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期一會（二）
一期一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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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了也沒用。
伊古德拉希爾的攻勢密集激烈，千春死死抱住紅蓮騎士獸的胳膊，試圖跟上它躲逃的刁鑽走位。狂風順着氣管倒灌進她的五髒六腑，把靈魂攪合成救命的形狀。
她想要發出尖叫，結果一開口，只發出脆弱的幹嘔。
一山還有一山高，伊古德拉希爾抽紅蓮騎士獸就像它碾壓弱小的人類一樣簡單，正所謂開團一時爽，逃命火葬場，大概就是千春和它現在的狀态。
被打倒在地的時候，她及時地捂住了臉，避免吃到破相的苦。
長長的、和人類世界裏的植物看起來并沒有什麽不同的藤蔓停在她的鼻尖，在即将戳進她的眼眶前，被斜刺而來的長槍捅了個粉碎。
斷裂的藤蔓噼裏啪啦落在荒瘠的地面，神不悅地看向長槍的主人：
“紅蓮騎士獸，你竟敢為了人類背叛我。”
“如果你自诩是我們的神……”紅蓮騎士獸擋在千春面前：“如果你是神，那麽你就該知道，我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叛徒的話，我不想聽。”
伊古德拉希爾不搭理它。
它的态度冰冷僵硬得甚至有些離奇，仿佛面前并不是守護它多年的下屬，只是一攤冷冰冰的、無足輕重的數據。
千春不信神，也沒見過活的神，可無論是傳統文化還是現代認知，以“神”的定義來與伊古德拉希爾相比，它都似乎太偏激、太刻薄、太無情了。她明白這位神明的憤怒，深知憑借自己或許無力改變任何，可她不懂的是——
“放任數碼世界繼續下墜的話，兩邊都會大傷亡的。如果你想拯救數碼世界，不該先幫助顱骨獸把它推回原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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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滅了人類，這一切自然就能結束了。為此，我可以接受犧牲。”
“——包括你身邊那個和顱骨獸。”
……啊？
她覺得有點難以理解，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找到這個巨大白色生物體的眼睛，結果失敗了。
“……難道它們對你來說是無關緊要、可以随意抛下的嗎？”
“為了修正錯誤的結局，是的。”
“那那些誤入人類世界的數碼獸，還有在數碼世界遭受時空亂流折磨的數碼獸，也都是可以犧牲的嗎？”
“當然。”
“你所謂十惡不赦的人類，是倉田一個人的惡。他改造數碼獸的時候你在哪裏？他收集數碼獸生命能量的時候你在哪裏？他找到貝爾菲獸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如果你意識到了他是個該死的混蛋，十年前他向數碼獸們開第一槍的時候你就該把他殺了！他現在死了，造成你挽救不了的後果了，你無能狂怒，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不作為、不願意聽下屬的想法——”
她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富士山頂的海拔太高了，缺氧帶來的暈眩感塞滿大腦。從這裏往下看，城鎮被模糊成無數跳躍的、星星點點的火光，滾燙悶熱得讓人窒息。
她從火光裏逃生，可神不知道火光裏的是什麽。它聽不到震耳欲聾的哀嚎，看不到被鋼筋水泥活埋的生命，聞不到廢墟的味道。它是只遵循結果的無聊代碼，認定了“人類滅亡”的輸出結果後，不管丢入怎樣的前置條件，都沒辦法再跑出別的答案。
“那你在拯救什麽呢？你聽不到大家的聲音，我只看到你一直在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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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明劈頭蓋臉地砸來怒火時，千春那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腦細胞們竟然出奇統一地拼湊成一個唯一的念頭：
和神擡杠這麽狂野的事情，可以刻在她的墓碑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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顱骨獸覺得自己蠻倒黴的。
它在數碼世界混跡多年，結果被口出狂言的人類男人一拳打碎了無敵的盾牌；然後它來了人類世界，結果被口出狂言的人類女人波及，伊古德拉希爾的怒火無差別亂轟，讓它本就強弩之末的身體雪上加霜。
承受不住巨大苦痛的藍色騎士猛地跪倒在山頂。那顆巨大的數碼星球随着它的脫力迅速跌落到一個令人心驚的距離，幾乎能聽到看不見的次元壁被撕裂開來的刺耳嗡鳴——
下一秒，有誰從它手裏穩穩接住了這顆幾近墜毀的星球。
“！？”
風聲呼嘯，它側過臉，視線渙散再聚焦，看到八足馬獸紫紅色的眼睛。
在它身旁，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彙聚在這裏的、本該在世界各地的、仍然存活着的皇家騎士們。它們橫在自己和伊古德拉希爾的中間，自發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你們……”
千春從八足馬獸的掌心探出腦袋，打斷它的欲言又止：“你再多掉線幾分鐘，我就要考慮在我家門口給你立一個墓碑啦。”
“你再多胡說八道幾句，我也會考慮去數碼世界給你立一個的。”八足馬獸如是說。
禍害遺千年，伊古德拉希爾的狂轟亂炸沒有了結她，八足馬獸的速度比紅蓮騎士獸和劈頭蓋臉的藤蔓更快，以雷霆之勢将口無遮攔的反骨仔撈回人間。
薩摩把她揪到身邊：“你老老實實呆着。”
千春：“哦。”
人的成長速度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想當年她還會被成熟期吓得哇哇亂哭，如今連至高無上的卡密撒嘛她都敢碰一碰。一想到這裏，千春覺得自己還真是蠻了不起的。
她擡起頭，看到皇家騎士團們正雄赳赳氣昂昂地和頂頭上司分庭抗禮，看起來可靠又氣派。
這個陣容實在是豪華過頭，幾乎堪比黑曜五将加入複仇者聯盟、黑小虎和七俠八劍合璧、黑暗四天王大戰啓示錄獸，哪怕是神都忍不住為此發出質疑：
“你們要幹什麽？”
“我們只想要個答案。”
領頭的聖騎士眯起眼，赤紅的暴龍劍在左手出鞘：“伊古德拉希爾，拯救數碼世界真的需要這麽多犧牲嗎？”
“優勝劣汰、适者生存的道理，連你也不懂嗎？”
“——懂個屁啊！你根本就是想幹脆炸毀兩個世界然後去新世界重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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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神擡杠這事兒也就灑灑水啦。
兩秒鐘後，千春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奧米加獸沒有成功和它的神吵起來，因為還不等它做出任何回答，從天而降的大門大就一拳頭打在神潔白堅硬的軀殼上，以萬夫莫開的英勇氣勢打斷了這段對話，于是“值得刻上墓碑的狂野大事”的标準立刻翻倍。
“……別太荒謬。”
她轉了轉幹澀的眼眶：“那可是神。”
“是的，我知道。”
托馬站在她的身邊，語氣平靜得仿佛大門大只是打了一團棉花那樣。
“對大來說，那大概只是個欠揍的大塊頭吧。”
“真想不到這會是你說出來的話。”
千春忍不住動了動手，蹭到少年溫熱的手背。
活的。
DATS是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在大家都做好了他們消失在數碼世界的心理準備時，沒有任何預兆地介入了這場戰鬥。爆裂模式的究極體能力比肩皇騎，将神都短暫擊退了幾步。
托馬聞聲看她，附和道：
“是挺不可思議的。”
他大概接連在數碼世界經歷了幾場棘手的苦戰，白色的袖口落了點灰，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有一點零碎的血印。
最初那個冷靜理智又唯物主義的小少爺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殘破的世界倒映在他的眼中，他攤開掌心，數碼之魂洶湧澎湃，在他的瞳孔裏留下一簇明媚的藍色焰火。
“我現在竟然在想，總有人願意挑戰不可能，也總有人能成功……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能是我們呢？”
有人死去，有人祈禱，有人哭泣。
而有人試圖反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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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富士山裂開一個巨大的縫，從山頂到山腳，露出猙獰磕巴的地脈。閃光暴龍獸倒在那裏，沸騰的雙翼熄了火。
轟。
天崩地裂，山巒崩解。城市的剪影從地平線的那一端碎裂蒸發，脆弱的地下避難所開始坍塌，整顆星球好像徹底壞死了那樣，以肉眼可見的、無法挽回的速度迅速腐爛。
神冷眼旁觀着反抗者殘破的模樣，終于肯回答最初的那個問題——
“舍棄？”
它轉動巨大的身軀，血紅色的顯示屏倒映出人類慘白的臉。
“我是數碼世界的神，我的決定是絕對的。”
轟。
漆黑的雷光翻湧，劈在大的腳邊，在渾濁的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人類曾肆無忌憚奪走那麽多數碼獸的生命，我們的痛苦和仇恨無可估量，我的裁決是成千上萬數碼獸們的意志——”
它憐憫地點評道：“而你，你們，竟然妄想與這些意志作對，真是愚蠢又可笑。”
……不對。
酸澀腫脹的情緒堵住口鼻，郁人爬起來，抱住獵鷹獸。
“……你說的不對。”
富士山上的冰雪融化在他的腳邊，變成無限冰壁、變成嚼到的第一口珍珠、變成墨丘利獸的大手和雪人獸的眼睛。
“這個世界上……也有許多理解人類的家夥，也有願意與我們并肩作戰的家夥，有真心期盼人類和數碼獸能和平共處的家夥，就因為違背了你的意志，你就要連它們一起消滅嗎！？ ”
“你是在說皇家騎士嗎？”
伊古德拉希爾冷笑一聲：“不過是些愚蠢的、和人類勾結的叛徒。它們選擇了你們，就和你們一起去死吧。”
地面的裂縫越來越大，大門大怔怔地和縱橫的缺口對視，突然捏住了頸間的項鏈。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拯救這個世界呢。
經歷了那麽多的挫折與挑戰，目睹了那麽多犧牲，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卻要被不管事的混賬神一巴掌拍死——這樣的結局簡直比抄了年級第一的答案仍然挂科、補考還被六個老師一齊監視還要令人難以接受。
冰冷堅硬的金屬質感嵌進汗涔涔的掌心，他用力收緊，那根項鏈硌到手骨，傳來一陣細細密密的疼痛。
形容不來的情感在血肉和骨髓裏翻湧。數碼之魂如有感應般地從他的掌心蔓延開來。它越燒越亮，直到籠罩他的全身，變成一道頂天立地的橙色光柱。
他伸出手，感覺自己隔空抵住了什麽，于是福至心靈，用力一推——
“……人類世界和數碼世界一樣，有花鳥蟲魚，有稀奇古怪的食物，有愛打架的混賬，有能夠和你說笑的家夥……我們是為了這些而戰鬥的。”
嗡——
最初只不過是幾個人類的數碼之魂，可很快的，有更多的光接二連三地亮起來。
烏龜獸從昏暗的地道裏走出來，黑白兵棋獸從城市的廢墟裏爬起來，大門家的數碼獸們從窗戶裏跑出來、山頂的礦石獸趔趄着站起來……
一道、兩道、無數道。
從數碼獸的身上，從人類的身上。
“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遵循我們自己的意志和心繁衍生息，沒有任何人能夠審判我們的未來——包括你這什麽事也沒做的神。”
嗡——
如有呼應般，細碎又暗淡的光從數碼世界貫射而來。
無限冰壁的牆面開始動搖，茂密的森林抽出新的枝葉，被安頓在綠洲裏的孤城發出一聲又一聲響亮的嗚鳴。
山巅、海邊、樹林、沙漠。越來越多的光在兩顆星球的各個角落亮起來，積聚在富士山頂，明亮溫暖得幾乎能照亮整片龜裂的天空。
它們是被忽略的細碎火種，落入林間，被風一吹，轉瞬之間變成燎原的烈火。
“我們希望人類和數碼獸能夠共存，所以，我們會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好這兩個世界！！！！！！”
手裏的重量突然變輕了。顱骨獸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源源不斷的力量奇跡般從它的身體裏湧現出來，它站起來，發現這顆星球竟然跟着上移了幾寸，甚至大有一副要一鼓作氣被推回原位的氣勢——
它大笑起來，回過頭去，看向無動于衷的神明。
“您看到了嗎？這才是我們的意志。”
神的眼睛明明滅滅，最後變成一串跳躍錯亂的代碼。
“理解不能。”它點點頭：“根據錯誤代碼401指令，放棄程序，将全系統移至新世界。一切妨礙程序運營的事務，全部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