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輩子留給我

下輩子留給我

我聽到有人在哭,好像是小白兔。我想開口讓她別哭了,卻是連動舌頭都費勁。

耳朵邊嗡嗡嗡的,又像是有人在說話,聽不清楚,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

“九枝……”

我好像聽到沈遇在叫我,又好像是我娘。

無論是誰,都別哭啊。我在黑暗中掙紮,像是掙脫一張厚重的網,用盡了渾身力氣,終于睜開了眼。

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反複适應了好幾次,眼淚都流了一臉了,我才完全睜開了眼睛。

像是走了一條非常非常長的路,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頭,累到沒有力氣說話,沒有精力思考,甚至有些認不清楚每天到我床前的人。

娘親,皇帝舅舅,沈樓月,舅母以及幾個嫂嫂,紅袖添香……還有誰沒有來?應該還有人的,我有些記不清。

養了幾日,我能坐起來了,也終于想起了那個名字。

“沈遇呢?”狗崽子活膩了,這種時候敢不出現!

紅袖端藥的手一抖,湯藥撒了一地。

我視線轉到添香臉上,添香低下了頭。

沈樓月從端着新的藥碗從外面進來讓二人退下。

“沈遇呢?”

“表姐,喝了藥,我帶你去見他。”她坐到了我身邊,一勺一勺的喂我,如同往常一樣溫柔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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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口沉默的喝着,不再開口追問。

她的手在抖。

直到看到了沈遇,我才知道她為什麽抖。

我瘦骨嶙峋的坐在輪椅上看着他,他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回望着我。

那個意氣風發活蹦亂跳的沈遇,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呢?

哦,對了,小白兔說什麽來着?西域奇毒,只能一命換一命。危機之刻他服了血蠱,用自己的血跟我的一身毒血換了。

六表哥跟着宮裏的木太醫千裏迢迢奔往藥王谷求藥,怕是在回來的路上了。只是,沈遇撐不住了。

怎麽會呢?他怎麽就撐不住了呢?

“我以為我能撐得住的。”他笑了笑,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幾乎只剩了一層皮。

我動了動手指,沒敢伸手摸一摸他。仿佛他身上的那些被皮包着的骨頭下一瞬會穿透那層皮,直愣愣的朝我刺過來。我的指尖死死的按在扶手上,麻痹的感覺從那僵直的指腹上沿着指頭,沿着手背,沿着手臂,沿着肩,傳遍了全身。

“真好,你還活着。”

我的腦子仿佛也被傳染了,沒辦法去理解他的話。眼睛盯着他幹裂的嘴唇,努力的去分辨他在說什麽。

外面有人在壓低聲音嗚咽。好像是紅袖?還是阿月?我有些恍惚。她們好吵啊,吵得我都聽不清沈遇在說什麽了。我想張嘴吼她們讓她們閉嘴,卻發現張不了嘴,甚至發不出聲音。

“不用給我回應,九枝。”他虛擡起手,像是在隔空描摹我的眉眼,“江南的煙雨,北郡的落日,我一直想帶你去看看,怕是……去不成了。”

為什麽去不成了?沈遇,你要說話不算話嗎?

他喘了口氣,靜靜的跟我對視半晌,突然就奮力的朝我的臉伸出了手。終究是差一截,我心裏清楚,可是我動不了。

我只能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臉,反應不過來。

“九枝,我想你記我一輩子,又怕你記我一輩子,其實我好怕。”

他說着,整個人又往床外探出一截,終于摸上了我的臉。

好冰啊,比我之前用來砸他的雪球都要冰,幾乎是要将我的臉凍住了。

“這輩子找個人陪你,下輩子留給我,好不好?”

我愣愣的盯着他,喉頭發緊得如同要窒息。我好像應該點這個頭,可是怎麽也點不下去。我怕我一動作,他的手就從我臉上滑下去了。

“九枝……”

我如同驚醒一般,一把抓住了他掉下去的手。真的好涼啊,不止是指尖,他整只手,整個人,都比二月的春水還要涼上幾分。屋子裏的爐火似乎早就失去了它的作用,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風直吹着,吹到我的面上,讓我眼前模糊不堪,吹到我的身上,将我整個人都凍住了。

我順着他倒下去的力道,整個人從輪椅上撲了下來,倒在他床邊,趴在他身上,手忙腳亂的去擦他的臉。

怎麽就濕了呢,怎麽可以弄濕呢?沈遇,沈遇你快起來自己擦啊,我給你擦不幹淨了。

“啊……啊……”我着急的張嘴叫他,卻只能發出短促嘶啞的聲音。

沈遇,你怎麽敢的?就這樣丢下我,你怎麽敢……怎麽就舍得?

蕭九枝瘋了。

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聽着路過的百姓在侃侃而談。

是啊,我瘋了。我在天牢裏剮了劉尚書八十多刀,沒有一刀手軟。

他對于通敵賣國沒有任何愧疚之心,起初還敢叫嚣着讓我給他女兒賠命,可是後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能躺在血泊裏成為一攤爛肉。

我為什麽要給劉瑛那樣的貨色賠命?她只不過是想敗壞別人名節不成事跡敗露,回了劉府自盡而亡,她配嗎?

可是沈遇,我的沈遇。他一心投軍保家衛國,滿腔熱血沒有灑在戰場上,死在了這種蠅營狗茍的陰私算計裏。

我離京幹什麽呢?我得去看看江南的煙雨,得去看看北郡的落日,得去走一走沈遇走過的路。然後,去算該算的賬。

他想讓我平安喜樂。可是我現在只能做到前面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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