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竹林七賢
竹林七賢
回到屬于我的院落,吃過廚娘做的白粥,因為今天較平時腦子轉的多,我還洗了個熱水澡。在21世紀時,只有夏天會天天洗澡,到了冬天因為天冷,不會出汗,我一個星期才會洗一次澡,到了這裏也延續了這個習慣。但今晚我破例了,或許是想洗走些精神上的疲憊吧。洗完澡後,食月看着我,她問我,
“女娃,你把那個老婆婆接到這裏來,到底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思念母親?”
“我……”我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兩者都有吧。“我不知道。”
“盡管我的母親和你的一樣,眼裏都只有弟弟,沒有我,她只給予我一點點的溫暖,那卻是我的唯一,唯一一絲絲的溫暖,雖然我們都不想承認,雖然我們看着母親把幾乎全部的關愛的眼神都給了弟弟,對我們卻是不那麽緊要的眼神,她永遠不會把緊張的眼神投給我,可每當看到弟弟摔跤,她卻趕緊小跑着去扶,那種從心靈從血液裏流露的溫情,我們永遠都輪不上。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連個孤兒都不如,因為孤兒尚能幻想如果她沒有離開父母,沒準她的父母會有多疼愛她,她會幻想自己像父母的掌上明珠一樣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小心呵護,但我們連這樣的幻想都沒有了,因為我們的父母吃了我們的幻想,他們把我們的幸福給吃了。盡管我們的父親眼裏都沒有柔情,但只要有我們母親一點點的關愛,盡管她不好,那卻是我們生命裏唯一的,唯一的愛,是不是?”食月的眼睛裏紅紅的。
我看着她,我不否認,我們的感覺差不多。
“每天就只做碗白粥,你卻給她比普通侍女多二三十倍的工錢,你知道有多少雙羨慕忌妒地眼睛在盯着她嗎?”
呃,我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都是你惹出來的亂子。”食月道。
面對食月的指責,我該無言以對嗎?嗎?——我靠,居然教訓起我來了。
小辣椒!也需要人成全,
“所以我需要你這個管家去平亂啊,要不然要你這個管家是幹什麽的?”我笑了,估計她就等我說出這句話呢。
“好,那以後我教訓奴才,你不許插手,不許心軟。”
“只要不弄出人命來,你随便。”我給予她最大的權力。後面,我想到什麽,補充道:“天狗可不是奴婢,沒事,你別招惹她。”
“嘻嘻,瞧你護短的,天狗那個祖宗,她不找我麻煩就不錯了。”
“說完了?”我是真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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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需要得到你的許可。”
“說。”
“明天我就不跟你一起出去了。”
“哦。”
“後天我想借天狗用一天。”
“小丫頭,你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後天,你自然會知道。”
“那誰給我駕馬車。”這個我可沒學過,真不一定立刻就能上手。
“可以讓其他的家丁趕啊。”
“天狗,進來。”
“主人。”
“剛才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
“我不同意。”
?
?
我和食月同時愣了,食月是感覺天狗居然會拒絕,我是覺得天狗的反應也太大了,就算不同意,也不用拒絕得這麽大聲吧。我們等着天狗的解釋呢,而天狗此時卻在腦補家丁的髒手扶我下馬車的場面,簡直就是玷污,娲皇聖潔的手指怎麽能被這髒手碰?娘娘一尺之內怎麽能有不幹淨的東西或人?這已經是天狗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的最近距離了,更近的,就是亵渎,不能原諒!
“天狗?”天狗對于我們的眼神詢問,悶不吭聲,我只好出言發問。
“反正我不同意。”
“只是讓你離開女娃身邊一天而已,怎麽就不行?”
“那些家丁的手,太髒。”
食月和我同時想到關鍵處,同時“哦”了一聲。
“這個簡單,我從府裏挑個伶俐的丫頭代替我,侍侯公子,三尺之內,別說是男人,就算是只公兔,也不讓它靠近女娃,這樣總行了吧。”
“食月,你是忘了嗎?前天你和我才剛剛平息一場争風吃醋。”
“這跟侍候公子有什麽”食月說到一半,猛然頓悟了,“确實不行,萬一那小侍女在車裏不規矩,公子是女子的秘密很快就會暴露。”
“嗯。”我和天狗同時點頭。
“女娃,你早就想到了?”
我笑得不置可否。
“早就想到了還聯合天狗一塊戲弄我。”
“我是覺得我的話比較沒說服力嘛,畢竟平時你和天狗雖然争吵,但必要的時候你還是聽它的比較多一點哦。”
“可是後天的事也很重要。”
“到底什麽事啊?”我和天狗一起發問。
“招!保!镖!”
“有我一個保護主人足矣。”天狗道。
“你能永遠不離開嗎?”
“當然。”
“萬一女娃需要你去執行任務呢?譬如說這次想要對付女娃的人到底是不是那個幕後老板。”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也許你是不世出的高手,能夠以一敵百,但雙拳難敵四手,若是有一堆高手纏住了你,再派另一堆高手對付女娃,你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怎麽第一時間出現在女娃身邊?你能分、身嗎?”
“我!”若是能用法術,自然能分/身出現在主人身邊,只是主人說過,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用法術的。但是在今天晚上回府的路上發生的那不尋常的說書事件後,天狗是不可能為了其他事而離開女娃身邊的。說不定有更污七八糟的煩心事會發生,天狗才不要離開主人呢!
“要不這樣,後天上午我們還是照常出去,中午提前回來,下午天狗歸你支配,如何?”
“這倒是個折中的法子。”
“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晚安,我要睡了。”
說着,上床,蓋好被子,閉眼,一氣呵成。
翌日正午,賭坊二樓臨窗處,立着一個遺世獨立的白衣公子,那身影清冷,纖細,微風吹動衣擺,越發出塵,只是白色帷帽下到底是怎樣一張臉,誰也說不清楚,因為這大半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除了——
“公子,吃飯了。”食月從賭坊後院小廚房一路把飯菜端到二樓雅間,居然氣不喘腿不酸,她真是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同時也深深體會到練武的好處。布好了菜,她家公子卻還是站在臨街的窗子前,她只好也走到窗前,順着公子目光往下尋。從這裏可以看到賭坊正門前所發生的事,和經過的人。一個家丁打扮的人此時手裏正将好像是一封信交給賭坊門口兩個門柱子之一,
“這位小哥,我是嵇康先生府上的家奴,煩勞把這封信交給容成公子。”
那門柱接過信封,看了看道:“容成公子是誰?我們賭坊沒聽說過有叫什麽容成的呀,這賭坊人這麽多,要不,你自己進去找找?”
“怎麽會沒有?是這家賭坊沒錯啊!”那家奴說着,又擡頭看了看這賭坊的門匾。
“天狗,你去看看。”
“是。”
“好了,再不吃菜要涼了。”食月把我拉到桌案邊,我坐在竹席上,取下帷帽,交于食月,開始動筷。
“你這人,讓你進,你又不進,讓你走,你又不走,找打呢?別影響我們做生意。走走走走走”賭坊門口,兩個看門的門柱子已經有些不耐煩,開始轟人。
“住手。”天狗清亮的嗓音阻斷門柱對來人的推搡。
“天狗小大姐。”兩門柱谄媚地笑着彎腰行禮。
天狗不理睬他們,徑直從那家丁手中接過信,道:“你先回去吧。”後,轉身入賭坊。留下兩個傻了眼的門柱,不停地跟那家丁道歉賠不是。自此,賭坊老板複姓,‘容成’二字不胫而走,在賭坊乃至铚縣悄然傳開。
不一會兒,天狗拿着請柬上樓來,
“主人。”天狗雙手将信交于我手。打開信一看,如我所料,是一封請柬,看來,他們沒有對出下聯。請柬的署名只有一個字:康。
嵇康府門前,與上次有些不一樣,馬車停住,食月提前下車,在下面等着扶我,天狗也才剛剛掀起簾子,我露出半個身子還未下車,朱紅的大門大開,兩個家丁跑出來,立在馬車前,待我下了馬車站定,便笑臉一路将我三人引進上次來過的嵇府客廳。還記得,那珠簾後的軟榻,很舒服。兩個家丁把我們引到這兒,打了個請的手勢,便自行下去了。打眼望去,今天并非嵇康一人,客廳中或站或坐,加上嵇康,有七人。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竹林七賢?
上方主位上的嵇康說話了,“容成小友,這六位是在下的好友,阮籍、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嵇康每說到一個人名字,那人便點一下頭,算是見禮了。
“康慚愧,昨日得公子上聯,确實絕佳,方知公子才華,遂與諸君共賞。公子莫怪。誰知結我七人之力亦對不出,于是諸兄弟今日聚于此,想知這下聯,為何?”
“偶?想不到純為了騙取先生琴技,胡謅兩句,竟成了絕好的上聯,先生昨日不還說在下,不學無術嗎?”
“這——”
“也罷,我便再胡謅兩句,成全了諸君。只是,若是對的不好,你們可不許趕人,在下今日來可是要學琴的。”
“好好好。”嵇康摸須哈哈笑了,“若是不好,也不敢趕小友走,小友且大膽對來。”
哼哼,從小到大,文科一向都是我的強項,姐雖然已經下學十幾年了,但姐從來都沒忘記過讀書,雖然從書本演變成了看電子書,但姐的詞彙量哪是你們這些古人可以想象的?只要不讓我寫毛筆字,其他的都好說。“下聯,就是——”我故意拉長了聲音,捉弄他們,吊他們的胃口,看他們都放下手邊的東西,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凝神傾聽,我才朗聲道:“風雷為鼓,雲電為旗,哪個敢戰?”
此聯一出,滿座皆驚,以為這少年年紀輕輕,憑那上聯已然可傲立于仕林之間,不想竟真能想出如此絕妙的下聯:
天地作盤,衆生作子,誰人能下?
風雷為鼓,雲電為旗,哪個敢戰?
不僅對仗工整,而且這氣勢上,下聯絕不輸于上聯,且上下聯互為呼應,缺一不可,似乎看到一個威風凜凜的戰将,一個所向披靡的戰隊,一種毀天滅地的氣勢,一個關乎人類命運的決定,一種世事如棋局的感覺,氣勢和氣氛比單獨的上聯或下聯更強勁,威懾力成倍攀升,境界上更是上升到無法跨越的高度。
“妙,甚妙啊!”
“真是絕了!”
“是啊,當真是絕對!”
“天地衆生,風雲雷電,人生如棋,棋盤如戰場,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子錯滿盤皆輸。”
“上下聯都藏着一個‘慎’字。”
“天地作盤,衆生作子,誰人能下?一子錯,衆生将走向何方?風雷為鼓,雲電為旗,哪個敢戰?一戰滅天地。是啊,哪個敢戰?不如不戰,務戰,止戰。可,又如何止戰?”
“公子上下聯堪稱絕對,其中深意,令康欽佩。今日得此聯,康甚歡喜,當以琴會友。”
這群人能悟出我出此聯的深意,倒是頗合我心意。生在亂世,真的能獨善其身嗎?這群人,再這麽逃避下去,只怕也逍遙不了幾日了。君子若沒有救世之心,我照樣是看不起,也看不上的。一般,能夠不為名利所擾,都是聰明之人,但聰明之人,不為亂世所用,不能減少傷亡,甚至終結亂世,也真是枉費了上天給他的智慧和一副好皮囊。
“慢着,”嵇康正要彈奏一曲助興,那個一直卧在一方軟席上飲酒,從我進到客廳一直到現在從未開過口說話的四十歲上下的男子睜着迷迷糊糊的雙眼慢慢朝我看來,莫非他就是那個‘唯酒是務’,擅長喝酒品酒的竹林七賢之一,沛國劉伶?只聽他說,“在下這裏也有一上聯,”複又打了兩個酒嗝繼續道,“‘琴棋書畫詩酒茶樣樣皆通’,敢問公子,下聯是什麽?”
“山河日月花鳥蟲渾然天成”
上聯後天形成,下聯先天生就,上聯情趣高雅,下聯超然物外,一個是世間才子,一個是世外高人,俺什麽都不會,就是會在境界上碾壓你,怎麽着吧!
那人聽了我的下聯,不甚了了,打着酒嗝繼續喝他的酒,跟沒聽見似的。嵇康只好來打圓場,“容成小友莫要見怪,我這兄弟常年以酒為伴,任性放浪慣了,小友且坐那邊,聽我彈奏一曲以助興。”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裏有一張空椅,我本來就是來聽嵇康彈一曲的,自然不會在意別人,便客随主便了。
待我坐下,天狗和食月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後,天狗在我耳後小聲提醒着:“公子,我聞此間氣息雜亂,這七人并非每個人都恬靜無欲的。”
我聽後,只小聲回複它四字,“莫言,聽曲。”
……
一曲畢,衆人沉醉琴聲中還沒回過神來,一連串掌聲從廳外傳來喚回大家神思,衆人朝廳門口望去,走進一人,白衣白靴,面貌清秀,皮膚白皙,看上去也就才三十出頭的樣子,笑起來很好看,很陽光,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暖男,帥哥。
“嵇康大哥今日與衆友小聚,本不該打擾,只是小弟實在想一睹那位能寫出‘天地作盤,衆生作子,誰人能下?’的小友的風采。”
“阿都,這便是容成公子。”嵇康見好友來看他,自然高興,連忙給好友引薦。
“沒想到如此年輕,小生姓呂名安,字仲悌,小字阿都。初次見面,這廂有禮了。”
“呂兄不必客氣。”我簡單回了一句。聽說此人恃才傲物,蔑視禮法,遇到比他有才華的才給好臉色,遇到不如自己的,便一點情面也不留,被他譏刺,想必是我的對聯連呂安仰慕的嵇康也難倒了,才讓呂安對我如此好态度。不過,我不喜歡這樣的人,他喜歡的是君子,我又不想當什麽君子,和他有交際,日後必遭他的毒舌。到時候,我肯定是沒功夫理會他的。
“嵇康先生,琴在下也聽了,今日天色已晚,便不打擾先生與諸君喝酒暢談了,告辭。”
“也好,小友記得明日來學琴哦。”
“實在不巧得很,明日在下家中有事,恐來不了,後天在下再來讨教琴技。”
“也好。”
拜別嵇康,我轉身領着天狗食月就走。
“嵇康大哥,安送送這位小友。”
“嗯。”
呂安追出廳門,與我并肩走在通往大門的走廊裏,
“容成公子要小心了。”
“什麽意思?”
“公子初來铚縣占據的那家賭坊,是我大哥呂巽的私産,大哥是家中嫡長,他怕開賭坊有辱家聲,會被父親責罵,所以一直都是暗中進行的。近日他攀上了司馬家的人,行事越發大膽,只怕會對公子不利。”
“他即是你兄,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能得嵇康大哥青眼有加的人,可不多,人品定然上乘,若是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未免可惜。其實剛才我一直在門外,君的文風大氣恢宏,聞之有超然物外之感,我想與君交個朋友。”
“我不想。”簡單三個字後,我走了。丢下呂安呆愣當場,
“你!”然後又好氣又好笑道:“這世上居然有比我還恃才傲物的人,這人我交定了。”
說完,回轉客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