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日後,離京十多裏的迎将臺上,一襲金龍皇袍的熾皇親自領着群臣設下迎典,等待着即将凱旋的大軍。
經常領兵親征的羅修武對這場面并不意外,然而讓他在離迎将臺還有好一段距離便勒停馬的,卻是前方高臺上帝王身後的那抹橋影。
能在此般重典上陪同帝王身畔,想來入宮後的她定是萬分受寵。該是替她寬慰的……可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悶窒是為了什麽……
想什麽呢,不過是一介來路不明的女兒家,何須挂懷。狠狠甩去腦中莫名思緒,撩過身後披風蓋住半坦的前胸,羅修武擡手做下指令,長腿往馬腹一夾,英姿飒爽的領着大軍朝前奔去。
登上迎将臺,羅修武卸下臉上的胡狼面盔,單膝跪地,“微臣羅修武見過吾皇萬歲萬萬歲。”
“太尉請起。此仗贏得漂亮,朕甚喜。”原負手身後的熾皇擡手作勢,随即側了身,“太尉離京數月,想必未曾見過朕新添的義妹,陽黧。”
乍聞熾皇話語,羅修武有些意外,原來伴在君側的她竟被冊封公主而非嫔妃,沉滞的心莫名的有了絲釋然。
然而在他拱手行禮後,緊接而來的卻是讓他措手不及的愕然及惱怒。
太尉府裏的書房內,坐在書案前的羅修武一臉陰沉,英挺的眉眼像打了結般蹙着,為的卻不是攤在眼前的邊防軍報,而是——
“爺,公主她、她在池畔脫了鞋說想下去泅水……”
“爺,請恕老奴無能,實在無能教導公主禮儀……”
“爺,公主說您若不陪她吃飯,她便要餓死自己……”
短短數日,諸如此類的話語,羅修武已聽了不下數百次,向來不必為府中大小事費心的他被擾得恨不能再披甲上陣,寧願在戰場上以命拼敵都好過面對此般失控的狀況。
可偏偏此際天下太平,沒什麽仗能讓他打,而一道天殺的聖旨更讓他莫名其妙地有了個由平民變成公主的未婚妻,還讓她入住太尉府中學習禮儀及持家,結果才幾日光景,這太尉府就被搞得天翻地覆,就差屋頂沒給掀了去。
思及此,向來斂穩的心便又升起熊熊怒火,這皇帝準是吃飽撐着,沒事封了個來路不明的妮子當公主也就罷了,竟然還塞給他當妻,到底是嫌他這太尉當得太閑,還是存心想看好戲來着。
向來不喜受制于人的他為了這事曠朝了幾日以示抗議,偏生貴為皇帝的嚴熾書不為所動,只派玄殷以丞相身份來勸他幾句;玄殷八成也是這鬧劇的幕後推手。于是盛怒的羅修武也只能在城郊那片竹林裏狠揍了兩人一頓洩氣,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認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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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呀!不得了呀……”府內老總管白着一張臉,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邊嚷邊沖了進來。
“又怎的?天要塌了嗎?”
合上軍報,擡起頭的羅修武也沒個好臉色,那不怒而威的神情霎時把個老總管吓得膝蓋一軟,連忙跪在地上抖着老聲嗓道:“公……公主她爬上屋頂了呀……”
“該死!”
一句低不可聞的咒罵後,原坐在椅上的高大身影瞬間消逝,徒留下邊抖邊急着起身追上去的老總管。
斂風樓裏,安靜祥和的氣氛此刻顯得凝重,甚至還泛着一絲詭谲。
向來從無女子出入的寝院前廳裏,正坐着一名俏生生嬌滴滴的姑娘家,此般景致在太尉府內可是大忌,因為這裏就連打掃伺候等事都是男仆來做,而非婢女所為。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哼一聲,因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子賜下的太尉夫人,況且人還是讓氣頭上的當家主子給一把拎進去的。衆多識相的想活命的家仆早就有多遠逃多遠,逃不了的也全都原地裝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一個不小心給卷進了暴風圈,死得不明不白。
“哇……你的輕功好厲害哦,怎麽學的呀?教我好不好?”
被摔坐在椅上的陽黧,真的是被摔的,即使他已經拿捏了力道,可那剛強的蠻勁仍是害得她小屁股挺疼的,興奮地直喳呼,完全忽視那氣到發黑的臉色。
“你有點公主的端莊好嗎?”甩開她巴在臂上的手,一臉溫怒的羅修武極力壓下急促的心跳,忿忿低吼。
一手揉着小屁股,一手扯松了硬被挽上的發髻,陽黧忍不住嘟着唇回嘴:“什麽叫端莊我根本就不曉得,況且這啥公主是熾書哥哥自己封的,又不是我想當的。”
見她披散着一頭微卷長發,舉止粗魯的揉臀,羅修武只覺得額際生疼,既無奈且無力的開口:“再不然也該有點姑娘家的規矩。”
“規矩又不能吃,何況熾書哥哥還有玄殷哥哥都說我這樣極好,要我做自己呀。”
……野得不像話叫極好?!那兩人根本存心慣着她來整他吧。
壓根沒發覺自己因她口中對他人的親昵稱謂感到不爽,羅修武憤惱地負手轉身,“我不管他們怎麽說,你既入我太尉府便得聽我的。”
“原來你這麽霸道呀……”聽到他那狀似命令的強硬語氣,陽黧愣了下,咕哝了句後便又咧開了笑,腳步一轉,嬌小的身子便又繞到了他身前,“那我聽你的,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我是不是就可以随時跟在你身邊?”
……分明就是在訓她,為什麽她還能笑得這麽可愛?
縱使心中仍是消極地抗拒着,可羅修武仍因那看似無賴卻又天真無邪的笑顏而有了一絲軟化。
“我可以随時賴在你身邊對吧?你會喜歡我的吧,是不是嘛?”
陷入無端掙紮的思緒因被使力搖晃而回神,羅修武深邃的目光只望了眼前人一眼,便堅決地移開了臂上的柔荑。
“聖命指婚,由得我喜不喜歡嗎?”淡淡地撂了句話,羅修武頭也不回的踏出前廳。
……由得我喜不喜歡?意思是……不管如何,都是喜歡的!也就是說我随時想跟着黏着賴着他都可以呀!傻怔了下,被獨留在原地的女孩瞬間像是頓悟了啥大道理般,樂乎乎地歡跳起來。
到底是他不擅言辭,還是那妮子壓根聽不懂人話?好不容易甩脫了像個陀輪般跟在身邊轉的陽黧,羅修武不由萬般感慨。
自從他将她自屋頂上抓下來後,她便成天跟在他身邊繞,嬌小的身子老是冒冒失失的跌倒,明明摔腫了臀、跌傷了膝也不怕痛,站起來拍拍灰,又追着他跑。
就算他煩不勝煩地對着她吼,她仍有辦法笑得痞痞的,沒臉沒皮地說?
“人家就喜歡你嘛,不是都說夫唱婦随,所以我賴定你了。”那不屈不撓的精神,真真讓他在無奈之餘也深感佩服。
但縱使如此,行事向來謹慎的羅修武仍是沒有忘記她出身不明這點,私下派出幾名間衛去查探,卻是查不出個所以然,而他經由相處時的觀察,也大抵将這妮子的性子摸了個七八分。
在宮中待了數月的她,根本視規矩如無物,愛笑愛玩的野性子每每讓他真心覺得她骨子裏的魂,若不是個男孩便絕對是頭小蠻獸,然而對禮教束縛感到不耐厭煩的她,卻會因為想被他笑揉着頭誇聲好乖而聽話害規矩。
而那打死不退厚顏無賴背後的笑臉,淨是“我喜歡你”的心意,縱然他總弄不懂她何以對他這般愛戀,但那不存心機的無邪真心卻也讓他不自覺對她的舉止有了些許縱容。
例如此刻——老總管正為了她用綱子撈起水池裏的魚來烤,而緊張兮兮的猛搓着手。
“由着她去吧,只要小心別引着了火。”
“可公主她撈起的是您好不容易養活的龍鯉呀。”
“她許是餓得狠了,魚再養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