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蘭陵王(二)

蘭陵王(二)

山谷清幽,漫山遍野的綠色,在這陽春三月裏,桃花開得正旺,偶有幾只黃鹂杜鵑停在枝頭清脆低鳴,和着柔和溫暖的春風,還有花香和瑤琴作伴,天狗也時時伴我左右,這樣無拘無束的閑适日子,可說得上惬意二字。人生至此,也當知足了吧。

我正在彈琴,這幾天我總算會彈琴了,在這深谷之中,兩耳不聞戰事,一心修習琴藝,我發覺,只要我真正靜下心來,彈琴只是指随心意動的事。我第一次在實踐中切身體會,彈琴,心境最重要。雖然算不上天籁之音,但也普普通通能入耳了。相信只要找個名師,用心多實踐一段時日,我也可成一代名手。只可惜,我只想找像嵇康那樣灑脫不羁的人。至于那種只想以琴博個天下名的俗人,不找也罷。其實,在這山谷裏自娛自樂,沒什麽不好。

“主人,高長恭受傷了。”我彈興正濃,天狗突然跑來禀告我。

“傷得嚴重嗎?”

“能不能醒過來要看天意了,這是軍師說的。”

“不是說,是高緯賜毒酒飲之而死嗎?”我喃喃道。是我讓天狗注意高長恭的情況,我只要知道高緯會在什麽時候害他,好創造機會偷梁換柱,瞞天過海。平時小事是不用禀報的,只須重大危機,生死攸關時報我一聲就可以了。

“主人?”天狗在等待主人新的指示。

不管怎麽樣,總要去看看,說不定是歷史記錯了呢?“随我去看看。”

當主帥大帳的兵将都在看着他們的殿下病危,那閉緊的雙目,那一腦門子密密麻麻嘩嘩往外冒的汗珠,和那夢中不斷發出的呓語,甚至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折磨牽動着幾萬大軍的心,這些高長恭平時的心腹大将,他們此刻只能在高長恭床前站着,握緊雙拳,什麽也做不了,個個心裏默默祈求高長恭能熬過這一劫時,沒有人注意到我和天狗是怎麽出現在這周圍守衛森嚴的大帳裏的。出于軍人的敏銳,大将軍斛律光下意識地拔劍轉向身後,直朝我刺來,劍氣震開了我的白紗帷,露出玉雕冰蓮般的剔透膚色,驚為天人。斛律光雖然一向不近女色,也常常伴在長相柔美的高長恭左右,但也被這般絕世容顏驚得急急剎住手。他家殿下已經是他平生所見,大齊公認的第一美男子,沒成想,還有比他家殿下更俊美的男子,如果說殿下平時一身白衣柔柔淺笑的樣子,像極了潔白無瑕的水仙,眼前白衣少年的清冷氣質,便像極了冰山上的聖潔的雪蓮。劍尖在我喉嚨處停住,喝道:“什麽人?報上名來。”雖然都是美男,但氣場完全不同。我臉上帶着微微淺笑,如雪蓮綻放,冬雪初融,陽光般明媚,淨水般潔淨,同時手指微動,暗運法力,把從三十六重天帶下來的蓮池淨水中的一滴送入高長恭因失血過多而幹裂的唇瓣。

“在下複姓容成,名純,字清玉。”

容成?斛律光在嘴邊輕輕念了一遍,這不是剛才殿下呓語中的兩字嗎?他偶然聽了一耳朵,只這兩字聽得稍微清楚些。同時,他腦中閃過去年夏天,他去金墉城的郡王府找高長恭議事,因為已經是戰場上生死相托的戰友,是多年的好兄弟,就沒讓人通報,進他書房時,無意間看到他書桌上潔白的宣紙上,那兩個大字:容成。殿下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樣,敦厚溫良,謙恭有禮,端方有節,忠義無雙。

“咳咳,原來你叫容成純,清玉是你的字。”一個虛弱的男音,雖然病中有些沙啞,聲音依舊好聽溫柔。

“殿下,你醒了!”斛律光喜出望外,吩咐帳外侍衛道,“快去請大夫。”

“不用了。”高長恭打斷道。

“大夫說熬過來就好了,但總要再找大夫看看方才穩妥。”斛律光堅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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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容成”他想說姑娘,看我一身男子裝束,改口道,“容成公子就是大夫,你們都下去吧。”

斛律光想留下來,他看了看我和天狗,最終因不好違拗殿下的命令,便最終也出去了。

待大帳裏完全靜下來後,他招呼我到床前的凳子上坐下,雖然疼得直出冷汗,他卻還勉力保持着笑容,他的眼睛裏像是有星光在閃爍,“我可以叫你純嗎?”

我點點頭。

他垂眸不知在想什麽,然後複看着我,虛弱的笑容令人心疼,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過于蒼白,似這等絕世美男,嬌弱起來的病态美,恐怕這個時候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沒人會去拒絕,

“純兒,更好聽些。”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欲望,只是單純得覺得這樣叫,好聽。像一個女孩子家。他望着我,我無可無不可地道了一聲,“随便。”雖然我們不熟,但看他病得嘴唇都呈一片慘白之色的份上,我何必跟一病嬌公子一般見識呢!

他一直看着我笑,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你是怎麽受傷的?”其實不問也知道,高長恭夜襲突厥大營,突厥糧草被燒,統帥被殺。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突厥因這一戰的失利而被迫一路撤退的大軍。

“純兒,你是特地來看孤的嗎?”

我并沒有回答他,“你現在傷成這樣,突厥也暫時元氣大傷,不能再犯大齊,你應該會回金墉城駐荜吧?那畢竟是你的大後方,草藥醫治什麽的也方便。”

“那你呢?”

“我無拘無束,自小在山裏長大,若你來看我,我随時歡迎。”

我只是用蓮池淨水幫他解了箭傷毒性,同時彌補他失去的血氣。他還沒有娶親,沒有芒山大捷,《蘭陵王入陣曲》尚未問世,這一箭要不了他性命,只是餘毒難清,失血又過多,他的身體也是元氣大傷。我将來可是要讓他修仙的,想想我這血氣不足的身子,即使有仙法滋養已經兩千年有餘,依舊常現虛弱之象,很多事都力不從心,精力不濟,我希望高長恭修仙後,能是個健康狀态正常的神仙,畢竟那些凡間的‘病西施’偶爾看到便可,也覺賞心悅目,那是另一種美,可天天看,那就糟心了。尤其高長恭一代戰神,美男病怏怏的樣子雖然養眼,但我更想看到他春風笑淺,守護一方天地,淡然看世的那份自在與美好。歲月靜好,蘭陵還在。——真好。

(這就是我想要的。)

他第二次來找我,是來跟我告別,因為他要班師回朝了,皇帝召他回邺城。邺城,又是邺城,慕容沖出生的地方。若不是我親自下令把他的肉身和魂魄封于北海玄冰之下,我甚至懷疑,這是鳳凰星君稍改了樣貌,又被玉帝罰下界來受劫。畢竟高長恭和慕容沖都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而且他們的容貌都是偏陰柔型的美男子,且都出生皇族,且都在很小的時候便有軍職在身,且都能征善戰。

他說已經和北周簽訂了停戰協議,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他的封地,我說:“有空,會去的。”

他又向我走近兩步,想說什麽,嘴巴颌動,卻知,這種事情不能勉強,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眼神柔柔地看着我。這還是第一次靠得這麽近。唉,長得如此柔美,眉眼彎彎,丹鳳之目,若非眉宇間在見到敵人時才會攝出的幾分殺氣,幾分犀利,倒真像那藏在深閨中精心養護的美嬌娘。看樣子第一次的見面,他确實有懷疑我是敵國奸細,此時溫柔得都快凝出水來的目光跟那時相比,少了幾分對敵的狂傲和霸氣,倒更想讓我撺掇他穿上女人的衣服到大街上走兩圈了。陽光從後面穿過他的身體,斜射在他的臉上,能看見臉上細微的絨毛。吹彈可破的肌膚,晶瑩剔透,我都感覺餓了,想上去咬一口。

高長恭回到邺城沒多久,便被賜了婚。成婚後沒多久,周齊邊地便重起了戰事。于是,高長恭離開新婚妻子,重新回到戰場。有一天,他跑來跟我說,“我喜歡你。”

最後一個字音未落,“啪”地一聲,我打了他一巴掌,他依舊笑着看着我,目光柔柔的。我看着他,問道,

“你不生氣嗎?”

他依舊笑着看向我,他的眼裏有柔柔的陽光,還有我。此刻,此時此景,讓我想到我的初戀,那時,我任性,活潑,有女兒家的小性子,和我的那個他相處的每時每刻,他總是帶着柔柔地笑容看向我。和他相處的那段時光,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也從沒見過他對我不高興過,總之,他從沒對我紅過臉。于是,我就想看一次他發脾氣的樣子,我說各種氣人的話挑釁他,想惹他不高興,甚至還打了他耳光子,我就是想看看他發脾氣的時候有多吓人,可是我失敗了,他至始至終連一個不悅生氣的眼神都沒有留給我。他真的很寵我。記得有一次,我不舒服去婦科醫院做檢查,結果是宮頸炎症,醫生說我身體不太好,不容易懷孕。在打點滴的時候,他來了,我哭着把醫生的話告訴他,我說我可能生不了小孩懷不了孕,你要不去找別人吧。他伏在我身上,用他柔柔的笑容安慰我,輕輕地将我抱在懷裏,對我說:“那就不要小孩,将來抱養一個。”可是,終是錯過了。只怪,當時太年輕。

高長恭的笑容像極了他,可,高長恭畢竟不是他。現在的我,也畢竟不是當年那個天使般純潔,調皮可愛的少女。他的笑容太晃眼,我只能背轉身去不去看,“我們做普通朋友就好。”

他略有些失望,“是因為鄭妃嗎?”

“你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對人家負責。鄭妃她是個好姑娘。”

我的意思一目了然,高長恭此刻內心五味雜陳,也登時明白,即然娶妻,又何必與另一個姑娘暧昧不清,這樣只會害了人家,終究給不了什麽承諾。最後,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高長恭,別再奢望了。他腳步虛浮,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背後再也看不見那木屋的一角,他才稍稍停下,“純兒,我的純兒,我們終究是錯過了。雖然這一世,我無法讓你喜歡上我,也無法做到讓你滿意,但我定會護你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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