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房間陷入了無聲的沉默中,南寧不明所以站直了身。從鏡子裏看過去,周晉言的深眸沉沉落在她的身上,那種視線莫名讓人心口一怔。
“為什麽?”他竟這樣開了口。
南寧偏頭,“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有些話,挑明開來的确沒那麽好聽。
“我以為是這樣的。”南寧緩緩道,平日裏的淡然在這刻卻化作一把尖刃刺向周晉言的胸膛,她隔着他不遠,這足以讓他看清她眼中的神色,鎮靜、思索卻沒有一絲心痛。
她不是說......喜歡他嗎?
周晉言想從她臉上找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
“你應該不想和誰結婚吧,”南寧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否則你也不會一直回避我。”
她一字一句戳穿,“因為你發現你有點喜歡上了我。”
周晉言擡眸,從鏡中看她,她太通透了,也太漫不經心,曾經這些讓他在交往中感到輕松,讓他覺得不像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任何一段關系般,充滿着控制與要求。
但這一刻,周晉言突然明白——那只是因為南寧根本不愛他!五指攥緊陷入掌心,周晉言撫住心口,感到那裏傳來一絲痛意。
南寧沒有再接着說下去,某種程度上來說,周晉言和她太過相似,都不願意深陷一段關系。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麽這樣,但尋找同類,對于她這樣敏銳的人來說,從來不是什麽難事。
“我去泡個咖啡。”南寧站直身,留下這麽一句轉身離開。
南寧也不知道現在她和周晉言算不算在冷戰。
那天早上說完那些話,她并不後悔,她看出來周晉言表情不太好看,畢竟他是個自尊心強盛的男人,被她這麽直言,定是不能接受的。
在那之後,周晉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發過消息,但南寧到現在仍然住在他家裏,他也沒她“趕”出去,家裏的阿姨也還是阿姨過來做飯,打掃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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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黏糊不清的狀态,南寧不太喜歡,可她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和上次不同,周晉言那邊一直不接,後面竟然還關了機。
聽到那邊的提示音,南寧垂眸看黑下去的屏幕,心想:這應該就算是分手了。
雖說她從來不會輕易陷進一段關系,但這種被單方面分手的滋味,南寧還是頭一次嘗到。莫名的,有點淡淡的不爽和悵然。
于是後來收到段新月的消息,問她下個月要不要一起回京城。南寧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兩下,最後發了個“回”過去,總歸是不再有什麽留戀的東西了。
段新月像是很意外,飛快地又傳了個訊息過來,“那你是想好回去怎麽應付叔叔啦?”
南寧正要回複,就看那邊又打了一大段話——
“對了!你是不是要帶阿遠表哥回去!南叔看到他肯定會很高興!”
怔了下,很快,南寧垂睫,回複淡淡,“分了。”
南寧再收到周晉言的消息,是在她和朋友們訂好機票的那天。打電話過來的人令她擡了擡眉,竟是梁微。
對方此刻嗓音微啞,哽咽着說,“南小姐,你能不能來下第一醫院?晉言他......出了些事......他一直不讓我們聯系你,但是今天他昏迷了過去,又再叫你的......名字。”
“你可以.....來看一下他嗎?”似乎是很難說出這些話,梁微的聲音一頓一頓的。
南寧卻無暇關注這點,在聽見周晉言出事的時候,她眉心便蹙了起來。
昏迷......?!究竟是什麽事,竟然讓周晉言這樣出行受人保護的人成了這樣?南寧披了件夾克,便拿着鑰匙駕車去了醫院。
一進病房,南寧就看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英俊男人,以及圍在病床旁邊的幾個人,有男有女,除了梁微、周晉言,還有上次見過的周晉言堂弟周景明。
除此外,還有兩個陌生面孔,但是從他們面上和周晉言的神似之處,也大概能猜出身份。
可以說,被通知來這裏的都是周晉言的親近之人。想到梁微說的那些話,南寧莫名覺得有些沒意思。
雖然好像是為了照顧她不通知她,但這種事最後竟然是從梁微口中才得知的,令南寧感到一絲心理上的疏離,若是他們不說,等她過段時間離開了,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即便不作為男女朋友,但也算曾經關系親密,這事做得讓南寧莫名覺得沒勁。她抿了抿唇,聞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走過去,“他怎麽了?”
看到病房裏突然出現一個陌生女人,那兩張生面孔上面露不解。
梁微此時坐在床邊,容顏妍麗,面色憔悴,擡頭看了一眼,見到是南寧,她臉上浮過一抹複雜,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但畢竟是自己将對方請過來的,梁微定了定神,還是站起身走了過來,臉上扯出抹勉強的笑,“南小姐。”
南寧看得出她面對自己時的許多不自在,沖她點了點頭,就将頭轉向病床上的周晉言,“他怎麽了?”
梁微搖頭,苦澀道,“受了些傷,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不僅是她,周晉言這次意外來得突然,除了岑飛誰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偏偏岑飛對此事閉口不言,說是沒有周晉言的交代誰都不能告訴,包括周晉言的幾位至親。
南寧又問了其他幾人,得到一樣的答案。
周晉言最小的堂妹周越枝打量着南寧,偏了偏頭,突然開口,“南小姐,你是我大哥的什麽人?”
南寧怔了下,這問題......如今還真是不好說,她沉思了兩秒正要開口,病床上卻突然響起一道沙啞低沉的男聲,“她是我女朋友。”
這話令所有人都在瞬間側頭看過去,周晉言不知何時已經轉醒,半坐起身來靠在床頭,唇色蒼白,襯得他眼眸更黑了。
“哥,你醒啦!”周越枝興奮地叫了聲,撲到床邊。
周晉言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了,一醒來就被你鬧。”雖然是這麽說,他眼底卻有些笑。南寧發現,他對待親近的人倒是總有意外的溫情一面,這與平時內斂冷靜的男人格外不同。
放下手,周晉言擡頭看向病房裏的所有人,目光先是落到了梁微身上,“謝謝你今天過來。”
他點頭致謝,口吻卻是疏離,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周越枝站在床邊,和同胞哥哥周越彥對視了一眼。
說完這句話,周晉言又道,“這幾天辛苦你們了,你們先出去吧,我跟阿寧說說話。”
梁微早就在他開口道謝那時便面露苦澀,此時聽了這話咬唇,“好。”随即第一個走出了病房,步伐匆匆。
其他人也陸續出了門,周景明将門關上的時候,還朝裏面的南寧眨了下眼,狡黠道,“嫂子,你和我哥慢慢聊!”
他一出去,就被周越枝兄妹二人圍住了。
周越枝左右環顧了下走道,沒看到梁微身影才出聲,“景明哥,大哥什麽時候找了個新女朋友啊?他不是和微微姐在一起的嗎?”
周越彥也不解地看向周景明。
“你這丫頭哪聽來的?”周景明松了松領帶,他昨天接到周晉言出事的消息還在公司,一晚上衣服還沒換。
“你大哥就沒跟梁微在一起過,我在公司這幾年,就看他交過現在這麽一個女朋友。”周景明的話讓兄妹二人俱是面露吃驚。
“真的假的?可是大哥對微微姐很好啊。”周越枝很是不敢相信,她對梁微挺有好感的,“我還以為她以後會是我嫂子呢。”
“切。”周景明嗤笑了一聲,“你是不知道,大哥對朋友都這麽好。但是他喜歡的只有裏面那一個,知道了嗎?”
周景明想起那次周晉言破天荒找他喝酒的事,忍不住笑着搖搖頭,随即彈了下周越枝的腦門,“下次別亂聽小道消息了,還不如自己去問大哥。”
“哦。”周越枝還是半信半疑的。
病房內。
周晉言看向走過來的南寧,率先開口,“我不是不聯系你,是因為我這邊有些事耽擱了。”
因為太久沒有攝入水分,他的嗓音還有些喑啞,南寧遞過去一杯水,“究竟是什麽事,連你的處境都變得這麽危險?”
周晉言不語,南寧卻突兀自去拉他的病服領口。晉言沒有預料到,伸手去攔卻沒有抵擋住南寧的速度。
衣服就那樣敞開了......南寧一眼就看到了他肩前的一些痕跡,那種傷在和平社會并不常見,南寧曾經只在自己父親身上見到過。
倘若那傷往下再挪兩寸,恐怕今天他們見到的周晉言,就是一具屍.體——周晉言中的是槍傷!
心裏突然湧起陣倦怠,這個傷口讓南寧想到一些不願去觸碰的往事,那時候南父在外的消息總是生死未蔔,她與母親不時就要為他擔憂一回,直到那次他帶着一身傷回來,瀕臨死亡,母親因為憂慮過重去世。
那之後,南父才仿佛突然醒悟自己還有個家庭,轉業到了機關,南寧的生活才能和同齡人一般平靜起來。
南父或許是個好軍人,但他從來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南寧很早就知道了這點,也在這刻忽地明白了周晉言和南父或許是同樣的一種人。
他們都不适合家庭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周晉言對自己心知肚明,所以與女人們保持距離。
南寧心頭浮現一抹諷刺,她清楚這和周晉言本身無關,這只針對她自己。明明說好要遠離南父這樣的男人,兜兜轉轉碰到的反而還是那麽相似!
但這也讓她在周晉言開口前,及時說出了那件事,“周晉言,我們分手吧。”
她轉過身看向病床上定住的男人,他眼底湧起些什麽,那令他的深眸更加濃郁。
周晉言喉結動了動,南寧卻擡起手打斷他,“我要離開滇省了。”
她微微一笑,說了一句他很熟悉的話,“今年我要回去陪我爸過年了。”那是一個月之前她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京城時,說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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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飛停完車上樓,沒想到在醫院門口碰到個眼熟的身影。他起先還不确定,直到那人轉過身來,他連忙跑過去,“南小姐,您是來看老板的嗎?”
他明明按老板吩咐沒有通知南小姐啊,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岑飛頗感意外。
南寧看到一個男人突然叫住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起這人是周晉言的助理,好像是姓岑。
沖他“嗯”了一聲,南寧不願多言,“我先走了,岑特助。”
“诶,南小姐稍等,”岑飛叫住她,這是他第三次見到南寧,不太清楚這位的性子,小心翼翼地說,“冒昧問一下,是不是老板剛剛通知南小姐過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岑飛感到些不好意思,心想老板後面果然還是沒忍住,自己聯系了南小姐。他就說嘛,受這麽重的傷,不如第一時間直接告訴女朋友,反正到最後也大概率瞞不住,不知道老板是怎麽想的?
沒想到南寧聽了這話卻勾了下唇,片刻後好笑地看着向他,“岑特助可能想多了,今天嘛——”
“是梁小姐通知我過來的。”
岑飛心裏一咯噔,等到了醫院的貴賓病房層,他本想進周晉言病房報告下剛剛的事,卻被外面坐着的周家幾兄妹攔住了。
岑飛這才注意到,兄妹幾人面上都帶起些憂慮,特別是周越枝,眼底還殘留着些淚水。
“南小姐從病房裏出去以後,晉言哥不知道怎麽了,非要從床上下來。”周越彥憂聲道,“然後就扯動了傷口,醫生們說要再縫一次針。”
“大哥怎麽會這麽不冷靜?他不是這樣的性格啊?”周越枝抹淚道,“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周晉言平日裏很疼她,除了自己親哥外,她在家族裏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哥哥,真情實感地擔心着他。
“大哥肯定是跟嫂子吵架了。”周景明道,“上次他也是跟嫂子吵架跑過來找我喝酒,頭一回見他為誰買醉,你們都不知道他那天喝了多少......”
他這一番話令在場人都忍不住張了張嘴,周越枝擦眼淚的動作更是停頓了下來,她啞着嗓子問,“真的假的?那真是大哥女朋友?”
“如假包換,沒有比這更真的了!”周景明萬分篤定。
等岑飛再見到周晉言,已經折騰到了晚上。他正靠在床邊接電話,很疲憊的模樣,岑飛聽出和他在交談的是昆城刑偵支隊的隊長姚誠。
滇省臨近金三角區域,販.毒走.私相關的犯.罪事件歷來是層出不窮。毒.販們在滇省有很多暗處,警方這邊自然也有應對的布置,而周晉言便是警方在滇省布置的一條暗線,以做生意的關口和一些見不得光的人打交道,獲取信息。
這件事鮮有人知,也幾乎沒人會這麽去想象。只因在外人來看,周晉言完全是貴公子的出身,沒有任何動機值得他冒着危險去參與這種事,警方也沒有那個資本請得動他。
但他就是這麽違反常理地去做了,也因此,這幾年來,他這條暗線一直隐藏得很好。
直到這回,警方這邊不知誰派來的卧底,将他的信息洩露了出去,這才遭到了槍殺。
好在洩露信息及時被攔截,除了殺他的那方勢力,目前應當沒有落到別人手上。而且也因為這場卧底事件,對方勢力的信息也随之浮出了水面,被昆城刑偵鎖定了。
“晉言你放心,我們這兩天就要收網行動,到時候一定幫你好好懲治那兩個崽子!”姚誠在那邊大聲道。
“你好好養傷,等你好了就停一段時間,不要行動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嘆了聲,“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你爸那件事,但他那個案子的兇手毒販已經被緝拿了......你這麽年輕有為,沒必要還一直參與進緝毒來,雖然我作為警方肯定是希望有你的幫助的,但我也想你這孩子過些平靜的生活。”
仿佛是擔心周晉言不同意這件事,說完這句話,姚誠就立刻把電話給掐了。
周晉言放下手,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少見地失了神。
他沒開免提,但姚誠嗓門大,岑飛依稀聽到一些,也順着那話勸他,“老板,姚隊說得對,您何必拿命去冒險呢?”
“上次大晚上在湖邊,也是因為行動差點被浪卷跑丢了命,要不是有人救......”岑飛是真心覺得老板沒必要卷入這些事情裏,更何況他協助警方立的功已經不少了,即便是一腔熱血也該有個終點吧,但老板好像總是不肯罷休。
每次看到老板做這件事時的樣子,岑飛總會生出一種,他好像就在等着這一刻,不打算再有以後的感覺。
岑飛不知道這種感覺來源于哪,他不覺得周晉言是因為什麽所謂的情懷去做這件事,但周晉言确實總令他想到那種明明看透了所有,卻仍舊自願走向死亡的人,明明這與周晉言呈現出來的形象是這麽的割裂。
其實知道自己的話從來動搖不了周晉言的決定,但岑飛還是忍不住将那些說過很多回的話又說了一次,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偏偏這天晚上的周晉言,意外地沒有像以往那樣止住他。
他靠在病床邊,半阖着眼,眸色深深,可當人近距離看過去,又會發現他好像正陷在一種失魂落魄的境地中。
燈光傾洩在他高挺立體的五官上,周晉言突然開口,聲音有倦意,“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會不會有人一直記挂着我?”
岑飛驚愕道,脫口而出,“老板您怎麽會這麽想?”周晉言的話令他感到陣心慌,“您不要為了這件事拼上自己的命啊!”
他以為周晉言是又要去冒險做什麽,沒想到周晉言卻打斷他,“岑飛,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岑飛壓下心中亂緒,飛速點點頭,怕自己慢了一秒周晉言就要給姚誠打電話,“當然會,我,老板您的家人、朋友......還有,還有...南小姐,大家肯定都會記着!”
最後一句話讓周晉言指尖一顫,擡起了眸,片刻後他斂下神色,朝岑飛道,“你先出去吧。”
岑飛不明白,他一直想不通的原因是他将周晉言這種行為歸結于情懷,特別是在他知道周晉言父因為毒販過世的事後。但也有人去做這些事,是因為他本身已經失去了與這個世界的牽絆,不再有所留戀了。
對于周晉言來說或許就是這樣。他本就是淡情的人,可在母親父親先後離世後,他發現自己還是有所牽絆,只是還沒等他明白過來,那些東西就已經消逝了。
至此以後,他便是清醒又空虛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今天,周晉言卻猶疑了,在南寧明白一切後,用那種複雜又疲累的眼神看向他的時候。
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好像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的,可是——他又一次沒有及時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