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淩晨四點,熟悉的來電鈴聲将曾春見從沉沉的睡夢中喚醒。

曾春見從靠窗的狹窄的長桌上擡起頭來,看到眼前漫出鐵盒的零食袋、橘子皮和泡面桶,皺了皺鼻,凝眸看向對面仰着臉抱着一只大公雞呼呼大睡的乘客,嘆了口氣。

手機不停地顫動着,曾春見揉了揉僵硬的雙腿,站起身,避開慢吞吞推着垃圾車走過來的列車員,走向洗手間對面的洗手池。

“哎,好難過啊,又過了一天。”電話接通,對面是一個慵懶十足的男性嗓音。

曾春見歪起左臉,擡起右肩鉗住手機,低頭擰開洗手池的水龍頭洗了個手,甩了甩手,伸出兩指從白色的上衣口袋裏夾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冰水,盯着細如柳條的呲呲響的水流。好半晌才提起一絲神氣,擰擰鼻子,出聲道:“難過什麽,你媽催你結婚了?”

“別說咯,我媽已經覺悟了,覺得把我生得太醜,所以老子現在一個人過得潇耍很。”電話那頭的人嗓音裏帶着幾分戲谑。

曾春見咳了一聲,沒有說話,他留意到腳下被磨得退了色的鐵皮地板慢慢停止了晃動,“哐當哐當”的聲音将車廂內的乘客給搖醒了。

隔壁車廂內,人聲嘈雜,乘務員舉着喇叭大聲喊道:“到站喽,到站喽,貴陽北站到喽,貴陽北站嘞父老鄉親收拾好行李箱哈,牽好娃兒嘞手哈,準備下車喽……”

“你在搞哪樣,菜市場買菜?”電話那頭的人問道。

曾春見轉過身,走出洗手池,訝然地看了一眼烏壓壓扛着大包小包擠在過道上的乘客,就近找了個空位坐下,困倦地将手機往靠窗的小桌上一放,側目注視車窗外靜靜伫立的黛青色的群山,像是注視着久別重逢的故人,鼻尖微微浮起一絲酸意,笑着道:“在火車上。”

“喲,你不是有車嗯,還坐火車,大半夜的去哪哦?”

“五一到了,你放假不?”

“咋子嘛?你要來畢邊請我吃飯嗯?”

火車終于停下,乘客們拖拖拉拉卻井然有序地往外走去。這時,一個裹着軍綠色棉大衣的老人從排隊下車的乘客邊緣擠了進來,一手挽着一個滿臉污垢的約三歲左右的男孩,一手挽着一個冒熱氣的竹籃子步履蹒跚地攀上車,待看見車上并無幾個乘客時,老人悻悻地嘆了口氣,随後将目光鎖定在曾春見身上,目光如吸磁鐵般吸附他,湊近了低下頭,賊咪咪地道:“靓仔,要不要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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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春見狐疑地看着那個老人,看着他掀開竹籃子上蓋的白布,露出裏頭嫩黃色的泛着甜味兒的玉米,忍不住問道:“多少錢?”

老人猶猶豫豫地伸出五根手指,道:“這個數,五塊……五塊錢一根。”

曾春見劃開手機屏幕道:“老人家有微信沒?”

老人連忙彎下腰,颠颠顫顫地将籃子放在地上,從大衣內袋翻找了好一會才拿出一張薄薄裹着透明膠的紙片,遞給曾春見。

曾春見點開微信正準備付款,待看到紙片上被二維碼包圍的兩個燙着金色長發的一對男女,默默地從随身攜帶的錢包裏翻出一張昨日買電影票時找的一張嶄新的二十元紙幣,遞了過去:“我買四個。”

老人滿眼帶笑,喜出望外地道:“好好好,二十塊錢兩根,買四送一……”說着連忙從籃子一側拿出一個紅袋子囫囵包了五個玉米遞給曾春見。

曾春見道了聲謝,此時火車即将啓程,老者拽着男孩的手匆匆忙忙地下了車。

曾春見走回原位,見電話還沒挂斷,笑道:“盤子,你餓不餓?”

“好家夥,五根玉米,你吃得完麽?”盤子在電話那頭抱怨道,“倒是給我來張圖片解解饞啊,我媽這幾天忙得很,夜不歸宿不管飯,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曾春見拍了一張圖片發了過去,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話才說完又忽然問道,“李老師還在畢邊麽?”

許是他的問話有些突兀,對方沉默了一下,道:“在,咋子嘛,你有啥子事要找李老師?”

曾春見單手支着下巴,盯着手機屏幕上的一束淡紫色的薰衣草,漫不經心地道:“七點半到畢邊東客站來接我,順便給我找個短租房。”

——

畢邊東客車站附近的閑魚網咖內,盤子剛進游戲直播間,便收到了曾春見的微信:“下午一點左右,開車去飛熊機場接我助理小雅,回頭請你吃飯。

盤子嘆了口氣,意猶未盡地關了直播間,低頭點了一根煙走到閑魚網咖門外。

“媽,睡了沒?”盤子深吸一口氣,倚着門外立的一根孤零零的電線杆蹲下,凝視着烏漆墨黑看不到一絲曙光的夜空,撥通了號碼。

“咋子咯盤兒,今天媽不回去,你餓了去你大伯家吃飯哈。”電話裏,是一群人搓麻将的聲音夾雜着一個不符合實際年齡的少女音。

盤子用夾着煙的手撓了撓頭,沉聲道:“媽,咱們家民宿還有空房沒得?”

盤子媽直截了當地道:“你又要租給哪個呢?三樓……三樓還有幾間,親情價,一百五一晚。”

盤子放軟了語氣:“太貴了吧,老板,能不能便宜點。”

盤子媽無奈道:“跳樓價一百,疫情防控期間生意不好做啊帥哥。”

盤子咬咬牙道:“六十。”

盤子媽懶得啰唆:“行吧,招財價六十就六十,記得微信交押金!”

盤子無語:“我靠,招財價還要押金。押多少啊老板娘?”

盤子媽“啪”地甩出一個麻将子,大聲道:“押一百,住不滿七天押金不退,限今早五點前哈!”

“好嘞好嘞。”盤子嘴角微揚,麻溜地戴上頭盔,跨上摩托,風馳電掣一般往家趕去。

——

火車鑽進這趟行程的最後一條隧道——“金雞灣”隧道。

高樓大廈如潮落般慢慢退去,連綿起伏的山脈如一卷動态畫軸延伸到遠方鄉鎮。

黎明時分,東方露出魚肚白。曾春見強睜着蒙眬睡眼,望着車窗外往後閃退的散落在半山腰上的低矮的房屋,眼皮跳了跳,連忙從單肩包裏翻出一個文件袋,看了兩眼又塞了回去,合上眼。

昨日在工作室收到這個文件袋的一幕浮現在腦海中,記得文件袋裏裝的是一本宣傳冊,封面寫着“此心安處是吾鄉,來年畢邊看海棠。”兩行篆體字。

底下有一幅畫,蔚藍的天空下,百裏海棠連成一片絢爛的花海,十數只黑色的黑頸鶴張開羽翼,成群結隊地飛向那描金的群山。

彼時,他盯着那本宣傳冊陷入了沉思,助理小雅将泡好的黑咖啡擱置在桌上,見他久久沒有從沉思中走出,忍不住問道:“老師,這次的合同需要打印出來嗎?”

作為曾春見新面試過關的助理,小雅在很多小事上并沒有達到預期的那樣好,但曾春見并沒有将其辭退,反而多次予以包容,為此工作室的助理建築設計師和繪圖員們私底下都懷疑小雅是曾春見的某個親戚。

許是抱有僥幸心理,小雅總是鉚着勁問曾春見很多不當問還問的白癡問題。

問打不打印,大抵就是問簽不簽的意思,曾春見合理推測,小雅的工作經歷造了假,之前定是沒有從事過設計助理相關的工作。

曾春見不屑計較這些,只是頭也不擡地從一旁的設計稿裏抽出一張嶄新的電影票,道:“一個小時前路過天地影院,看到新出的海報,聽說口碑不錯,原計劃……算了,時間來不及了,給你定了明早九點的飛機,酒店地址也發給你了,你下午去看完電影,就回去收拾行李吧。”

不知道那個傻姑娘有沒有去看電影……

——

“嗨,靓仔,去哪?”

“白雲區。”

“哪個位置。”

“到白雲區就行。”

“上車。”

小雅握着手機,仔細地确認了一下出租車車牌號,方才提着行李箱上了後座。

滿臉絡腮胡的出租車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小雅,默默地關上後備箱。随後旁若無人一般,将此前暫停播放的個人廣播劇點開,驚悚的背景音樂回蕩在幽閉的車廂內,小雅心髒驟然一緊,腳底發虛,仿佛置身亂葬崗。

“……話說這殺人兇手李文松啊,不僅人長得漂亮會喬裝打扮,還有個怪癖,喜歡研究這些被殺之人的骨頭,你說這骨頭有什麽好研究的呢,這裏頭的學問可多着呢……”

“從他被抓之後的口述中我們不難剖析出,其慣用的作案手法,大抵都是以年輕的少男少女為作案目标,尤其是當紅的女演員,他似乎更有興趣。據犯罪心理學家的推測,在他眼裏,太幼稚或者年紀太大的人體骨骼都不完美。同時,一具有黃金比例的完美骨骼,更應該配上一把絕對鋒利的尖刀。哦,不對,根據他在法庭上的交代,應該是幾十把,分別用在其特定部位,甚至編了號,挂在一面牆壁上……”

“原來啊,這李文松從小身體就不好,後來又因為一個庸醫的誤診,說他得了絕症,親生父母都嫌他是個累贅,所以将他遺棄在街頭,好在遇到一對好心的夫妻收養……當刑警質問他為啥殘忍地殺害自己的養父母并分屍時。他居然冷笑着說,他認為這對夫妻當初就不該收養他,讓他從被遺棄的那一刻死了才是最好的,然而他卻活了下來,那他就該做些別人做不到的事……可惜啊,當時的警方因為看他年紀小,沒有懷疑他。才讓他逍遙法外,披着一張人皮繼續為非作歹殺害了那麽多人……”

“好了,本期故事到此結束,我是深夜鬼敲門,謝謝大家的收聽。再次呼籲大家,注意安全,提高警惕。晚上盡量不要獨自出門……”

“靓仔,白雲區到了。”司機将車停在某賓館大樓附近,敲了敲圍在駕駛座上的不鏽鋼柱子。

“有微信嗎?”

“喏。”司機麻利地擡起雙臂,點開手機,手機壁紙赫然是一張脖子腫脹成一個大肉團的黑白兒童照。

小雅不經意看了一眼,頭皮發麻,好在司機很快劃到相冊,點開了一張微信二維碼截圖。

“抱歉啊,吓到你了吧,這是我兒子的照片。”司機自顧自地說着,陰沉着臉正對前方,嘴角挂着一絲看似溫柔實則特別詭異的微笑。

小雅撫了撫咚咚狂跳的心髒,埋着頭付了錢,手腳冰涼地拖着行李箱下了車,看着遠處絢麗奪目的霓虹燈,整個人總算回到陽間一般,喘過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她看着高德地圖上顯示的所在位置愣住了。

“怎麽了,靓仔?”司機搖下車窗,滿臉堆笑地看着小雅。

小雅沒應聲,拉低頭上的帽子,提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兩步,看着熙來攘往的人群,忽又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大叔,這裏離白雲機場還有多遠?”

司機大叔滿臉問號地看着小雅,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般,道:“靓仔,你是要去白雲機場?”

小雅摸了摸臉上的口罩,點頭:“嗯,我看地圖上好像偏了好遠。”

司機大叔撲哧笑出聲來,道:“靓仔,你搞錯了,白雲機場不在白雲區。你要去白雲機場你早說嘛,我一開始就送你過去,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饒一大圈浪費錢啊。唉,你是第一次坐飛機嗎?幾點的飛機,還來得及嗎,來得及就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小雅懊惱地彎下腰,蹲坐在地,不理會司機的搭話。

司機大叔嘆了口氣,将車停靠在賓館旁邊的停車場,熄了燈,點上一根煙,蹚着滿地銀白的月光地走到小雅身旁。

“靓仔,你坐飛機是去哪呢,白雲機場離這也不算太遠。你要是嫌打車貴,這附近還有地鐵站,我可以送你去地鐵站。”

小雅吸吸鼻子,點了點頭,依舊不言一語,這時,握在手裏的溫熱的手機忽然亮了亮,小雅急忙點開屏幕看,是曾春見發來的兩條手機短信:

“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就到畢邊了~”

“你是早上九點的飛機,別忘了時間。從白雲機場抵達貴陽後,再從貴陽轉機到飛熊機場。天氣預報有雨,你下飛機之前記得穿件外套。到了給我回信~”

“大叔,白雲機場離這多遠?”小雅擡頭問道。

“不遠,也就幾十公裏。” 大叔倚着車門,笑眯眯地欣賞着城市的夜景。

“我要去白雲機場。”

“那就走呗,靓仔。”大叔自來熟地走上前推小雅的行李箱。

小雅任他推着,沒有說話。

她想大叔應該不是壞人,壞人一般都會挑女孩下手。大叔誤把她當成男孩,還好心告訴她附近有地鐵站,那更不像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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