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嵇康之死

嵇康之死

魏景元四年,蜀炎興元年(263)十一月,魏将鄧艾帶軍從小道突至成都城下,蜀國毫無防備,劉禪出城投降,蜀漢滅亡,共歷二帝43年(221-263)。三國鼎立的局面一旦打破,統一勢必不遠。景元四年的臘月,即公元263年,當我和天狗食月回到铚縣的時候,天空飄着鵝毛大雪,我出去的這十幾天裏,铚縣并沒有什麽變化,即使下着大雪,街道上因為快要過年的緣故,依舊十分熱鬧。可能是因為連日來在馬車上呆得久了,反而真到了地方,我卻沒什麽食欲。我看着食月一個勁往外瞟的小眼神,淡笑道:“想吃,就去買吧。”食月得了我的許可,歡呼雀躍地朝着包子鋪那熱氣騰騰香噴噴的大肉包子奔去了。

回到府裏,下人們早得知我要回來的消息,傍晚時分,我如願喝到了熱騰騰的白粥,至于下人婢子們的問安則一概被天狗擋下。在回來的一路上,因為貪看雪景,多轉了幾日,吃得十分不如意,方知古代的飯菜有多粗糙,或油膩或辛辣,我只能盡量喝白粥,但老百姓的吃食,盡都是些粗糧,剛開始覺得挺香,我也愛喝,但總會吃出些沙子,小石子什麽的,連白米也如是,不盡如人意。雖然魏蜀之戰并未波及铚縣周邊,但打仗時後方的糧草軍需,全系百姓在維系。現在,糧食也幾乎被搜刮殆盡,好在這場仗勝利了,不會作為戰敗國,加收更多的賦稅。打仗真的很苦,老百姓很苦。

回到铚縣的第二天,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總算停了,清晨庭院裏的雪被早早地打掃幹淨,

“公子。”

“公子。”

“公子。”

……

出了我的小院,走在通往大門的庭院石板路上,不住地有掃雪的下人向我問好,他們似乎比我被擄走前更加懂事了。也許是上一次,食月因為下人用一群老人擋我的道,被食月罰跪的緣故吧。路過中庭的時候,徐叔遠遠地等在那裏,手中握着一束白梅花,我上前一笑,随意道:

“徐叔的梅花難不成也讓人退了貨不成?”

“這個,這個,公子您,您——?”

“怎麽了?說話吞吞吐吐。”

徐叔看了看跟在後面的天狗和食月,二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公子不在铚縣的這十幾日,铚縣出了件大事。”

“什麽大事?”食月。

“嵇公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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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我隐隐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我試探着問道,“哪個嵇公?”

“铚縣還能有幾個嵇公?自然是嵇康先生。”

“公子,你去哪裏?嗳!食月,天狗。”徐叔看着公子突然離去,随後天狗,食月也紛紛離去,跟着公子走了,才意識到公子竟是并不知道友人去世了。這白梅花原本是他拿來準備給公子祭拜友人時用的……

嵇康府,我一路穿堂過室,無一人攔阻,或許他們見我平日裏随意進出嵇康府,已經習慣了吧。大廳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我卻似乎猶能聽見往日七賢齊聚的喧鬧,和安靜時清音流水的琴聲缭繞不絕,

“我還沒有月下賞梅,聽你彈奏一曲陽春白雪呢!”你怎麽就死了!思及此,我胸悶難當,難以控制,竟不住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公子,老祖說,你這具身體戒急,戒躁,戒傷情。”天狗硬頂着壓力說道。

“他是要我斷絕七情六欲嗎?我不是女娲,何況女娲也戒不了情。”我甩開天狗攙扶我的手,直向外跑去了。留下聽得一臉懵懂的食月在自言自語,“什麽叫‘我不是女娃’?老祖是誰?司馬家的爺爺輩嗎?嗳,天狗,等等我,公子……”

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我大口呼吸着冷冽又清新的空氣,讓它們填滿肺腑,讓我的心也剎時間恢複清明,我舒了一口氣,喃喃道:“嵇康,我早暗示過你,生逢亂世,避世不是安身立命之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個道理你不懂嗎?你以為你窩在這兒,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做,就能平安無事嗎?”說到此,我的鼻尖微微發酸,我又深吸了一口氣,道,“世人說你嵇康幼年便聰穎好學,博覽群書,廣習諸藝,又喜愛老莊學說。我想再找到一個像你這樣有才情、不世故又好脾性的老師,恐是難了。”說着,後面天狗食月也已追上,我準備擡步拾級而下時,卻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嵇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世說新語》引)”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伯伯背着雙手,向我走來,對嵇康的感懷之情溢于言表。

“山濤老先生?”山濤,字巨源,也是當世名士,“竹林七賢”之一,這個老頭今年都59歲了,嵇康比他小了19歲,這個年齡差絕對能做父子了,卻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果然在古代是沒有‘代溝’這一說的。

“稽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自稱‘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他的詩亦如此。小友當知得。”

“我豈不知,嵇康先生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崇尚老莊之說,骨子裏卻疾惡如仇,實則與當下官場格格不入,無法并存。司馬昭畢竟不是劉備,他沒有容人的雅量和耐心。”

“小友,莫談政事。”山濤立即出言止住我繼續說下去。

“咳咳,老先生,這裏風大,純還真怕閃了舌頭,別過。”我甩袖而去,上了馬車。

“公子,我們是直接回家,還是去賭坊看看?”天狗。

本來現在心情這麽糟糕,是決計不想去那種魚龍混雜的喧嚣之地的,可我離開了十幾天,也不知道現在成什麽樣子了,估計都亂成一團了,閉了閉眼睛,舒了口氣,“還是去看看吧。”

在我回到铚縣之前,賭坊裏流傳着一個消息,說我們得罪了同一個大官呂巽,呂方和嵇康都送進了監獄,我肯定也回不來了。當我出現在賭坊門口,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我嘴角勾起一抹極溫柔極燦爛的笑容,

“怎麽?這麽快就不認識了?”我的笑極溫柔,卻也冷到骨子裏,即使隔着面紗也抑不住這股子冷冽。

他們依舊不動,有的微微笑着,卻很僵硬,我走到他們中間,視線掃視着衆人,“剛才不是玩得很高興嗎?怎麽我來了,就不玩了?繼續啊。”

這時,那個代理老板從二樓走下來了,“哎喲,容成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大夥都盼着您呢!”

“這是怎麽回事?”我掃視着這些夥計和打手。這些人中,并沒有半年前被天狗從大街上招攬來的那十幾個混混,很明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人心浮動,那十幾個人被趕出了賭坊。

“是這樣的,大夥忙了一年了,我心想着,讓大夥放松放松,就今天一天,明天咱繼續開張,呵呵呵呵……”

“這話,你自己信嗎?”

“公子,你看。”天狗在我們說話時,已經上樓找來了這十幾天的賭坊賬目出入賬本,上面有一大筆錢不知去向,估計是看到連嵇康和呂安都栽在呂巽手上,我又十幾天不歸,想必在呂巽不斷派人擾鬧後,賭坊又認回了從前的東家,還有一筆錢是送給了當地的縣官。這個縣官倒是兩邊都不得罪,呂巽和賭坊雙重油水,一個都不放過,照單全收,只當我死了嗎?好你個官官相護,官民勾結啊!

“拿下!”天狗本就随時待命,一聲令下,那胖老板還沒反應過來,已成階下之囚。

“把他送交官府。”我左手負于身後,轉身掃視衆人,“至于其他人,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待我重新回來,我不希望再看到現在這個樣子。”

說完,我大步出了賭坊。

早晨的時候,路上的積雪還沒有清掃幹淨,現在已經清理的七七八八,也是時候讓這兒的人知道,我女娃不是好惹的!

上車前,天狗問道:“主人,那他?”這麽胖,塞在哪兒啊?

“拿根繩子,把他綁在馬車後面。”

“是。”天狗照做,然後和車夫一左一右駕着馬車向縣衙飛奔而去。有它在,這馬車肯定不會颠簸,但後面那個四肢遲頓的胖子,這一路上,就可想而知了。

铚縣官衙,大堂,

“吵吵吵,吵什麽吵,這都快晌午了,何人大膽在外面擊鼓啊?”

“大人,要不要等你吃完午飯再審啊?”我微風淺笑,款款而談,走上堂來。

“你!那個什麽?容成純!你不是死了嗎?”

“把他給我揪出來!”我命令天狗道。

音未落,天狗已經跳上案桌,揪住縣官衣領,“你說誰死了?”

縣官被人突然憑空提起,又面對天狗氣得發綠的兇狠眼神,憶起上次被打的凄慘之狀,早吓得腿軟,估計天狗此時一松手,他準掉到桌子底下去,“我嘴賤,本官睡糊塗了,容成公子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啊。”

“大人,在下自從經營了這賭坊,你也不少拿好處,怎麽在下剛離開幾天,大人就翻臉不認人了呢?”我随意地擺弄着賬本道。

“那呂巽是咱大魏鎮北将軍、冀州牧呂昭長子,而且他是晉公(司馬昭)身邊的長史,我這小小知縣,得罪不得啊!”

我轉過身,背靠着案桌,不想看他那副慫相,天狗适時插進來,道:“看來是我的拳頭還沒有吃夠,還記得我走之前你是怎麽說的嗎?”

“我,我,我是答應絕不找賭坊麻煩,我也确實沒找啊!”

“你!”天狗氣結。

“天狗,松開他吧。”

“哼!”天狗狠狠地将他摔回座椅上,縣官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為自己緩了一口氣,便親自搬着座椅到案前一旁,

“公子大老遠跑來,想必累了,公子你坐。”看我不為所動,他繼續賣好,依舊舔着臉候在那兒,“公子您坐,我給您擦擦。”說着,便用寬大的官府袍袖殷勤地擦起椅子來。

“你不當店小二當真暴殄天物啊。”

“公子教訓的是。來人,給公子上茶。”

“不必了,天狗,把人帶上來。”

“是。”

當胖老板那胖乎乎跟肉墩似的身體被天狗拎着摔在知縣面前,臉腫得跟豬頭似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兩眼無神的樣子,但依稀能辨出這人是誰。他也傻了眼,心知這胖子是呂巽的人,不能翻臉,可眼前這白衣公子,也着實不好打發。

“知縣大人,這個賬房監手自盜,你看怎麽處理?”

“這——”

“天狗食月,我們走。”不聽他狗嘴裏能吐出什麽,我便招喚天狗食月走人了。

“這,這”知縣望着我三人離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臨跨出縣衙大門前,我警告道,“我不希望再在縣衙以外的地方看到他。”

走出縣衙大門時,天狗問道:“主人,您是要為嵇康報仇嗎?”

“是又怎樣?”還有呂安,此人除了恃才傲物看不起比他文采差的人外,沒別的毛病,就憑在呂府時,他是真的關心我,想幫助我,就憑他這份心,我也該為他出口惡氣,“去找出呂巽迷/奸呂安的妻子徐氏的證據,我-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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