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年期05
更年期05
情報有誤,李穗穗胳膊沒脫臼只不過是軟組織損傷,但是她為人矯情非要打石膏,醫生捏着筆搓着臉難為了好大一會兒終于等來了顧憫,顧憫一來,李穗穗忍着痛把手臂放下原地站起:“我沒事兒了我回去上課了!”
方盈年:“嘿,這祖宗。”
顧憫:“怎麽摔的?”
李穗穗眼觀鼻鼻觀心,把頭一垂:“嗐,還能怎麽摔,就路上滑摔倒了嘛……二姨,我晚上想吃炖豬蹄,大補。”
耳朵就被捏起來了,顧憫還沒使勁兒李穗穗就嗷嗷直叫:“疼啊疼啊二姨,我不吃豬蹄了我吃雞爪還不成嗎?大補啊!”
把李穗穗送回學校,顧憫揉着眉心一陣喘氣不勻,眼睛一斜,方盈年對後視鏡搔首弄姿,往一張老臉上貼了兩個紙星星,顧憫拉她胳膊:“你別跟李穗穗學,多大人了都?她青春期你也青春期?”
“穗穗可沒往臉上貼星星,誰跟她學?”方盈年沒意識到顧憫話中重點。
“我的意思是,別天天貧嘴,看李穗穗每天欠揍那樣。”顧憫試圖正面解決問題,方盈年摘下紙星星給她臉上貼了一個。
“她欠揍那可是你顧家基因,可勁兒揍,我不光不攔着還要給你遞雞毛撣子。”
顧憫摘下臉上的星星揉成一團摔在座位上,方盈年似乎知道她覺得星星幼稚,掏出幼兒園女生才會買的彩色貼紙,摘下一個金色月亮往顧憫臉上招呼。
就像非禮什麽黃花大閨女似的,方盈年動作魯莽,顧憫年紀大了,想象這個金色月亮貼在自己臉上的場景,耳邊就要響起驚堂木聲恍惚變成包拯,拼命抵抗,但方盈年畢竟鍛煉勤快,人傻力氣大,還是給她貼在眉心。
“美少女戰士!”方盈年想得比她年輕。
大家都是同齡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中年人,顧憫不明白是自己不合潮流,思維古板,跟不上方盈年的想法,還是方盈年就是中年人的一朵奇葩腦袋裏面裝彈簧——思維跳躍。
她忍着一陣心酸對鏡看看她老女人戰士的造型,眼角又多了一條皺紋如同刀割出來的,隐隐心痛,把月亮摘下來杵到方盈年臉上,冷着臉開車。
方盈年放下貼紙哼哼歌,安靜片刻,拿出手機放晚上跳廣場舞預備的音樂,屁股上像長了刺似的坐不住。
顧憫不再扭過頭看方盈年,方盈年已經脫胎換骨成她完全不認識的樣子了。
李穗穗摔傷胳膊這件事還是讓顧憐屈尊降貴地降臨到顧憫家,顧憐比顧憫小整整十歲,顧憫和姐姐的感情是姐妹,和妹妹顧憐的感情幾乎是母女。
顧憐出生時就愛折騰,母親難産去世,姐姐去世之後顧憫自覺“二姐如母”,顧憐來初潮都是哭着喊二姐二姐我屁股流血了,所以顧憐在顧憫面前也像個晚輩,和李穗穗母女兩個在顧憫面前嬉戲打鬧,嘻嘻哈哈,四十歲的人了沒有為人父母的覺悟。
顧憫本來就被方盈年的“童心未泯”刺激得血壓升高,妹妹再過來和李穗穗一起暢談明星八卦,家裏就像個幼兒園。
“把那豬蹄洗了。”顧憫指揮方盈年打下手,方盈年聽岔了,揮舞十指:“這可不是豬蹄,這是神仙手……就是讓你死去活來欲仙——”
顧憫舉起菜刀,太陽在刀刃上反射一道刺眼的光,方盈年閉嘴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顧憫的意思,端着豬蹄溜到一邊。
她們都有一個習慣,做飯的時候打開群聊一條條語音自動播放,顧憫是美隊那群老流氓的負責人,每條消息都聽聽,以免有人幹點兒不正經事情,之前有人在群裏大肆散播日本愛情動作片,被顧憫嚴厲處分,晚上方盈年掏出硬盤告訴她每個視頻都存好下好了,任君浏覽。
事到如今顧憫還沒被氣出腦血拴來都是奇跡。
可能老天就是想讓顧憫被氣得撅過去,晚上吃飯,大家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全家人都在一塊兒誰也不缺,顧憫覺得換換心情,特許方盈年開了瓶酒。
李穗穗明明白天要死要活要打石膏,晚上啃豬蹄的時候比誰都生猛,方盈年還算規矩沒有口出狂言,顧憫想在飯桌上說點兒什麽,顧憐吮着雞爪,從嘴裏拽出一根骨頭,漫不經心地提:“我跟老李離了之後,在網上聊了個男的,我覺得挺好的,他下禮拜出差到這兒,我尋思和他見見面,要是聊得還行,姐姐,你給我參謀參謀。”
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方盈年擠眉弄眼對顧憐使眼色,李穗穗吃豬蹄卡牙縫正在龇牙咧嘴地掏,顧憐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滔滔不絕地從聊天室說到k歌群,簡略地交代了前因後果。
顧憐和丈夫互相毆打多年,打架原因只有一條,那就是指責對方“外邊有人了”,但結婚十多年從沒抓到證據,都是捕風捉影近乎打情罵俏用打架證明對彼此忠貞不渝。
這個游戲老李沒有玩膩但是顧憐覺得煩死了,她平時閑着沒事有些娛樂活動,之前給李穗穗報的鋼琴班裏有一個家長挺好的加了微信,通過這個家長她加了一個線上k歌群,人人當主播唱歌,完成年輕時的音樂夢想。在直播中顧憐發現有一個網友有事兒沒事兒總愛和她唠嗑,她每次直播他必定捧場,說話也像癢癢撓,時不時在她油膩婚姻的胳肢窩上撓兩把。
某天深夜她和老李拽着頭發狠狠打了一架之後她收拾收拾頭發開始直播,一到深夜人說話就不過大腦,苦水都倒出來,顧憐越說越覺得人生灰暗無望,這個人就在評論區和她聊人生聊理想,給她的人生照進一束光。之後交換聯系方式,越聊越投機,老李發現她有了個靈魂伴侶,又一次打架然後用離婚要挾,顧憐想明白了婚姻就是一座圍城把她逼得走投無路,破罐子破摔就離了婚,從此和網友聊天愈發不可收拾,現在已經升華到了另一座圍城。
顧憫抿着嘴把飯碗放下了,聽明白前因後果後,離腦血栓可能就差一步。
她搓搓臉沉默一陣:“你鬧什麽?你以為你多大了?我以為是老李的問題,鬧了半天是你出軌啦?”
“別說那麽難聽,什麽出軌,我是棄暗投明。”
“放屁。”顧憫深呼一口氣。
“嗐,你沒結過婚不理解我的處境,你和方姐每天打架?你倆有孩子?我都不稀得說,老李懶得垃圾也不倒,懶出屎了他——”
“媽,別吃飯的時候屎啊屁啊的。”李穗穗插嘴。
“哦,你說說,我和老李不離婚,穗穗每天就看我們打架,這能行麽?為了孩子。”顧憐發表完自己的見解,滿懷期待地看看顧憫。
“胡鬧!”顧憫繃着臉斥責,“你說人老李懶,我去你家我也不見你起來倒垃圾,倒垃圾是一個人的事了?你看看你家都什麽樣了,我去了跟豬窩一樣的,襪子鞋子滿地都是,他不倒你倒一下麽,舉手之勞,斤斤計較那麽細幹什麽?還為了孩子,你就給孩子這榜樣?還網上聊天,網上都是騙子你不見新聞都說騙了幾百萬?當媽的沒有一點表率作用……”
“你能不能別當着孩子面兒這麽說我?你把我罵成臭狗屎我也認,你——”
“穗穗回屋去,”顧憫把豬蹄推過去,“慢慢吃。”
顧憐氣結:“我就發現了啊,我就發現了!顧憫,我是你妹妹!我跟你說的時候你從來不向着我,小時候我挨揍了你都從來不替我說話,非得問清楚誰是誰非……離都離了你罵我有用嗎?孩子都這麽大了你說我榜樣不好有什麽意思?你是不是非得搞個大沙盤放在這兒,把老李拉過來複盤一下誰誰誰哪件事做錯了算個明白,你就不能無條件支持我一下?別無條件,就是我也四十了不是小孩兒,我都做好的決定你一句話就成稀巴爛——”
她敲着桌子擲地有聲地責問顧憫,顧憫豁然站起:“我是怕你走歪路了!你看看你像話嗎!網戀了開始?你時髦得不得了!”
“走歪路,走歪路……你又不是我媽!我自個兒又不瞎,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看你自個兒的路走什麽樣?你就不知道誰是你親戚誰又是外人,我就是搞網戀又怎麽着不還是為了穗穗麽?老了還是穗穗跟我血脈相連,就是談一百個對象陪了一輩子都是外人我又不是不知道。”顧憐急了眼口不擇言,顧憫用力一捶桌子,熱血突然燒到頭頂,她一陣頭暈,沒說半個字。
都是外人這四個字雖然無意,但仍然像一把刀似的筆直插到方盈年胸口,方盈年沒說什麽,默默放下飯碗。
“我是為你好!”顧憫憋了好一會兒,終于憋出一句無理卻有力的話來。
顧憐氣得把飯碗一扔,抓起外衣風風火火地往外沖。
“你氣死我算了!我死了你們一家清淨!”顧憫沖門外喊了一聲,腦袋徹底昏黑一片,扶着桌子好一會兒才跌在座位上。
“我洗碗去。”方盈年低聲說。
顧憫攥了她的手按在桌面,揉着眼眶輕聲嘆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不是有心的,她一直當你是家人,她說老李呢,啊,別想這事兒了。”
“你可別忍着了,要發火快發火吧,憋着氣兒哪天一股勁兒爆了腦殼,我可救不回來你。”方盈年被她哄一句就不委屈了,反握她的手摩挲着,顧憫一只手搓眼睛,被她都拽過來,擺在桌面。
“我發火?我跟誰發火去?我知道她都是氣話,我是跟自個兒生氣,她做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勞碌命愛操心,你聽她說的,嫌我從小到大都不偏心她,太講道理,人不講道理還能過麽?我是真不明白她想什麽,我看那男的就是看她漂亮故意來勾搭,每個字兒都透着一股不懷好意,旁觀者清,我怕她吃虧,她也不理解我。”
顧憫嘆息。
“你就是……太講道理啊。”方盈年低聲說。
“你也覺得是我不對?好哇方盈年——”顧憫氣急,抽回手豁然站起,椅子被她撞到地上,嘎拉一聲。
“你看你看,你也要我就偏心你,我要講道理你就和我生氣,我還沒講道理呢……”
顧憫正在氣頭上,甩臉走人,在沙發上一坐,方盈年慢慢收拾餐桌,她氣消了一半,思索方盈年的話,覺得對顧憐發火有理,沖方盈年生氣就沒理了。
但也拉不下臉去道歉,只好按住方盈年的抹布:“我收拾吧,你歇會兒。”
“我說得對吧?”方盈年得了便宜還賣乖,非要顧憫承認她就是有些……不講理。
“你說什麽了你說?把嘴給我閉上!”顧憫一拖桌面收拾掉骨頭,方盈年抱着胳膊站在一邊:“我生氣了。”
“你又氣什麽?氣死我好了。”顧憫疊好抹布放在桌角,回頭一瞪方盈年,擦擦手,伸出雙臂攬緊了方盈年的腰。
“別氣了。”顧憫哄她。
方盈年眉開眼笑,并不想讓顧憫看見,突然有一點笨得像回到以前的樣子,說不出幾句爛話,絞盡腦汁,說了句并不太有趣的話:“氣出病來也沒人替我呀……”
“啊?”
“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