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戴銀鈴
戴銀鈴
完了。
顧時殷僵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心口的疼痛刺激着他回神,他擡手抹掉唇邊的血跡,正要說話,卻感覺到白楚走近,他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垂着頭,餘光瞥見黑色衣袍的一角,緊接着他看到白楚伸手,指尖碾過自己的嘴唇,觸感有些粗糙,碾得他的唇有些疼。
白楚的指尖劃至嘴角,接着往下,捏住他的下巴。
“怎麽回事?”
聲線緊繃,嗓音低啞,壓制着說不清的情緒。
顧時殷擡了擡頭,目光相撞,他抿唇,聲音幾不可聞:“中了毒。”
“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停頓了一下,嗓音越發涼薄:“顧挽卿,你真是好樣的。”
顧時殷見他收手,內心閃過一絲慌亂,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白楚轉身欲走。
他急忙伸手,抓着白楚的袖子,緊緊攥着,十指用力,骨節都泛着白,在黑色衣袍的映襯下,襯得手指越加白皙瘦弱,隐隐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他小聲道:“別走。”
喉間一陣癢意,他另一手抵着唇,咳了幾聲,聲音越發低:“我都這樣了,你還兇我。”
白楚微微偏頭,見他臉色蒼白,嘴角的那抹紅色顯得極為刺眼。
他斂下眉眼,抱住顧時殷,聲音有些啞:“不走,沒兇你。”
他将顧時殷抱起放到床上,緊緊的摟着,顧時殷又在開始咳嗽,一聲又一聲,白楚輕抿着唇,幫他順氣。
“挽卿。”
顧時殷應:“嗯。”
白楚沒再說話,下巴抵着他的發頂。
顧時殷靠着他,神色怏怏的,他很小聲的問:“生氣了?”
白楚閉眼,微微低頭吻了吻他的發絲,說:“我沒生氣,我只是……害怕,我在想,若不是我今日撞見,你要何時才與我說?或者是永遠不說?”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顧時殷的脾性,只要他不想說,他可以一直瞞着,瞞一輩子。
顧時殷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可能是心口越發疼,他的兩鬓都冒了冷汗,臉色也越加蒼白。
白楚看着他,見他疼得緊咬着牙關,嘴唇抿得更緊了,他一手攬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到他唇邊,低聲喚了一句道:“挽卿。”
“嗯?”
“別咬牙,咬我的手。”
看着他伸過來的手腕,顧時殷笑,然後費力道:“不怕疼嗎……”
“不怕。”
顧時殷偏頭,埋進他懷裏,聲音悶悶的:“不咬。”
白楚怕他會咬着舌頭,身體微微後仰,手掌托起他的下巴:“看我。”
顧時殷擡了擡眼,眼尾泛着紅,眸間還有朦朦胧胧的水霧,他疑惑,下意識答道:“看你了。”
“嗯,看着我。”
白楚道,然後吻上他的唇,他只嘗表面,并未深入,溫柔的碾過他唇上的每一處地方。
分開後,顧時殷輕聲喘着氣,他渾身沒力氣,靠在白楚懷裏,手指緊緊的拽着白楚的衣襟。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只望得見遠處的珠簾連成一片紅色,他動了動嘴唇,低聲說了句什麽,白楚沒聽清。
白楚低頭,俯到他唇邊。
聽見他小小聲的問:“你的字,是什麽?”
白楚低聲說了兩個字,顧時殷聽不清了。
外面萬籁寂靜,無聲響,一陣陣晚風吹動珠簾,香爐裏的熏香缭繞,張牙舞爪的侵蝕帶着冷意的空氣,風一吹,熏香便散了,散得無影無蹤。
紅色的床幔被挽起,白楚摟緊懷裏的人,靜默了半響,他低頭看了一眼,顧時殷閉着眼,呼吸漸漸平緩,只是手指依舊未松開,仍緊緊的攥着他的衣襟。
記憶漸漸明晰,白楚的眸光暗了暗,其實他從未忘記前世的種種,他什麽都記得,卻從來不願意去回想。
前世,他記得懷裏的這個人躺在床上,周身環繞着病氣,太醫說,恐時日不多。
他就站在床邊,放下了全部的理智,輕輕的喚着。
挽卿。
挽卿……
一聲又一聲。
沒有人回答。
他道,好起來吧,好了後,帶你爬屋檐去看星星,帶你去看陽州櫻花,帶你騎馬去西域看歌舞升平。
依舊無人回答。
再後來,他自北國回來,迎接他的是滿天火光及一片廢墟。
那天,君卿殿沒了,顧挽卿也沒了。
後來,君卿殿回來了,顧挽卿卻怎麽都回不來了。
他一直在想,為什麽不可以再等等?或者自己為什麽不能再快點?為什麽要選擇自/焚這種方式?是在報複他放火屠了瑜城嗎?
他的仇,他的恨,他的執拗,早已在前世漫長的等待裏消失殆盡,他被仇恨羁絆了一生,也因此克制了一生。
現在,他放下了,什麽都放下了。
已經看過了人生百态,只差守一人歸老。
他輕輕擡手,撩起顧時殷的衣擺,露出了潔白的腳踝,上面系着銀環,銀環上面是銀鈴,他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銀鈴輕響。
收回手後,他俯身到顧時殷耳邊,輕輕呢喃:“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你戴銀鈴嗎?”
因為,我想讓你走過的路,都有銀鈴聲響,這樣,我的挽卿在獨自一人行走在黑暗時,就不會孤獨了,而我,也能沿着你走過的路,追上你,與你并肩而行。
――
自那天起,白楚每日都會來君卿殿,顧時殷毒發的頻繁期過了,他也來,有時是午後,有時是傍晚,更多的是夜深後。
有一日,午夜時分了白楚都沒來,顧時殷以為等不到他了,便睡了,但因心裏放不下,睡得不熟,忽的聽見有人進來,顧時殷聞到雪松香攜着冷意,他睡得迷糊,便沒睜眼。
他感覺到那人在床頭站了半響,才撩開床幔,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淺淺一吻。
觸覺很軟也很涼。
待顧時殷睜眼,只剩下床幔搖曳,哪還有什麽人?他以為是夢,結果随意一瞥後便愣了……
不是夢。
睡前他擔心白楚來時,殿內昏暗,看不清路,便在桌案上風吹不到的地方點了兩根蠟燭,他還特意留意過,蠟燭只要不是人為,就不會滅。
想着,白楚若是來,就可以看清路了,沒來,也沒事,蠟燭點到明日也行,不礙事。
可現在,蠟燭滅了,兩根都滅了。
他笑了下,擡手摸了摸額頭。
――
一日午後。
顧時殷正在整理卷宗,殿內依舊無人,即使沒再毒發,顧時殷還是習慣性将婢女奴才遣出去。
近日入了冬,氣溫驟降,他将手指縮回袖中,忽的一件披風罩到了頭上。
他扒拉了一下,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繞到他胸口前,幫他把帶子系好。
顧時殷微微偏頭,看着白楚的側臉的近在咫尺。
他郁悶道:“你走路都沒聲的嗎?”
“不是。”白楚親了親他的臉,站起身:“怕吓着你。”
“……”顧時殷:“沒聲才會吓着我。”
白楚沉默了一會,道:“方才吓着了?”
“那倒沒。”
顧時殷答,第一次第二次可能會吓着,現在都不知道幾次了,都習慣了。
白楚在他旁邊坐下,道:“瘟疫藥方已經拿到了,已交給在瑜城的大夫。”
顧時殷問:“瘟疫藥方怎麽拿到的?”
“偷來的。”白楚懶散道:“左丞相府的藏書閣。”
顧時殷差不多能猜到藥方從哪來,但沒想到是用偷來的,他笑道:“我以為你會和百裏墨碰上,光明正大拿藥方。”
“暫時不想和他碰上,太耗時,偷的話,方便很多。”
“也是。”
白楚道:“瘟疫之事是百裏墨一手主導,牽扯到了青矜夫人,禮部尚書等人,以及十七年前的小範圍瘟疫。”
“禮部尚書?”
顧時殷蹙眉,禮部尚書他是有些印象的,當瘟疫消息傳來時,他就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要靜觀其變的大臣,在他的印象裏,禮部尚書為中立派。
“嗯,此事倒與他無關,他只是被百裏墨間接利用了,瘟疫消息傳來,他主張靜觀其變,是因他本人就比較小心謹慎,百裏墨利用他這點,讓他做出頭鳥來動搖你的決心。”
顧時殷點了點頭,白楚查到的他差不多能查到,他疑惑問:“十七年前的小範圍瘟疫?”
“十七年前,現在所說的鬼村,起先出現了瘟疫患者,但因青矜夫人在,瘟疫被控制,并沒有大範圍蔓延,也因此少有人知道,并沒有記載到相關書籍。”
“那場瘟疫是因鬼村坎精橫行,因此也稱之為鼠疫,而這場瘟疫是因腐屍。”
“百裏墨将鬼村裏的村民全部屠殺,并将屍體抛在荒郊野外,染上瘟疫的第一個人是一位樵夫,他在上山砍柴時,因野草茂盛被藤枝絆倒,說來也倒黴,剛好栽到抛屍的那個地方,據他所說,屍體腐爛惡臭,爬滿了細小蟲子,那片地方,寸草不生,土壤都是黑的。”
“在樵夫回去的第二日,他就高熱不退,直冒冷汗,咽喉和舌頭充/血并發出惡臭的味道,接着,情況持續惡化,家裏人也受到感染,然後,就是整個村子,所幸村子不大,人口不多,且與外界不長往來。”
“村裏有一戶人家,家中的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收到家中人的來信時,慌忙報給了當地官員,官員一個一個往上報,就傳到了太守李約那。”
顧時殷聽完,想了想問:“此事與百裏兮有關系嗎?”
“百裏兮?”白楚眯了眯眼,面無表情道:“沒關系。”
說完,又道:“她和百裏墨之間倒不像父女。”
顧時殷愣道:“那像什麽?”
“百裏墨把她當已逝的愛人,她把百裏墨當仇人。”
“你說,這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