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期一會（一）

一期一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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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S去往數碼世界的第二十三個小時，數碼世界下降了一寸。

DATS去往數碼世界的第二十六個小時，神降臨了。

天空震動，雲朵碎裂，從天的那一邊，露出一角銀白。它捅穿這片昏暗的天地，像是一輪巨大的月亮。

苦苦支撐數碼世界的戰士回過頭，叫出它的名字：

“伊古德拉希爾。”

北歐神話裏支撐天地的神樹化作鋒利的刀刃，對于自己忠誠的騎士選擇叛變這件事似有不解，但很快，它便毫不在意地宣告了它的審判：

“你做出了愚蠢的決定，就在這裏看着人類世界是如何滅亡的吧。”

機械的電子音被風傳遞到各個角落，無法用人類标準衡量的冰棱和枝條摧枯拉朽，于是整個世界迅速崩塌。

千春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黃金劍獅獸來到人類世界的時候、貝爾菲獸複活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皇家騎士團的時候，很多次她都覺得這顆星球瀕臨毀滅，可是每一次的感覺都和現在不一樣。

這個世界像是裝備了隔壁寶可夢世界的氣勢頭帶，明明一直在遭受攻擊，卻一直歐氣滿滿地發動那10%概率的免死功效，保留着可憐的1HP茍延殘喘至今。

但是現在，道具要失效了。

起先只是打雷。雷光奔湧，電閃雷鳴，把绛紫色的天空劈得燃燒起來。

她聽到實驗室裏有什麽東西被打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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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原博士，快逃吧！”有人這麽勸。

“逃到哪裏都一樣。”她爸媽這麽回：“或許這就是人類的盡頭了。”

……人類的生存與否，原來是要靠數碼獸的神來決定的嗎？

緊接着是爆炸。

有落在身邊的，也有落在遠方的——她判斷不出那是否早就超出了日本的國界，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都被爆破的白光所籠罩，然後凝聚成火焰，連蒼穹都被映成鮮豔的紅色。

“千春，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個娃娃嗎？後來它不見了，你哭了好久，我騙你說是被隔壁小鳥叼走了，其實是我不小心把它當抹布丢了……”

——老爹，你真該死啊，那可是我最愛的冰晶夢蝶·雪洛莉亞公主，你變相扼殺了我的公主夢。

“這種時候了你怎麽還說這種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我這輩子也就說過這麽一次謊，怪不好意思的。”

——不，五年前你砸碎了媽媽最愛的花瓶，還栽贓說是院子裏的野貓沖進來打碎的。

空氣震顫，地面坍塌，分不出是不是血液的褐色液體彙聚成小溪，滴滴答答蜿蜒着漏進大地的裂縫裏。窒息感極速蔓延，撕心裂肺的哭喊從地道裏傳出來，扼住千春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下一秒，她擡起頭，看到頭頂急速下降的巨大冰棱，砸在她的眼眶裏，化作一點尖銳的寒芒。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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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沖繩新開了一家網紅拉面店，每天排隊長達六個小時。

千春當初刷到這條訊息的時候，郁人正在她身邊吃章魚小丸子。她把手機遞到少年的眼前，看到他的眼睛肉眼可見地明亮起來。

“你想吃嗎？”

郁人點頭如搗蒜。

“等DATS哪天給你批假，我帶你去嘗嘗怎麽樣？”

“真的？”

“真的，我可是成年人，我不說謊。”

可惜小孩接下來就忙于拯救世界，別說DATS給他批假，就是他自己連喘口氣的時間都稀少得可憐。

還沒嘗到這口號稱全日本最好吃的拉面就要挂掉，千春覺得有點遺憾。

天堂沒有爸媽，也沒有美食，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有，讓她想到北海道厚厚的積雪。

可惜今年還沒來得及去滑雪、沒泡過幾次溫泉浴、去鳥取看三朝溫泉的雪燈祭的計劃看起來也要泡湯……

“……喂，還活着嗎？”

起猛了，怎麽好像聽到紅蓮騎士獸的聲音了，它也領盒飯來天堂了嗎？

那個酷似紅蓮騎士獸的聲音用力“啧”了一下，嫌棄道：“沒用的人類，少在這裏裝死。”

……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到了天堂還要聽這家夥胡言亂語。

眼前突然有了點模糊的景色，她驚奇地發現視線居然開始聚焦起來。

五花八門的思緒和畫面被丢進火爐裏烘烤，像是融化的蠟油那樣，滴答一下從爐子裏滾落。

——然後飄散的靈魂終于墜地。

寬大的披風随着光影搖搖晃晃，混沌的顏料定格成濃豔的紅，把她那點微弱的心跳“滴”的一聲激活了。

“……紅鬥篷？”

爆破的火光仍然籠罩在四面八方，在這樣密集猛烈的攻勢下，實在很難找到幾片完整的土地。

她眨眨眼，看向它的身後。

本該砸毀這片區域的冰棱被紅蓮騎士獸撕裂，破碎的冰點炸在腳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在“我居然還活着”和“這家夥居然保護我了”兩者間，她抛出了自己的第三個感慨：

“你怎麽在這裏？”

距離上一次見面才分開了一個章節的時間，追尋自我的紅蓮騎士獸又重新出現在了“沒用的人類”面前，語調硬邦邦的：

“不識好歹的女人，我還是跟随伊古德拉希爾一起毀滅人類世界吧。”

不識好歹的女人沒有骨氣地雙手合十：“對不起，偉大的紅蓮騎士獸大人，我覺得我們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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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春偶爾會覺得，如果整個世界“轟”的一下瞬間重開，能夠快到人類的大腦和身體來不及感受痛苦，那麽死亡大概也沒那麽吓人。

才怪。

就剛剛那一瞬間，她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點怕死的。

“……那就是你們的神嗎？”

“是的。”

“長得真的很醜。”

紅蓮騎士獸忍不住側目：“作為神決定消滅的物種，你真的很放肆。”

“但我還活着。”千春動了動冰冷的指尖，深吸了口氣：“你違背了伊古稀巴爛的意志，救了本該死掉的我，和我的家人，不是嗎？”

“它出現在這裏，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簡單又直白，好比西瓜正中間的第一口最甜、1+1永遠等于2、顏料盤裏的顏色調不出白色——

DATS失敗了。

他們沒有說服暴怒的神明，甚至無法判斷是否仍然平安無事。對于伊古德拉希爾來說，要拯救數碼世界的辦法仍然是毀滅人類世界。

千春嘆了口氣。

“那你還回來做什麽？”

……還回來做什麽呢？

紅蓮騎士獸聽過人類的哭喊，也見過數碼獸的悲鳴。這場由倉田引起的巨大風波不分晝夜、不分空間地肆虐侵蝕着所有的生命體。它花了一點時間意識到，伊古德拉希爾做出了錯誤的審判——

對“生”的渴望，不管是人類還是數碼獸都沒什麽不同。

這一點，墨丘利獸看到了，管狐獸看到了，顱骨獸看到了，如今它終于也看到了。

“那個……之前聽薩摩說到過的……千春的數碼獸搭檔，就是你嗎？”

有誰打斷了一人一獸之間的對話。

紅蓮騎士獸回過頭去，看到那對人類夫婦正在打量它。

……搭檔？

它不回答，聽到對方繼續問：“你叫什麽名字？”

“紅蓮騎士獸。”

它曾經肆意破壞過這裏，見慣了人類恐懼和憎惡的眼神，可它垂下眼，只看到兩人朝它露出溫和的微笑。

他們朝它鞠躬：

“謝謝你保護了我們，紅蓮騎士獸。”

實驗室裏的人齊刷刷地跟着鞠躬：“謝謝你！”

沉甸甸的感謝壓在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腔裏瘋長，不善言辭和交際的紅鬥篷不自在地挺直了背，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連千春也不知道做什麽反應。

不久前還叫嚣着讓人類去死的家夥，一轉眼身上就被貼滿了感謝的标簽。劍拔弩張的氣氛近得好像就在昨日，破冰的速度又快又突然，無論是她還是紅蓮騎士獸，大概都還沒有做好成為誰的搭檔的準備。

可是“緣分”、“羁絆”一類讓人覺得熱血沸騰的詞，本身就是不怎麽講道理的抽象存在。

她想了想，決定跳過這個話題：“你要去富士山頂嗎？顱骨獸在那裏，你的神也在那裏。”

紅蓮騎士獸悶悶地“嗯”了一聲。

緊接着，千春就被推了一把。

她往前趔趄了一下，回過頭去，發現栗原夫婦正朝她擺擺手。

“一起去吧，你不也是DATS的一員嗎？”

“……正常爸媽會把小孩往最危險的地方推嗎？”

“正常小孩也不會背着爸媽幹危險的事。”

“那不叫危險的事，那叫正義制裁。”

富枝不搭理她。

她往前走了幾步，拍了拍紅蓮騎士獸冷冰冰的盔甲，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千春就拜托你了。”

……到底是誰拜托誰，明明她才是可以決定那家夥進化與否的重要存在好嗎？

千春一時語塞。

遠遠的，能看到獨屬于顱骨獸的、和番長獅子獸顏色不一樣的數碼之魂，像是一棵巨大的樹，用脆弱的枝幹堪堪吊住那個下墜的星球。

神靈高高在上，不在意世間的苦難。

她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心念一動，數碼之魂便輕而易舉地燃燒起來。

白色的光點跳躍在指尖，她突然意識到，就像電子系統會定期更新一樣，這雙手不再只能操控冰冷的機械，她如今也和她的同事們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了點什麽。

她想了想，問身邊的究極體：“要帶我一起去嗎？”

——要成為我的搭檔嗎？

事實上，它能夠出現在這裏，從神的手中保護了人類，本身就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紅蓮騎士獸的身影頂天立地，幾乎是方圓百裏最明亮的顏色。它低下頭，目光掃過這群弱小的人類，最後神奇地停留在自己手腕上那條磕磕巴巴的、原本不屬于自己的紅色綢帶上。

它半跪下來，朝它的選擇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