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分隊日常01

小分隊日常01

顧家姐妹生氣起來就像兩頭牛對着杵腦袋,誰也拉不開。顧憫和顧憐各執一詞,方盈年不好勸架,私底下讓李穗穗多透露點兒情報。但李穗穗畢竟是個十六歲少女,讓她理解她媽媽四十歲的愛情就像讓樓下的幾個艾莎從冰雪奇緣投向情深深雨蒙蒙的世界,這事兒就暫時擱置了。

禮拜六的清早方盈年打開窗戶穿好運動鞋,翻出兩頂帽子在屋子裏小跳,就像被海綿寶寶上了身,只差喊兩句“我準備好了!我準備好了!”眉開眼笑地等着。

美隊的帽子比較傳統,白色鴨舌帽上一個大大的M,戴上了就像麥當勞雇來的夕陽紅gg隊,投票之後将M換成了粉紅色。

顧憫收拾背包,噓了一聲,指指李穗穗房門。禮拜天李穗穗不睡到中午十二點顧憫就和李穗穗媽姓。兩個人蹑手蹑腳地出了門,背着包,像賊從這家出來,滿載而歸。

顧憫在群裏呼喚了一下其他人,“美隊禮拜六老牛山走起”群裏熱熱鬧鬧,她到了之後掏出文件夾點名,左邊幾個女人找她聊天,右邊幾個男人說希望安排小隊能和某某一隊,吵鬧得像一窩麻雀,等人們終于坐下了,顧憫開始列數人名:“徐愛國——徐愛國呢?”

“沒見啊,上廁所了吧?”

“老呂你去廁所看看,掉坑裏了?”

“興許正噓噓,看見個男的走不動了,我去不是打擾人家麽。”老呂一開嗓就是爛話,一車人笑得車頂直顫。

顧憫再三瞪他,老呂這才擡屁股下去找人。

顧憫在車頭立着,她五十歲也纖細苗條,往那兒一站就是亮麗的風景線,她繼續數人名,就有人開始說爛話,說着還不滿足還要唱起來:“妹妹你站車頭哦哦,哥哥我後頭走,恩恩愛愛,老牛山上走~”

報名的人還沒來齊,人一上了年紀,身後就甩着濕淋淋的尾巴,拖泥帶水,一會兒忘拿水杯回去拿,一會兒忘拿身份證回去取,有人臨時說不來了,有人突然說來了幾個親戚要一起……顧憫忙得一團亂,沒心思和人打趣,擡頭瞥一眼方盈年,方盈年好像沒聽見人調戲顧憫,眼睛一垂開始玩消消樂,音效還開得很大聲,顧憫咬牙切齒了一下:“給我把嘴閉上!”

說爛話的老頭搓搓腦袋就開始笑,美隊都是一群老流氓,百無禁忌,才能容納下徐愛國這種異類分子多年不至于把徐愛國擰巴着打死。

秀美河山廣場舞分隊建立之初只是一群邊緣人群跳廣場舞的小小聚落,在公園裏沒有一絲地盤,得去晚上沒人的一個舊寫字樓前面的人行道上扭腰踢腿。

木瓜小區包餃子第一名的一位大媽挺身而出,因為她兒子向她出櫃她遭受了人生重大打擊,但琢磨琢磨還是決定了解了解同性戀這群奇葩,一打聽發現木瓜小區就有個賊窩,裏面五花八門什麽人都有。

顧憫一擡眼就能數幾個異類,老呂因為年輕時混社會提刀砍人蹲過幾年大牢;方盈年和她自然不必說,一對女同性戀還老了,一點兒也不像電視劇裏一樣賞心悅目;第二排嗑瓜子那位大媽年輕時是個小姐,老了還有四五個老情人對她念念不忘;徐愛國因為在各種場合勾搭男性被打成半瘸腿子;還有那邊那一臉橫肉不好惹的大媽在監獄三進三出,抽煙都要兩根并排一塊兒抽才夠猛夠勁兒……

包餃子能手逐漸融入這裏,徐愛國太不正經和她兒子沒什麽相同之處,顧憫看起來有文化有教養的像她兒子,而且和同性伴侶過得挺好,每天來找顧憫一起活動聊天,讓那時還挺正經的方盈年吃了好大一缸醋。

那位包餃子能手用自己對兒子的寬博母愛當作餃子皮,把這群老妖怪當作餡兒,兩手使勁兒給包成了現在的美隊這個餃子。

大媽這段時間去美國看孫子,美隊隊長就交給了顧憫,顧憫在這群人裏算比較年輕,這群人立即改旗易幟,撺掇着顧憫和舞隊等廣場舞小隊交涉,在公園争取出一片地方。就像簇擁着皇帝改年號似的讓顧憫把原來的那副秀美江山圖改了,經過胡鬧的投票就改成了美國男人的翹臀,挂出去一個個都不臉紅。

一陣踢踏踢踏的聲音傳來,顧憫低眉一看,老呂回來了。

“你順便蹲了個坑?”

“嗐,不是,徐愛國那孫子忘了今兒爬山,還在被窩呢,我看別等他了,咱們走吧。”

“走吧走吧別等他!”一群人開始叫嚷,誰也不願意等徐愛國,顧憫想想徐愛國起床慢悠悠的架勢,等他起來,這車人都化成白骨了。

還沒等她下指令,方盈年突然站起來,消消樂的聲音戛然而止:“再等等,秦善卿說要來呢,在路上了。”

話音還沒落,秦善卿就站在車門處,一身灰白色運動服,戴了頂灰色鴨舌帽,背着個登山包筆直立在顧憫眼底,顧憫瞥方盈年,方盈年熱情地像親人來了,撲上來迎接:“快來快來,行了行了咱們走吧走吧。東西都帶了嗎?”

“嗯,帶了。”秦善卿作為文明社會知書達禮的高端人口就像一柄灰白色的刀插入美隊烏煙瘴氣的腹地,轉過臉對顧憫溫和地笑笑,說顧憫還沒通過他好友申請呢。

“哦我忘了,忘了來着,這就加。你掃我我掃你?”顧憫急忙摸出手機掩飾尴尬。

方盈年仿佛沒事人一樣請秦善卿坐在她身旁,似乎不打算解釋解釋背地裏和秦善卿聯系的這件事。顧憫心口郁結一股酸氣撲上來,大庭廣衆之下沒法兒宣洩,只好吞回肚子裏,給徐愛國打了個電話,徐愛國說還要睡會兒不起來了,她才收線,司機就把車開出去了,顧憫險些摔了個踉跄。

因為一排座位只有兩個,方盈年主動請秦善卿坐,顧憫就只好一人。她不暈車所以往後走,一只溫熱的手突然牽住她:“你和老秦聊會兒,我到後邊一個人坐着去。都怪徐愛國不來。”

最後那句聲音放輕,怕第三人聽見。顧憫胸口一股氣正在被擊散,合着是給徐愛國驚喜?

而且方盈年心細,秦善卿第一次參與美隊活動,把人撂在這裏不合适,又怕顧憫一個人在後面生氣。

人多眼雜,顧憫沒多說什麽,輕拍方盈年手背示意自己現在心如止水,不是一座活火山。

“啧,大庭廣衆之下幹嘛呢?誰允許你們眉來眼去的?”

滿臉橫肉的女人兇神惡煞像個夜叉,就算調笑她倆也一副和顧憫不共戴天的表情。顧憫在她肩頭握了握,傾下身子笑笑:“閃着你了?不好意思。”

“這嘴臉——”女人一縮脖子憋出個雙下巴。

顧憫這才對秦善卿笑笑,款款坐定,文件夾搭在膝頭,淡藍色的運動服裏搭了件保暖襯衣,早上起得不算早,頭發沒有精心裝飾,用細頭繩攏起側在肩頭。她皮膚很白,即便有皺紋也透出一股沒吃過苦的細潤光澤,眼尾略挑,眼角有塊淡疤。解開襯衫第一個口子,從領口看去可以看見肩頭拔罐的紫紅色痧痕,頸項細弱,頸紋淡淡的,暴露她不再年輕的信息。

秦善卿裹得很嚴實,他畢竟比顧憫大很多,皺紋深深,不像顧憫那樣從容,但他實在是個帥氣的老頭,頭沒禿,眼睛有點花,脖子上挂着老花鏡,一身衣服幹幹淨淨,氣味也好聞,沒有老頭子枯朽的大限将至的腐臭味道,鞋子也擦得亮白,那雙白鞋讓顧憫想笑,但她沒有,輕聲問:“家裏人都上班去了?”

“嗯,我退休了沒有事情做,正好加入舞隊,但是你也知道,吳秋實她……我讓她誤會了,最近一直沒有去舞隊。你愛人說美隊也有很多同齡人聊天,我閑不住,聽你們說爬山,我就一起來了。”秦善卿知道顧憫真正想問的,一股腦地倒出來。

顧憫心裏閃過吳秋實來敲門警告她的場景,輕輕笑笑:“我說呢。”

“我聽說美隊和別的隊很不一樣?”秦善卿非常謹慎地詢問,拘謹得像生平第一次面試的大學生。

“嗐,是挺不一樣的,我們有個傳統,進美隊第一件事就得才藝表演,您看準備準備?還是現在就能上?”顧憫随口胡謅了個傳統,後面的女人在座位底下踢了她一腳,十分不給面子:“顧憫先表演!”

“啧。”顧憫狠狠踹回去,兩個人在座位底下像是要打起來一樣互相踩。

秦善卿理着衣服下擺站起來,一站起來就像老幹部發言一樣,一股領導氣質萦繞四周:“初等貴寶地,鄙人秦善卿,善,結善緣的善,希望能和各位結下善緣,卿,就是……衆愛卿平身的那個卿。”

一陣笑聲。

“既然顧隊長說讓我表演個節目,鄙人也沒有什麽才藝,就為大家即興寫一首詩吧。”

“好。”顧憫鼓掌。

“老頭山游記,詩人,善卿。”秦善卿環顧四周,望着窗外,詩興大發。

“登山健體魄,美隊娛人心。車流複山影,來把老牛登。山頭風光好,老朽笑古今。欲看今日事,你我更年輕。”

他一副當代杜甫的派頭,昂首挺胸一皺眉,提筆就要賜下墨寶。提筆時意識到這不是自家書房,手指一抖雙手背後,顧憫帶頭為這首亂七八糟的詩鼓掌,秦善卿連連拱手:“獻醜,獻醜。”

低頭,方盈年發來微信:我給徐愛國錄了個小視頻,徐愛國哭着喊着說後悔了,說回去請咱倆吃飯,讓再給他想辦法見見秦善卿。

方盈年這人不厚道,給老頭和老頭說媒。你情我願也就算了,偏偏有一個是一輩子的直男。

“別胡鬧。”她背對秦善卿打字。

秦善卿的微信也跳了過來:“如何?今天多謝顧隊長幫忙給我一個展示機會,之前沒有當衆念詩,今天站起來,頓覺胸襟開闊,濁氣全空,都是您的功勞。”

顧憫:客氣客氣,一會兒上了老牛山您多吟幾首詩,我們美隊就缺少這種高雅文化的熏陶。

她覺得自己說了句俏皮話,立即截圖發給方盈年。

方盈年半晌沒回她,她臉色一冷,往車後瞥去,方盈年皺眉低頭噼裏啪啦打字,但不是對她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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