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賜婚

賜婚

蒸籠冒出的騰騰熱氣模糊了顧時殷的視線,他看不清老板的樣子,半響後,他擡頭道:“謝謝。”

老板擺手笑:“甭客氣。”

包子鋪對面的酒樓異常熱鬧,主客喧嘩,觥籌交錯,酒樓第二樓面相大街的一間屋子裏坐着一位墨衣男人,此外,他身後還站着數位身着侍衛服的侍衛。

透過雕着複雜紋路的窗子,白楚的目光緊随着那道白色身影。

他收回視線,平日裏略顯陰冷的眸子低垂着,伸手執茶杯飲了一口茶,道:“護好他。”

侍衛齊齊拱手:“是。”

白楚站起來,偏頭看了看樓下,像是要把那道身影永遠記着,他看了很久,而後轉頭擡腳朝門口走去。

――

瑜城被屠後,瘟疫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控制,首輔大人又不知從哪裏得來了解瘟疫的藥方,全國上下歡樂至極,瘟疫這個災患算是解除了。

一座城換來的舉世太平。

留下的唯一诟病就是萬人被殺,首輔大人手段殘忍,冷漠無情,草芥人命的名聲越傳越響,導致百姓一提首輔二字便是心驚膽寒。

瘟疫持續了大半年,在這一年中無數個家庭破碎,數不清的百姓慘死街頭,在瑜城那片焦土裏,無數亡靈不得安息,在皇宮門前鋪着青石的路,任雨水沖刷,那股令人膽寒的血腥味終是不散。

皇宮也蕭條了很多,明明還是那個鋪着琉璃瓦的屋檐,還是那個塗滿朱紅漆的城牆,還是那個巍峨雄偉的宮殿,也還是那群人,可是那股落寞蕭條怎麽也掩蓋不住,熱鬧只在每逢佳節,衆人齊聚一堂時,而宮宴盡散後,皇宮城就像玩累了的巨獸累了,又重新沉寂了下去。有時宮女隔着一堵宮牆,聽着宮牆外模糊的歡聲笑語,徒增悲涼之意。

誰人都知整個皇室只有光熙帝一人,無兄弟姊妹,無父母長輩,甚至連後宮佳麗都無。

沒有皇室沖突,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後宮腥風血雨,說起來孑然一身也沒什麽不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孤獨,宮中的人都知皇上話語極少,也不喜熱鬧,如此便認為皇上更是煩聒噪之人,說話的人少了,人也少了,皇宮的冷清也不是沒有緣由。

君卿殿內,身穿青色衣袍的男人正站立在桌案前,俯身提筆寫着字。

顧時殷寫着寫着,心思不知怎的就飄忽了,身邊了承允出了聲,他才回過神來,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暈染開來,很快形成了一處黑團,他把筆放下,再無心思繼續寫。

這是他登位的第六年,瘟疫已經過去了,什麽都在開始變好,可有些東西卻失去了,失去的是什麽他有些茫然,但是他知道失去了已經回不來了。

殿內安靜空曠,他身邊除了承允再無一人,婢女侍衛也被遣了出去。

承允整日在他耳邊念叨宮內太過清冷,人煙味兒極少,他不以為然,冷清嗎?不吧,至少還有人的呼吸聲。

他與白楚也極少見面,早朝是唯一自然可以見面的方式,可是那人卻不常來。

就在他以為白楚快淡出他的生活時,他來找他了。

這人總是這樣,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及其自然的來找自己,随時來随時走。

可是自己不行,他做不到。

他心裏有見不得人的心思。

紅色珠簾輕擺,鈴铛響聲空空蕩蕩,白楚就站在他面前。

兩人對視着,顧時殷忽的低頭,他問:“你找我……何事?”

“臣前來,是為請皇上賜婚。”

顧時殷神經緊繃,像是猜到了什麽,他道:“賜誰的婚?”

袖子的手早已因緊張而蜷縮,臉色更是煞白,是他想的那樣嗎?賜婚……

白楚看着他:“為臣賜婚,與丞相之女百裏兮。”

顧時殷差點兒沒繃住神态,他沒答話,殿內沉悶的空氣壓得他喘不上氣。

半響過後,顧時殷努力揚了揚嘴角,咬牙道:“好。”

白楚一走,他就撐不住了,他跌落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嘴唇更是沒有絲毫血色,眼裏有些茫然,百裏兮是誰?他竟然沒有印象。

搭在扶手上的手蜷縮,因用力導致骨節泛白,顧時殷扯了扯嘴角。

那是什麽樣的一個女人呢?

他看上的,定是極優秀的。

――

桌案上燭光忽明忽暗,燭光映在顧時殷的臉上,更襯得他的臉色雪白。

現在是盛夏時節,空氣煩悶,晚風都帶着燥熱,承允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沉默,以往都是陛下不開口,他便不開口。

但是今天他道:“陛下,今日奴才聽宮女嚼口舌,無意間聽着了一則笑話。”

顧時殷沉默了一會,有時候他真的懷疑承允的底細,他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對自己很好,自己煩了,他會開導會勸慰,傷心了,他會想辦法逗笑,無聊了,他會陪自己聊天。

在很小的時候,身為太子殿下時,顧時殷就知道,他的情緒不可外洩,所以不管發生什麽,他都能也習慣于在外人跟前保持面上的平靜,夜晚空無一人時,面臨一次次的情緒崩潰,他也習慣了默默承受消化。

所以他給人的印象成了鎮定冷靜,清冷話少,無人知他夜晚時是何種模樣,從太子殿下到皇上,他受人尊重,受百姓愛戴,在別人眼裏,他風光無限。

可是承允好像能窺視他用清冷築成的表面,不管他如何掩飾,他都能敏銳察覺自己的情緒變化。

承允不會一語道破,他會婉轉的根據自己的情緒變化做事,他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好像都在告訴顧時殷,我知道,我知道你平靜表面下的波濤洶湧。

他好像每次都知道自己情緒波動的原因,所以他從不會踩到雷點,一次是碰巧,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呢?況且次數多得數不清了,承允自他登基以來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到現在已經六年了。

都說帝王心,難猜測,可是和承允的每一次對弈,他都敗的潰不成軍。

這人知他喜好,知他禁忌,知他內心所想,甚至知他對白楚的心思。

他是誰呢?

顧時殷沉默不語,身後的承允也不再出聲,好像剛才的那句話未曾說過一般。

顧時殷笑了一聲,這人又知他不想說話了。

“你退下吧。”顧時殷道。

承允低聲應了一句,人退下了,只剩下顧時殷一個人,他盯着放在桌案上的卷軸。

賜婚……

他呢喃着,提筆不知從何下手。

寫什麽呢?

茲聞當朝丞相之女百裏兮……品行端正……賢良淑德……

他寫着,手突然頓了一下,忽的把寫了一半的卷軸扔到地上。

‘德’的筆畫順序又錯了,白楚看得出來的,看出來後,心情定會不好,他重寫罷。

賢良淑德……賢淑大方……樣貌出衆……而今首輔……

白楚二字怎麽也下不去筆,他呆愣的盯着卷軸,心口又開始疼,他知道不能寫,寫下去那人就再也不可能屬于他了。

忽略心口帶來的疼痛,他咬牙提筆,手因顫抖有些提不住筆。

寫下白楚兩個字,字歪歪斜斜,和前面端正大氣的字體截然不同,硬生生的破壞了美感,看上去極為突兀。

他看了半響後,把卷軸扔在地上,又開始重新寫。

這次順利多了,每個字都寫得極好,筆畫順序也沒錯,寫到一半時,心口的疼痛不知怎的加了倍,他疼得臉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筆也從手中滑落,沾了墨汁的筆尖劃過卷軸,劃出了一條彎曲的墨線。

他手捂着胸口,臉色也沉了下去,另一只手把卷軸揮到地上。

為什麽總寫不好?

他不死心的又開始重新寫。

玆聞當朝丞相之女百裏兮品行端正,賢良淑德,賢淑大方,樣貌出衆,而今首輔白楚适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特将百裏兮許配白楚為夫人,擇良辰完婚……

他每寫一個字,心口的痛好像都翻了一倍,咽喉底一陣血腥味湧來,血自嘴角流出,沾染了衣襟,青色的衣襟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他眉頭一皺,趕緊放下筆,手掩着唇,一陣咳嗽過後,指縫間有鮮血流落,一滴一滴,滴在了卷軸上,血滴暈染開來,像一朵鮮紅的花兒綻放。

血止不住,他皺着的眉間萦繞着一股病氣,短暫的沉默後,他坐回椅子上,指尖輕觸了一下卷軸上的血跡,面上閃過一絲躁意,忽的把卷軸甩到地上。

沒關系,他重新寫。

将身上的血跡處理幹淨後,他提筆繼續,長長的睫毛垂下,映出一片淺淺的陰影,燭光照着他近乎白色的嘴唇,整個人身上繞着一股病氣,窗外夜色朦胧,細小微弱的蟲鳴聽不真切,宮女模糊的談話聲也融與夜色。

燭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夜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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