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撫綏萬方
撫綏萬方
我平安了,母親平安了,父親在北郡才能安心應敵,大晉才能在北齊的狼子野心裏屹立不倒。
還沒有看到江南的煙雨,我半道上就轉道北郡。
鎮南大将軍蕭啓重傷,北郡告急。國庫空虛,江南沈氏将身家盡數捐了,充盈國庫,以備軍資。太子殿下趙宸與六皇子趙秦請纓,領兵馳援北郡。
小白兔她說到做到,真的就幫我守着鎮南将軍府,守着我的家,守着我的母親。不,她已經不是小白兔了,她是德懿縣主,未來的秦王妃。
趙秦在堅持着他跟沈遇的信念,懷着一腔熱血終究是站在了戰場上。
趕到北郡的時候,戰事正酣。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江湖人,也是義無反顧的朝着北郡馳援而來。他們有的想一展身手,有的沖着大将軍蕭啓而來,有的想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一露臉,博得一個錦繡前程。反正都無所謂,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殺北齊,保大晉。
我心裏焦急擔憂父親的傷勢,卻在快路過鐵馬橋時被李虎按了下來。一群疾馳的人紛紛下馬,跟着他伏在了草叢裏。
“怎麽了?”我不解。
“不對勁。”李虎扒開草叢遠遠的朝架在兩座懸崖之間的幾條粗壯的鎖鏈編織而成的橋看過去,“那邊是北齊的地界,有甲胄的聲音。”
戰事時期,士兵無不整裝待發,有甲胄的聲音不足為奇。
“不,還有北齊特有的鐵蹄戰馬的嘶鳴聲。這種馬連頭上都帶了甲胄,所以嘶鳴聲比起一般的戰馬要沉悶許多。我在北齊見過。”
“鐵蹄戰馬?”我的心咯噔一下。
“對,鐵蹄戰馬,隸屬,北齊黑衛。”李虎咽了口唾沫,壓低了聲音,“北齊黑衛如今有一個不得了的統領,叫褚北,是個瘋子。”
褚北,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知道北齊褚家。那個大半的男兒,都命喪北郡的褚家。他與大晉有着血海深仇,恐怕也憎恨着守了北郡半輩子的我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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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我也憎恨着北齊。劉尚書用來下毒的藥,就是北齊人給他的。他們害了沈遇的命。
“那怎麽辦?”旁邊有人問。
“看樣子,他們已經強渡了鐵馬橋,想從這裏繞道,夾擊交戰地。”
“我們這些人擋不住。”我的視線在周圍來回轉動,終于鎖定了不遠處的樹林,“他們修整過後,必進林子。”
“對,妹子說得對,林子裏設伏。”一群人棄馬疾行,跟着李虎借着夜色摸進了茂密的林子裏。
我覺得我很亢奮。在北齊黑衛一頭撞進埋伏裏,我一劍砍了面前的一個黑衛的時候。溫熱的血濺了出來,灑在我的衣襟上。
喊殺聲震天。那群訓練有素的黑衛被這一群江湖草莽殺了個措手不及。铛铛铛的刀劍相接的聲音,仿佛戰鼓在鳴響。
我的經脈在跳動,在鼓動,在躁動,我的眼裏只有眼前身披甲胄的北齊黑衛,他們身上的弱點都被甲胄包裹着,不過沒關系,我可以一劍刺穿他們的脖子,一劍砍掉他們的手掌,一腳踢飛他們的頭甲,一把捏碎他們的骨頭。
我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複仇的惡鬼,貪婪的沐浴在他們的鮮血之中。
一聲尖嘯響起,一盤散沙一樣的黑衛迅速收攏重整,又回歸了那訓練有素的樣子。
“他娘的,真是褚北!”李虎罵了一聲,往我身邊靠了靠,“妹子,你是來北郡找人的,等會你自己找準時機先走,去交戰地報信。”
我怎麽可能走呢?他不懂,他們都不懂。這裏少一個人就少一個戰力。況且,我蕭九枝身體裏流的是蕭家的血,有沈遇的血,無論是哪一邊,都是好戰的。我骨子裏的驕傲告訴我,我不可能走,也不可能退。
“區區褚北而已,拖住了,我們就贏了。”我手腕翻轉了一下,将劍上的血珠抖落,“他過不去。”
“呵。”李虎還沒出聲,對面的褚北倒是笑了起來,“一個女人,倒是嚣張,那就先拿你開刀,給我殺!”
生死搏命現在才正式開始,我不要命的打法震懾了想要圍殺我的黑衛,被我反殺了幾個之後,褚北架住了我的劍。
他的眼底映着火光,刀刃卷着濃厚的血腥氣一次次的從我的肩上,從我的腰側劃過。
死亡離我如此之近,近到讓我的心髒劇烈的跳動。
我握緊了手裏的劍,心裏十分的清楚,此刻我提起的劍,下一刻就會變成別人捅向我的刀。就如同我當初的張揚跋扈,最終都反噬了回來。但是現在我身後是大晉,我退一分,大晉就險一分,我守一寸,大晉就安一寸。
“幹他娘的。”李虎砍翻一個北齊黑衛,在四濺鮮血裏又兇狠的沖了上去。
這群臨時組成的雜牌軍,沒有一個有臨陣脫逃的想法,這些江湖人骨子裏跟沈遇一樣,流淌着保家衛國的熱血。
“想不到你一個女人,也有幾分鐵骨。”褚北說着,刀鋒從我腦袋邊一晃而過。
我仰頭晃過,擡手摸了把臉。破相了,這混蛋!
“我可能沒告訴你我叫什麽。”我雙手握劍架在身前,與蕭啓一脈相承的血在骨子裏沸騰,“我叫蕭九枝,大晉撫綏郡主。鐵蹄欲踏我屍骨入大晉,那我屍骨就成山,成海,成為大晉與鐵蹄之間的天塹。”
褚北眼裏的光又亮了幾分,嗜血的意味更濃了。
“蕭啓的獨女,可真是太好了。”
好什麽呢?我沒有精力去追究。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腳下的地越來越黏膩,可是我們都麻木了。
他為了他的血海深仇為了他的國瘋狂的厮殺,我為了沈遇為了我的家為了我的國忘我的拼命。我們都變成了瘋子。
天色正一寸一寸的亮起來。昏暗的夜色終于要過去了,大晉的天,即将破曉。
“妹子!”李虎的咆哮聲幾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聾了,可是我擡不起手去捂耳朵,長劍早已殘缺掉落,只能握住已經插進我腹中的刀身死死的跟褚北争搶。
他終究搶不過存了死志的我,只得棄刀後退。
我扯了下唇角,露出了一點笑意。我蕭九枝魯莽了一輩子,終于讓我最後算計了一回別人。電光火石間,我甩出手裏一直握着的鞭子扯住了褚北的手,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将他往這邊扯,同時整個人往前面送。
腹部已經卷刃了的刀被我抽出,一刀砍掉了他的胳膊。他臉上的驚懼和痛苦讓我身心舒适。
痛苦嗎?侵犯大晉的計劃落空,報仇雪恨的願望落空,甚至丢了一只手……失去沈遇的時候,我甚至如同剜心。可惜他不能理解我的痛苦,我也不能理解他的。
戰城南,死郭北……朝行出攻,暮不夜歸……不夜歸……
“九枝!”不知道什麽時候,太子表哥撲到了我面前,臉上都還帶着未幹的血漬。
我躺在地上轉動眼珠,分辨了很久,才知曉不是錯覺。
援軍到了。
“表……表哥……北郡……”
“守住了。”太子表哥手忙腳亂的想要去捂我肚子上的傷口,可是沒用了,我自己都知道沒用了。
好冷啊,好像沈遇離開我的那天,四面八方的冷風都往我身體裏灌。
“九枝,撐住,九枝……”
“表……”我張嘴,吐出了一口血,索性也不喊了,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撫……撫綏……不辱……無愧……”
我想說,我沒有辱沒蕭家門楣,無愧于撫綏的封號,可是喉嚨裏只有血沫在翻湧。我已經看不見了,只覺得一滴滴的水砸在了我面上。
“你是我大晉當之無愧的撫綏郡主。撫綏萬方,大晉長安!”
“撫綏萬方,大晉長安!”
“撫綏萬方,大晉長安!”
沈遇啊,我好像聽到了千軍萬馬在送我。
沈遇啊,我沒有看到江南的煙雨,也沒有看到北郡的落日。可我守住了大晉。
沈遇啊,我又要讓娘親傷心了。
沈遇啊,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