大,如今的心髒對于早已是成年人的他來說已經算是超負荷運轉,甚至脆弱到無法支持他長時間站立或是走動。
療養院很早為他準備了幾套完善的心髒移植手術方案,昂貴的進口醫療設備也早已空運到位,一切都準備妥當,但最關鍵的一點,适配的心源卻久久沒有找到。
殷詩雅幾乎每天都在向醫院方面施壓,然而一個百分百合适的心髒源又哪裏是這麽容易配對成功的,錄入資源庫系統的心源就這麽多,一一比對後也不符合要求,只能繼續等待有新的心源出現。
對于心源方面,醫生無計可施,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可能觀察賀铖南的身體情況,确保他是健康的,保證在後續心源到位時他能随時接受移植手術。
“铖南,今天覺得怎麽樣?”殷詩雅緩緩走入病房,在賀铖南床邊坐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賀铖南回過頭,他臉孔消瘦得厲害,清俊的五官暗淡,臉色也格外難看,唇角一圈圈泛着白。在療養院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煎熬,他吃不下飯,靠營養液維持身體所需。其實并不是很舒服,為了不讓殷詩雅擔心,他搖頭,輕聲說:“我沒事,媽。”
殷詩雅愛憐地撫上他蒼白的手指:“對不起铖南,媽媽沒用,沒辦法給你健康。我們再等等,一定能等到的……”
賀铖南目光動了動:“還是沒有麽?”
這段時間殷詩雅每次這麽對他說話,都是心髒适配源比對又宣告失敗,他都快麻木了,沒有任何感覺。
殷詩雅低下頭,情難自已地流了行清淚:“還沒,但是你相信媽媽,一定快了,肯定要不了多久了。”
她沒法控制,只要看到兒子被病魔侵蝕得逐漸沒有生氣的臉,還有日益消瘦的身軀,就忍不住要掉眼淚。
不管在外人面前的殷詩雅有多厲害,是業界聞名遠揚的殷老師,能獨自一個人運營着雲市規模最大的一家音樂培訓機構,可在兒子面前,她依然只是一個弱小無助的母親。
賀铖南垂着眼眸不說話的時候,眉眼輪廓像極了他逝去的父親。殷詩雅對這個二兒子心中充滿了無限愧疚,她生下了他,卻無法給他像其他孩子一樣完整健康的身體,讓他小小年紀飽嘗病痛,一身陰戾。
賀铖南曾經被折磨到精神幾近崩潰的時候,也聲嘶力竭地質問過殷詩雅為什麽要生下他,為什麽要讓他來承受這些。她一個柔弱的女人,此生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年輕時寧可抛棄父母也要與心愛之人雙宿雙飛。
可是現在,那個能讓她勇敢的人也早已不在人世,她能做的,除了緊緊抱住賀铖南流着淚跟他說對不起以外也沒有其他了。
頭頂傳來溫熱的觸感,賀铖南的手輕輕撫着殷詩雅的發頂。他不擅長安慰人,開口也只是幹巴巴的一句:“媽,你別難過,我們再等等就好了。”
殷詩雅抹掉眼淚,止不住地點着頭哽咽道:“好……好……我們再等等……”
方彤适時地從一旁遞上紙巾,給殷詩雅擦了臉。
殷詩雅看見她,穩住情緒,突然想起了什麽,咧嘴強顏歡笑:“铖南,你有個朋友剛剛打電話來,說是想來看看你。”
賀铖南面無表情地說:“不用。”
方彤捏着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铖南,是個小姑娘打的電話,她說她叫……”
然而方彤這時候卻突然腦子打結,想不起來明明不久前才聽到過的名字,語氣陡然頓住。
小姑娘。
賀铖南聽到這幾個字眼眸微動,心底忽然閃過一絲什麽,他低頭,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根小紅繩。時間有些長了,繩子邊緣微微泛着白,看得出來他已經戴了很久。
“宛宛。”賀铖南突然開口,看向方彤,“她是不是說,她叫宛宛?”
方彤被他這麽一提醒,也是很快想起來了:“對,她是說她叫洛宛宛,對,就是這個名字。”
賀铖南臉上向來淡薄的表情出現了少許動容,殷詩雅很熟悉兒子的每個舉動,立刻試探說:“她打的是我的電話,我把她號碼給你,你和她聯系吧。”
方彤以為賀铖南還會冷漠地拒絕,沒想到他靜了一瞬,對殷詩雅說:“好。”
殷詩雅總算發自內心地輕笑了笑,賀铖南住院時日已久,情緒卻越來越冷漠,每天都機器人一樣麻木地接受檢查,再也對任何事情提不起興趣。她真的害怕再這樣下去還沒等到适配心源,自我封閉的兒子就又會出什麽問題。
他肯和朋友聯系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個好的消息。
“殷老師,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陪着铖南。”有過了一會兒,方彤開口說。
賀铖南現在的狀況時刻不能離人,殷詩雅有時工作繁忙,也無法随時随地守着他,兩年前高薪聘用了還在上學的方彤做賀铖南的私人看護,在她忙時幫忙照顧賀铖南。現在方彤已經畢業,更是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了賀铖南身上。
總的來說,殷詩雅對她這個看護是滿意的。因為對賀铖南,她确實足夠上心,對得起高達上萬的報酬。
“那你好好休息铖南,明天我有空再過來看你。”殷詩雅起身,依依不舍離開了房間。
待殷詩雅走後,賀铖南又看着方彤:“方彤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待着就好。”
方彤知道他要聯系剛才那個小姑娘了,于是很識相地退出病房,她沒敢真的離開,而是拿了條毯子在房間外的長廊上就這麽将就睡下了。
……
在殷家別墅的宛宛捧着手機糾結萬分,她很想重新把電話打回去,但對方當時挂得那樣幹脆直接,她又怕會影響到什麽,就這麽猶豫着盯着手機發呆,不知不覺時間也過了一個多小時,放在平常她早就進入了夢鄉,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清醒得不行,沒有一點睡意。
走神間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宛宛的心一下子跳得厲害,看着屏幕上的陌生號碼,她預感很有可能是二哥打來的,忐忑不安地按下了接聽:“喂?”
“宛宛。”
真的是二哥!宛宛又驚又喜地捂住嘴,小心翼翼道:“二哥?”
“是我。”賀铖南的聲音比宛宛記憶裏的低沉了不少,帶着些許啞意,“你是不是來雲市了?”
他們兩年多沒見,最後的記憶還停留于那個雨水蔓延的夜晚,賀铖南撐着傘送宛宛回家,她止不住地想偷偷扭頭看他的臉。不過才幾分鐘的一段路,他們卻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沒有盡頭一樣。
宛宛控制不住地無聲掉眼淚:“嗯,我跟殷龍亦一起來的,現在住他家,我能來看看你嗎二哥?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小姑娘的聲音又輕又軟,仿佛落在賀铖南心上輕輕安撫,撫慰那些痛苦的時刻。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唇角不知不覺挂着淡淡的笑意,俊逸清瘦的臉龐變得生動起來,也仿佛驅散掉了房間裏的冷意。
“我在城北這邊,你認識路嗎?”
宛宛握住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還沒等她說話,賀铖南又說:“今天太晚了,你早點睡覺,明天我叫車來接你。”
她隔着屏幕點頭,點完才意識到賀铖南看不見,于是用力說:“好,那二哥我明天來見你。”
“二哥,你這兩年過得還好嗎?”
賀铖南聽到這話微微怔住,這瞬間他似乎能透過手機屏幕,看見宛宛咬着嘴唇,小心開口試探的模樣。
他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好,宛宛,我一直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