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不要再叫我老師了,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
曾春見聽了這句話,只覺得心裏悶得慌,堵得慌。
他欠李書屏的太多了,大到離家出走時借的“救命錢”,小到一幅始終沒有兌現的畫。
“對不起,老師……”曾春見低着頭,兀自念着。
“小夥子,你老師已經走了,還叨叨啥呢?”老者腿腳敏捷地走到曾春見邊上,瞅着他的臉,忽然“哦”了一聲,笑道,“我曉得你,前段時間我和李老師在電影院看過你。叫啥來着,《畢邊的少年》對吧,你在電影中客串了那個秦山老師的朋友……結局秦老師走了,離開了大山,那山裏的娃兒齊刷刷站在山頂上扔紙飛機。片尾曲一出來,把老漢我哭得稀裏嘩啦地梗得慌……”
曾春見垂着的眼忽然擡起,看着老者,似乎不敢相信:“李老師也去看了?”
老者慢慢地點頭,道:“我老眼昏花的不得閑,讓他跟白姑娘一起去,他臉皮薄害羞不敢去約,在電影院也只看了個開頭就出去了,說是接電話,等他回來都到大結局了。不過後面片花裏看到你的名字,很吃驚,向我炫耀來着……”
那不等于沒看嘛。曾春見在心裏腹诽,原來李書屏也會撒謊,哪有人接電話掐着點接掐着點挂的。
曾春見心想,改天,改天再找個合适的機會,向李書屏好好道歉吧。
下了公交車,走回民宿的路上,曾春見撥通了盤子的電話,後來又考慮到盤子現在人在公安局,就算洗脫嫌疑,因為他媽媽和另一個男人的事大抵正郁悶着呢,還是不要打攪他吧,于是果斷挂了電話。
沒想到盤子很快打了電話過來,厲聲惡氣地吼叫着:“曾春見,你TM神經病啊,打老子電話又挂掉,你不曉得老子現在正煩着嗎?”語氣像是吃了十斤炸藥,一點就着。
果然,被他猜中了。
曾春見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是徒勞,于是默默地挂了電話,原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誰知盤子又打了電話過來,破口大罵道:“我日,曾春見,你再敢挂老子電話你試試!”
看來盤子和盤子媽因為那個男人,鬧得很不愉快。
“說話啊,你TM啞巴了,為什麽不說話?”盤子在電話裏聲嘶力竭地吼叫着,言辭激動,帶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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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春見拿手機的手吓得一抖,不難想象電話那頭的盤子哭成什麽樣,脫口而出安慰道:“盤子,發生什麽事了,可以和我說嗎?”
“老子好得很,不用你瞎JB操心。”盤子滿口髒話,固執地道,“你TM先跟老子說清楚,你打老子電話到底是幹啥?為啥打了又挂,你要是不給老子說清楚,信不信老子等下就去民宿弄死你。”
“我就是想關心關心你,我——”
“關心?關心你MP,你TM就是看老子笑話,你給老子滾,老子聽到你聲音就厭煩……”盤子打斷曾春見的話,厲聲呵斥道。
“好……我滾……”
話還沒說完,電話便被盤子果斷地挂了。
曾春見頭重腳輕地站在原地,太陽穴剎那間像是被什麽利器刺穿,将他的皮與肉生生剝離,久久不能承受,始終無法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一切。
他緊緊地盯着手機上的一串電話號碼和“老盤”兩個字失神,盯了許久,從未覺得如此陌生與疏離。
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與無話不說的知己,即便曾春見離開畢邊這麽多年,偶爾因工作或是其他事回到故鄉,盤子都會在火車站接他,給他拎行李,代他找住宿。
怕他出行不方便,把自己車鑰匙毫不猶豫地借給他,與他講故鄉的種種變化和近段時間發生的趣事,有時候也自發充當導游,與他一起去品嘗當地沒吃過的美食。
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不似戀人之間甘之如饴的愛情,隔山隔海隔着漫長的時光,仍舊如複當初。曾春見是知道的,但他總以為盤子與他之間的友誼,若是匆忙結束,那大約只可能是在其中一人結婚忙于家庭之後。
只是沒料到有一天,會以這樣稀裏糊塗的方式收場。
他不過是想打一個電話,說一句關心的話而已,卻從他的口中,第一次聽到了“厭煩”“滾”這樣冰冷決絕的字眼。
沒有漸行漸遠,沒有心平氣和地說再會再見。
一切都都來得太突,也太叫人傷心。
曾春見是個感性的人,感性的他不允許傷過自己心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曾春見以最快的速度步行走到聚緣酒店,将盤子的車開回了民宿,随後回房間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打包下了樓。
要去找李書屏說“對不起”的事,早被他忘到了腦後。
他此刻只想幹幹脆脆地離開這裏,離開盤子給他找的民宿,從此以後,徹底決裂,再無交集。
“曾先生,你這是要去哪?”守在前臺的小姐姐正在低頭嗑瓜子刷劇,猛一擡頭,見曾春見拖着行李箱,背着一個挎包,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氣勢洶洶地走下樓,吃了一驚,連忙丢下手機走上前來,笑臉相迎。
“這是房卡,這是你老板盤子的車鑰匙。”曾春見将東西遞給小姐姐,掏出手機正準備打電話,卻看見來電顯示上抖動着“老盤”兩個字。
曾春見咬牙冷笑一聲,挂斷了電話,将手機塞進兜裏,拎着包和行李箱走出了民宿大門。
“曾先生,你等一等。”小姐姐拿着手機,撥打着盤子的電話,卻怎麽也打不通,她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一把拽住曾春見的行李箱,苦着臉道,“曾先生,你就這麽走了我不好交代啊,李老板親自叮囑我,如果你帶着行李出門,一定要跟他說。”
兜裏的手機嗡嗡地響着,曾春見看也不看,直接挂斷了,電話鈴聲緊跟着又響了起來,曾春見連挂也懶得挂了,回頭看了小姐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跟你老板說,我曾春見從今天開始,不認識他這個人,他李潘也當沒有我這個朋友。大家好聚好散。”
小姐姐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肅性,讪讪地收回了手,眼睜睜看着曾春見搬出了民宿。
忽然“失去”落腳點的曾春見壓着滿腔怒火拖着行李箱,漫無目的走在公路上,走着走着,到了一處酒店門口,擡頭一看,大門上四個大字字寫得清清明明白白:“聚緣酒店。”
立在酒店門口的一男一女兩個迎賓員見到他,立馬挂上職業的笑容,微笑着迎上來道:“先生,請問您需要幫忙嗎,我們酒店……”
曾春見板着臉搖搖頭,掏出嗡嗡響的手機挂斷電話,随後立即撥通了小雅的電話。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正在拿吹風機吹頭的小雅還沒來得及喊一句“老師”,曾春見直截了當地道:“下來,到酒店大堂,陪我辦理入住,五分鐘到不了,你就回廣東吹空調去吧!”
小雅愣了三秒:“知道了,老師,我馬上下來。”說着,一把揪掉脖子上圍的帕子,胡亂擦了擦濕淋淋的頭發,連睡衣也來不及換,靸拉着拖鞋關上房門,疾步沖到電梯口按電梯。
“這是先生您的身份證和房卡,請拿好。早上六點半,一樓餐廳有免費的營養早餐供您品嘗……”
順利辦理入住的曾春見心情極度煩躁,不等前臺的服務員說完,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身份證和房卡,将手裏的大包小包單肩挎包和行李箱統統往小雅眼前一扔,然後毅然轉身,擠進剛剛打開的電梯。
“姑娘,請走這邊,這邊也有個電梯。”好心的服務員拾起摔倒在地的行李箱,将挎包背着肩上,笑着對呆愣在一旁的小雅道。
小雅拖着行李,到了七樓726號房,敲門,卻不見曾春見應,打電話,占線中,在門外等了許久,繼續敲門打電話,完全沒有任何回應,最後居然關機了。
小雅無奈,只能将所有行李全部搬去了自己住的707號房。
重新回到房間內的小雅心情可謂是生無可戀,好容易有了自己的時間,曾春見一個電話又把她叫了出去。說好的今天讓她“好好休息”,可結果,還不是和往常一樣,總是理直氣壯地占用她的休息時間。
她還想着下午帶着新買的無反相機出門采景呢,這下算是徹底泡湯了。
小雅看着堆在地毯上的行李,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很累很累,連頭發也不吹了,直接躺上了床,看着變紅得只剩一小節電量的手機,想找手機自帶的充電器,卻怎麽也找不着,找備用的充電寶,也遍尋不見,索性不充了,閉上眼睛蒙頭大睡。
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小雅于夢中驚醒,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摸出捂在枕頭下的手機看時間,正好晚上九點半,然後,她看見那頑強的僅剩2%電量的手機顯示了十四個未接來電。
小雅吓了個激靈,定睛一看,全都是“盤子老師”打來的,她正準備回撥過去,忽然看見微信有三條未讀信息,點開看,是曾春見發來的。
第一條信息發送時間是下午六點:“小雅,對不起,我今天遇到點事,實在太生氣了,所以搬到酒店來住~把東西都摔在地上,讓你搬上樓,也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第二條信息發送時間是八點十分:“小雅,敲了你兩次房門也沒有開,是出去了嗎?等你回來的時候,麻煩幫我看看行李裏有沒有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我走得急,好像記得裏面裝了相框,不知道摔壞了沒有~”
第三天信息是七分鐘前:“小雅,你睡了嗎?睡了也好,晚安~”
小雅看完信息,第一反應是下床找黑色的塑料袋,然而她翻遍了曾春見帶來的大包小包、行李箱和挎包,也沒找到。反倒是從曾春見的挎包裏找到了自己的手機充電器、港澳通行證、與網友參加漫展時買的紀念徽章、兩副心髒移植手術後需長期口服的抗排洩藥物……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丢的。
等等,中間還夾着一張過期的電影票!
小雅慌張地拿起那張電影票,看着上面印的影片名《畢邊的少年》,心想完了,這下穿幫了,曾老師看到這張電影票,必定知道她那天下午沒有去看電影。
剛想到這裏,小雅的目光忽然瞥見片名下一欄的座號,見上面規整地印刷着四個字:九排8座。
這個座位號,似乎并不是她的座號,她記得是……
小雅轉身,從行李箱裏翻出自己的錢包,打開,找出對折的另一張電影票,上面标示的座號是:九排9座。
有什麽不尋常的東西似小鹿一般鑽進了小雅的心裏,她隐隐約約猜到那個東西是什麽,卻又不敢仔細往下想。
她搖搖頭,将目光轉移到那兩副價格高昂卻沒好好吃完的藥,雖然包裝上全是英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上面配的解剖圖代表了人身體的哪個部位出了問題。
原來曾春見什麽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