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明明很弱小

第22章 他明明很弱小

小人魚做了許久稀奇古怪的夢。

夢裏, 那個冷漠而克制的聲音，似乎對他說了一些什麽。

但他完全沒有記住。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廚房裏飄來的香味給勾醒的。

這香味……是排骨？

嗅着這個味道, 小人魚頓時有了幾分精神。

他揉揉眼睛, 撐着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一起身，坐在對面的小何就跳了起來，連聲道：“阿溪阿溪！小弋他醒了！”

冉溪連忙趕過來, 看着還有些迷糊的小人魚，長出一口氣：“肚子餓了吧？”

“醫師說了，你這狀況不需要挂水，多睡覺多吃點東西就行。”

“來，我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還有水煮魚和香辣蝦, 快來吃吧。”

小人魚咽了口唾沫, 速速洗完手, 跳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木制餐桌上，擺着大盤小盤的菜肴, 全都是剛出鍋的。

正中間, 是一盆青筍燒肋排。

青筍是地裏新挖回來的，青幽幽水嫩嫩, 帶着天然的清香。

肋排是冰箱裏的存貨, 平時冉溪舍不得吃, 一次只敢切一小根。這一次, 看來是把存貨都用上了, 做了滿滿一大盆。

小塊的肋排, 用自制豆瓣醬和冰糖炒香上色, 再配上料酒、醬油、八角、大蒜, 炖得入了味；切成段的青筍，燒得軟軟的，用筷子一夾就斷。出鍋前，又加了一粒粒的小米辣提味，再灑了把蔥花增色。

擺在桌上的成品，青筍的清香與排骨的肉香完美交融，交織着調料的濃郁醬香，點綴着獨特的辣氣與蔥香，光是聞一聞，就讓人忍不住想要幹掉一大碗飯。

小人魚眼裏閃着光，抓起筷子，心無旁骛地向排骨發起了進攻。

不到一刻鐘，一大盆排骨，連帶青筍都見了底。

甚至連那濃厚的湯汁，都被泡着飯吃了下去，一滴都沒剩。

冉溪笑眯眯地又把一旁的水煮魚推到了小人魚面前：“來，你之前很喜歡的。”

然而，小人魚只夾了一片魚，慢慢嚼了兩下，就放下了筷子。

冉溪再把香辣蝦端上了桌。

小人魚吃了兩顆辣椒，刨了一口飯，就又不吃了。

冉溪輕輕皺了下眉：“……飽了？”

小人魚點了下頭。

可他的肚子，極其不配合地“咕咕”了兩聲，大聲宣布着：我沒飽我沒飽！

冉溪昨天聽醫師說，人魚在幼兒階段，會毫無預兆地進入一個“快速發育期”。

身體快速發育的同時，食量也會數倍于往常。

這個階段，人魚不但食量驚人，而且口味會比較奇怪。可能以前喜歡吃的東西，這個時候他們碰都不碰。

換句話說，就是：特別能吃，且非常挑食。

看着垂着眼的小人魚，冉溪很有耐心地問着：“是不是只想吃豬肉？”

小人魚一撇嘴，迅速搖了搖頭。

可他的喉嚨，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顯然是在說：豬豬好可愛，還要吃豬豬。

冉溪看了下時間，道：“家裏沒有存貨了。你稍微等會兒，我去市裏買一點回來。”

小人魚聞言，迅速坐得筆直，皺着眉頭快速搖腦袋，手也開始比劃，意思是：誰說我要吃豬豬了？我才不要！我又不餓！

冉溪忍着笑：“沒說是單獨去給你買豬豬。正好家裏的布又用完了，我也得去買布料。”

除了布以外，他還打算去買點彩泥什麽的回來，放在教室裏讓崽崽們自由地捏出各種形狀。

聽到冉溪的安排，小人魚這才安靜下來，不再亂揮手。

不過他也沒有擡頭看冉溪，依然垂着頭，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垂頭喪氣。

冉溪哪裏能想到這小家夥是在因為太能吃又太挑食而懊惱，只當他是因為沒吃飽而沒精神，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別着急，我很快就回來。”

“小何哥哥會在家陪你，你千萬別亂跑——”

一旁的小何話還沒聽完，先驚奇起來：“啊？我得和你一起去吧？阿溪，你要去城裏，不得搭我的海馬車嗎？”

冉溪搖搖頭，說小人魚現在到底有些虛弱，最好是謹遵醫囑在家休息，總得有成年人看着他。

他研究了公交車的路線，雖然時間長了點，一來一回得三個小時，但公交車站離集市并不遠，也還算方便。

小何猶豫一下：“要不，阿溪你別跑了，我去買肉？買布？”

冉溪道：“你知道買什麽樣的肉和布料麽？”

小何撓了撓頭，試探道：“……最、最貴的？”

畢竟一分錢一分貨？

看着頗有敗家潛力的小何，冉溪倒吸一口涼氣：“……算了。我去吧。”

要不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錢，不夠小何買一整塊有機黑豬肋排的。

還好，經歷過這麽小兩個月的相處，小何也沒有以前這麽懼怕小人魚，至少一魚一河貍能單獨呆在一起了。

盯着小人魚重新回床上躺好，又叮囑了小何一番，冉溪背着空蕩蕩的登山包，往鎮外的公交站走去。

坐在有些破舊的車廂裏，冉溪從車窗回頭望去，正好看見綠茵茵的山坡頂上，那小小的幾間平房，被碧藍如洗的天空映襯得潔白明亮。

嗯，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冉溪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順手戴上了耳機。

*

山坡上。

院子裏，小何變成了小河貍，用牙齒“咔咔咔”地啃着積木。

房間內，小人魚縮成一團，裹着被單睡得正香。

一切都和諧而寧靜。

直到山頂上的樹葉，快速晃動了幾下。

在海面盤旋的海鳥，紛紛飛回了岸上。

小人魚倏然睜開了眼睛。

人魚族對氣候獨有的敏感性告訴他，有什麽……在靠近……

冰冷的空氣，從遠處高原疾奔而來的強勁冷空氣，從海面源源不斷上升的暖濕水汽，馬上就要撞在一起了。

強烈的暴風雨，河貍之前所說的，這個地區獨有的暴風雨，立刻就要來了。

而且暴風雨的中心……應該就是綠山谷市！

小人魚依稀記得，自己在什麽地方聽過，有人族在大雨天跌入下水道或者護城河，就此失蹤的事。

這場狂風暴雨，對于海族可能沒什麽。但對于人族而言，卻有可能致命。

小人魚費力地撐起身體，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他想沖進院子，讓小何趕緊通知冉溪，立刻找高處避雨，不要呆在外面。

然而，他的身體，跟團海綿一樣，一點力氣都沒有。

別說下地去找小何了，他連動動手指，把床頭的水杯推到地板上的力氣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

自己怎麽會這麽虛弱？

這真的只是快速發育導致的嗎？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怎麽才能聯系到那個弱小的人類啊？

小人魚的眉頭都絞在了一起，腦子裏又開始一陣一陣的鈍痛。

這時，他又聽見，腦海深處傳來了嘆息聲。

小人魚呼吸一滞，沖着腦子裏的聲音大喊道：“你可以幫他的，對嗎？”

你可以的。

就像你能讓我回到這裏一樣，你一定……一定可以做到，我現在還做不到的事。

半響，那聲音竟然回應了：“一場暴雨而已。”

“那個人類，并沒有那麽弱小。”

“他有着足夠的應變能力，發生意外的概率極低。”

小人魚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胡說！他扛一袋土豆走路，都需要停下來休息！”

那個聲音沉默了。

小人魚的臉，由于憤怒而漲紅：“他在水裏都不能呼吸，他走路磕到腳趾會痛得跳起來，他念個童話繪本還會掉眼淚……”

“他這麽弱小，怎麽，怎麽可以不幫他！”

“還有，如果不是我突然變成了只飯桶魚，他又怎麽會自己跑去城裏？”

“而我會變成飯桶魚——這件事，肯定和你也脫不了關系！”

又過了許久。

那聲音長嘆道：“僅此一次。”

嗯？自己猜對了？自己會突然這麽能吃，真的和這個人……有關系？

難道這個聲音的主人……？

小人魚驚喜之餘，來不及想清楚，更來不及再多問什麽，只覺得一陣熟悉的眩暈。

轉瞬之間，他的意識，落入了純粹的，沒有邊界的黑暗。

*

冉溪背着塞得滿滿當當的防水登山包，縮在公交車站的擋雨棚下面，被冷風吹得牙齒直打顫。

這什麽鬼天氣啊？！

從集市出來的時候，還陽光明媚。還沒走幾步路，突然就天都黑了？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黑雲壓城，電閃雷鳴，雨像是裝滿水的浴桶被打翻了一般，劈頭蓋臉地往下澆。

冉溪被白茫茫的雨淋得睜不開眼，摸索着走到了公交車站，好歹頭上有了方雨棚。

可這小小雨棚，在這來勢洶洶的暴雨當中，幾乎毫無用處。

被狂風裹挾住的雨點，依然噼裏啪啦地打進來，落在人的頭上臉上。

冉溪的頭發，衣服，全都濕了個透。

他的腳下，積水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上升，已經沒過了他的腳踝。

這就是小何之前說過的，7、8月份獨有的暴雨？

這也太可怕了啊！哪裏像是小何所說的，“一場稍微大些的雨啊”。

冉溪盡力抹掉臉上接連不斷的雨水，努力看向一旁的公交站牌：

電子屏幕上，打出了四個大字：【臨時停運】。

糟糕。

這班車最後一班回程是下午五點的。現在已經三點了。

如果一直停運，那今天豈不是回不去了？

要是回不去，自己倒是還有點錢可以去住賓館。但是，家裏的那只小人魚怎麽辦？

他會不會很擔心自己？

還有，雖說自己提前備好了一些飯菜，可他那麽挑食，如果又餓暈了怎麽辦？

又或者，那傲嬌小人魚非要犯軸，一定要等自己回去才肯吃東西怎麽辦？

冉溪咬咬牙，決定給小何打個電話，跟他說自己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去了，讓他務必照顧好小家夥。

還好手機是防水的。

他摸出手機，擦掉屏幕上的雨水，卻赫然看見：無信號。

……估計是大雨影響了部分基站的供電，導致信號中斷了。

冉溪把手機揣回了濕漉漉的兜裏。

他這下真的有些着急了。

怎麽辦？

要不要冒着雨，往回跑一段路，找一家有固定電話的商鋪，給小何打個電話？

可這種天氣，還有商鋪開着門嗎？

憂心之際，又是一陣狂風吹來。

這風，裹着雨水帶着冷意，一直吹到了人的骨頭裏。

只穿着短袖的冉溪，一陣瑟縮。

沒事，一場雨而已，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等雨小了，就能聯系上小何，聯系上小人魚。

沒事沒事……

他抱着雙臂，手在胳膊上來回摩挲，就好像這樣能給自己帶來一點點的溫度。

比低溫寒冷更糟糕的是，腳下的積水越來越深了。

剛剛是腳踝，現在已經快到膝蓋了。

這個公交車站恰好處于城市的低點。這個雨再這麽一直下，恐怕自己就得游着出去了。

如果到時自己還有力氣游泳。

冉溪一邊哆嗦一邊苦笑，開始權衡要不要冒雨往高處跑。

跑，有可能會踩到被雨沖開的井蓋。不知道在那一瞬間，穿越局來不來得及把自己撈回去。

不跑，那就……等着被雨水淹到脖子？似乎更有可能任務失敗，被穿越局給撈回去。

冉溪咬了咬牙，緊了緊背包帶，決定沖出去試一試。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诶？

雨停了？

不不，風聲未減，雨聲仍在。

他哆嗦着睜開眼，看見一柄黑色大傘，為自己擋住了這鋪天蓋地的雨。

傘下面，是一雙冷漠的，沒有絲毫溫度的，卻出奇的好看，像是承載着寒夜星辰般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今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