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年期03

更年期03

聯誼舞會大清早就開始了，李愛華從泰國回來之後對誰打招呼都先喊一句薩瓦迪卡，朋友圈裏薩瓦迪卡了一長串，下面跟着她的代購清單。

“各位舞隊朋友，各位中老年朋友，我們木瓜小區第一屆聯誼舞會能夠成功舉辦，離不開以下群友的鼎力支持啊！”

李愛華掏出紙來讀了一串本次捐款比較多的群友，清風明月，靜水流深，知足常樂，開心是福……一串串人生哲理讀完，誰也不知道誰比較清風明月，誰比較知足常樂，但點到名肯定有人擺擺手謙虛一笑，旁邊的人立即對上號，下面一片嘻嘻哈哈。

李愛華說特別感謝我們美隊朋友們的支持啊，木瓜小區是一家，讓我們美隊小隊長顧憫上來說兩句。

李愛華不太懂年輕人的梗，她起草的演講稿裏說“請我們美隊上來說兩句”，顧憫自然扛不了盾牌，和美國大帥哥也扯不上關系，趕緊掏出筆修改一番，不至于鬧出笑話。

說是舞會，其實更像聯歡晚會，一方紅毯鋪好的講話臺上放着兩簇鮮花，挂橫幅一條：慶祝木瓜小區第一屆聯誼舞會圓滿成功。底下幾張大圓桌，坐得很有次序，兩張桌上是舞隊成員，預計要被湊到一起的兩對被急着分別簇擁在兩張桌的中心，另一張桌是美隊成員，空了一把椅子。

顧憫為了今天特意胸前戴了朵花，像勞動代表似的款款上臺。

“幺！兩！二！三！起！”

徐愛國拍桌為號，這桌人齊刷刷扭過頭看顧憫。徐愛國從座位底下掏出一個小音箱擺在桌子上，美隊的幾個中老年人齊刷刷地鼓掌。

音箱裏徐徐播放：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國……

顧憫握着話筒愣了愣。

徐愛國：“嗐，放錯歌了，再來。”

這桌人重新鼓掌。

流淌的音樂聲：“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的時候連舞隊也跟着鼓掌，大家一起唱起生日快樂歌，徐愛國舉起音箱，美隊那邊響起整齊劃一的：“群主！五十歲大壽快樂！”

“啊顧憫你生日啊，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李愛華顯然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站上臺搶走話筒，大喊她要發紅包給顧憫慶生。但美隊和舞隊不在一個群，李愛華翻到小區業主群，發了個一百塊的紅包。

舞隊成員和美隊成員：顧憫生日快樂！

徐愛國熱淚盈眶，好像他今天找到了一百個帥哥圍繞他似的，顧憫看着迅速刷過一頁又一頁的恭喜之聲，業主群裏有人不知道顧憫是誰，也跟着祝福了兩句，不知道怎麽着就開始了紅包接龍。

徐愛國擠眉弄眼，顧憫只好：“謝謝大家。”

但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五十歲大壽已經過了幾個月了。

她忍住沒說，只好跟着發了個紅包，在美隊特別發了個紅包，方盈年搶了，跟了一句：生日快樂。

祝誰生日快樂呢？顧憫象征性說了幾句大家好好玩，跌在座位上打開私聊，上次聊天還停在她對方盈年說回來時買把蔥的一段字，方盈年發語音回複說：好的，收到。

說句很矯情的話，顧憫覺得方盈年越來越不把她當回事了。方盈年變得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也不在乎她會不會吃醋，顧憫從小家教嚴，老了也繃着一身體面，可方盈年自打年初以來，突然變得市井氣，跟別的女人一樣，老了就扔開面子沒什麽體面矜持，好像換了一個人，對什麽事都心不在焉。

就拿買蔥來講，她清楚記得四十歲的某天她打電話給方盈年說回來時買蔥，方盈年就會問要什麽蔥，大的小的，粗的細的，蔥葉多一點還是蔥白多一點，今天吃什麽？如果她不回答，就會謹慎地各買一點回來，确保她做飯什麽都不缺。

上次買蔥回來，顧憫特意叮囑說要買小蔥，方盈年拎着一捆山東大蔥回來，往廚房一丢什麽交代都沒有。

她沒有人可分享這種心事，只好對妹妹講，妹妹說：“嗐，她肯定外邊有人了。”

她妹妹經常用“外邊有人了”當理由和她丈夫打得頭破血流天昏地暗，雌雄雙煞每天都懷疑對方“外邊有人”，顧憫不以為然。

可“外邊有人了”這五個字的确戳中了顧憫的心思，她對方盈年的信任的确超越了結婚證的法律效用，但她不信愛情，七年之癢多了去了。她十五歲時就認識方盈年，算起來都三十五年了呆在一起，方盈年沒和她打過架，大聲吵架也少，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就是種盆花都看膩了，何況是人。

她倒是沒覺得膩，方盈年很好，過一輩子她心如止水，不吵架不打架就比妹妹強。

可方盈年呢？方盈年今年特別古怪，本來也是安安穩穩的一個中年女人，再過十年就是個平平靜靜的老太太，但突然發起瘋把小區裏的同性戀和老瘋子都聚起來成了美隊，還挂上人家男明星的屁股，取名秀美河山，大有耍流氓的嫌疑，而且，方盈年在她面前也不再掩飾對年輕肉-體的欣賞和渴望，看電視劇都會呦呵兩聲說這個美女身材真好看，以一己之力給木瓜小區老年群體帶來一股歪風邪氣。

木瓜小區誰家老太太大半夜在網吧大喊德瑪西亞，誰家老頭大半夜看玄幻小說拔網線都不行要蹲陽臺蹭別人家網，誰家中年老男人半生老古板，突然開始沉迷ACG，一問，絕對有方盈年的一份功勞。

也不是說這些老年人自己沒有主動性，方盈年煽風點火前人人都有點兒小火苗，背着子女偷偷摸摸搗鼓，方盈年沒有子女肆無忌憚，鼓動中老年人立即光明正大發展發展興趣愛好。顧憫理解興趣愛好，誰來鼓動都好，唯獨方盈年不行，方盈年仿佛是一夜之間發展出了幾百種興趣愛好。這種感覺仿佛是顧憫認為自己和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同床共枕三十年，突然這個女人搖身一變說她其實是個外星人一樣驚悚，顧憫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方盈年。

她沒辦法給這半年來發生的一切一個合理解釋。

而且方盈年還記錯她生日了，三十五年來頭一次，顧憫過錯了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