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年期07

更年期07

上善若水在朋友圈畫潑墨山水,他能寫能畫,底下好幾個老太太給他點贊評論。

顧憫粗粗一數,包括吳秋實在內四個,算上自己五個,她還不算老太太,但點了贊,五顆紅心照耀着秦善卿的秀麗風光。或許是秦善卿和她共同好友不多的緣故,總是來不及回複,在評論區題上大名:諸位好友的評論太多,善卿來不及一一回複,統一回複下……

但方盈年眼睛一斜,不厚道地窺探秦善卿的屏幕,給顧憫發來消息:他真的只有五個點贊。

顧憫:什麽壞毛病,別盯人手機看。

方盈年:做得很隐蔽,over。

像特務傳消息,顧憫扶着額頭嘴裏發苦,涮肉吃到嘴裏突然就不香了,味同嚼蠟吃了兩口,徐愛國踩着硬底皮鞋咯噔咯噔跳着踢踏舞似的來了。

一整衣領精神抖擻,往這桌三個人一掃,笑得每條褶子都舒展開:“都到了啊,還請我吃涮肉?顧憫你真是好人。”

顧憫沒打算請他,但他厚顏無恥,顧憫只好擺擺手,示意的确是她請客。

她和方盈年沒有孩子,都有工作沒有退休,身上也沒有背貸款,經濟比較寬裕,除了顧憫自尋煩惱之外,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徐愛國老光棍一條,這輩子沒有禍害過一個女人,也沒和哪個男的厮守很長一段時間,半瘸腿又風騷,總是沒正經營生,窮久了臉皮就厚,能蹭一頓是一頓。

其實很難說清她和徐愛國的緣分,也說不上是朋友,只是徐愛國孤苦慣了,也沒什麽組織收容這坨人,唯一的組織就是美隊,她是美隊現任隊長,出于道義處處拉徐愛國一把。

方盈年玩起了特務游戲,明面上和秦善卿徐愛國相談甚歡,桌子底下噼裏啪啦打字,暗通消息:

徐愛國皮鞋是拿黑鞋油擦的棕皮鞋,是二十年前那雙,over。

秦善卿似乎不知道徐愛國性取向,笑呵呵的傻乎乎的,觀察完畢,over。

一頓飯吃得鬼鬼祟祟,方盈年自認媒人,很操心兩個人的事,但顧憫認為徐愛國為人不正經不能代表基佬群體,徐愛國和秦善卿的會面無異于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外交事件,得慎重一些,主觀上應該創造條件順其自然,而不是擰麻花似的湊在一起。

這件事上達成一致,但顧憫壓根兒沒打算撮合什麽人,把這件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徐愛國一個人認真,每天送花獻詩賣弄并不存在的文采,美隊大跳廣場舞時眼珠子飄到小樹林那頭,恨不能一個人掰成兩半,一半在美隊老實本分,另一半在舞隊和秦善卿勾肩搭背。

最好能幹柴烈火鑽進小樹林脫下褲子就搞。

這是徐愛國的原話,太過露骨把顧憫吓得把徐愛國塞進人群裏,越過重重阻礙也看不見秦善卿的位置上,徐愛國怏怏不樂地跳舞,最終向顧憫提出報告,說他要去舞隊發展,希望顧憫介紹一下。

顧憫用一罐自家的腌黃瓜,向李愛華換來了徐愛國每晚跟着舞隊跳舞的機會。

舞隊比美隊的妖魔鬼怪專業,群裏常發舞蹈視頻以供群友學習,徐愛國本就在癡呆邊緣跳舞,這回更是撓頭,記不住舞步,又找不到舞伴。

吳秋實在顧憫這裏受挫之後把顧憫當成情敵,但沒想到真正的情敵是個猥瑣老頭天天想着盼着和秦善卿纏纏綿綿,等她反應過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之後,徐愛國已經學會了第一支舞。她主動出擊,成為徐愛國的舞伴,兩人對着大眼瞪小眼,在相看不順眼之間用憤怒點燃腳丫子,跳得比舞隊全員都有靈魂,像在炭火上起舞。

舞隊原本要撮合的兩對夕陽紅,最終只成了一對。

那一對舉行婚禮有模有樣,小區裏的酒席擺開,一群老年人和兩位老人的年輕小輩湊在一起吃吃喝喝,李愛華現場直播的瘾又上來,方盈年看着直播啃蘋果:“顧憫,咱倆好像缺點兒什麽。”

“你缺心眼。”顧憫順口回答,用勺子挖南瓜籽摞在不鏽鋼盆裏,頭也沒擡。

這也不是什麽壞話,方盈年抱着膝蓋默默看直播,夕陽紅婚禮不興大操大辦,主要圖個阖家歡樂,李愛華說得煽情:“各位朋友們,人老了就沒有愛情了嗎?上了年紀就不能結婚了嗎?我們木瓜小區就是不服氣,看看我們熱鬧的婚禮現場,親朋好友誠摯祝福啊!同意的朋友們給我小禮物刷起來啊!”

她蜷縮在那裏像一枚小小的鵝卵石,光滑無棱角,也永遠不會真的頂撞顧憫,從小就乖乖的,發脾氣也沉默無聲,就連傷感也輕輕地出現在眉梢,随即消散。

顧憫将南瓜籽都挖出來,南瓜切了擱在蒸籠裏。南瓜籽洗淨攤在毛巾上,再一顆顆摸出來,晾在陽臺曬着。她路過方盈年,方盈年擡起胳膊:“顧憫。”

“幹嘛?”顧憫沒好氣地應她一聲,“把你直播聲音關小點兒,平時聽李愛華還沒吵夠啊,直播聽她,你真是她粉絲。”

“嘿我看秦善卿和徐愛國跳舞呢,你看見沒?”方盈年舉起手機給她看,桌子中央徐愛國笑得開了第二春,秦善卿居然陪着他面對面扭腰頂胯,做出種種怪異的舞蹈動作。

顧憫一笑:“這倆人。”

“我說真有可能呢?”

“不可能。”顧憫垂眼打量,露出篤定的笑容,卷起的袖口突然散落,遮住手腕。

方盈年擡手給她卷袖子,手指點在顧憫皮膚漸漸松弛的手背上,随即劃在小臂。此時她很眷念顧憫,眷念一個擁抱,最終沒有,看顧憫在陽臺忙碌,她站起來收拾廚房,切了菜等顧憫做飯。

顧憫當然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中年的倦怠之中,感情像緊緊相擁的兩具身軀,被風蠶食只剩枯骨,沒有擁抱,沒有好聽的話,沒有愛人的眼神,也沒有熱情。顧憫的語氣越來越生硬,越來越不耐煩,好像是被磨蝕幹淨了,什麽都不剩,只剩挺拔一身的責任和正經留着,方盈年要用許多微渺的細節确認顧憫還肯和她過日子。

不愛其實也能過,老了厮守,顧憫是念舊的人,即便不喜歡也不會抛棄。

她們沒有結婚證,方盈年看見別人老了還結婚,羨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那張證件是否成了心底安全的準繩?方盈年不明白,她想有趣一點,盡量靠近年輕人,和平時的自己不太一樣,或許顧憫會重新喜歡她?會重新審視她?

她是嘴巴很笨的人,每天為了講出會讓顧憫表情變化的爛話,要随時随地刷微博,掌握網絡熱詞,然後每說一句就看顧憫的反應,顧憫只會嘆氣,顧憫對她越來越不滿意。

顧憫只會敷衍地抱她一下,只會兇她,只會禮尚往來,她拍顧憫,顧憫就拍她,她生了氣一定要說出來,顧憫就會象征性地寬慰似的來抱她。

那個女人自從她姐姐去世後就是一副繼承了她姐姐的模樣,活得體面,至少看起來體面——方盈年還很喜歡顧憫,顧憫十五歲俏皮一點,十八歲變得正經,老了又變得嚴厲,她都很喜歡。人生裏沒有第二個選項,但顧憫總是很受歡迎,因為不像她一樣長了一張天真的娃娃臉,什麽年齡段都具有這年齡該有的風致,方盈年從小就很想問為什麽是她呢,為什麽喜歡她呢,顧憫有一個班的男生可以挑選,最後只選擇了她。

徐愛國仿佛要氣死方盈年,在她面前大肆宣告婚禮的盛況:“哇,真的是人來人往,那個酒席,哇兩個人雖然老了,站在一起就是般配,小輩們都來敬酒,嘿嘿,齊人之福啊!”

“你知道什麽齊人之福,你氣死我算了。”

伴随着合唱團的一朵茉莉花唱響,舞隊的人逐漸集齊,徐愛國提着腿小跑去舞隊報道,美隊的音箱壞了拿去修,今天休息一天。

方盈年很想享受一下“齊人之福”。

李穗穗搞對象回來偷偷摸摸,吃過飯就往房間鑽,時不時看看手機一陣傻笑。

她敲開李穗穗的門:“你談戀愛的事方姨還沒和你二姨講。”

“方姨,你要讓我幹什麽壞事?”李穗穗捂着手機明白方盈年的意圖,這段時間李穗穗比顧憫更清楚地體會到方盈年的變化,巧妙利用方盈年躲過好幾次顧憫查崗,半夜方盈年還可以給她接上網線讓她盡情沖浪。

這種深厚的革命情誼讓李穗穗對方盈年的小小願望義不容辭。

顧憫正在看中央八套的家庭劇,一個女人因為太蠢了誤入傳銷組織還介紹親朋好友,判刑入獄,思想改造後出來重新創業,取得了身邊人的信任,還獲得了社會的認可。

闫學晶的笑容露在屏幕上,和顧憫差不多的年紀但臉上皺紋就少一點,顧憫的笑紋很深可能年輕時笑太多了老了就遭報應,她握着遙控器幾乎要睡着似的看電視,李穗穗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單膝跪地給她獻上一杯熱茶。

“二姨,您辛苦了!請喝茶!”

“你幹什麽壞事了?”顧憫目不轉睛地看闫學晶和孫濤那張怎麽看都只有三十歲的臉對峙,接過熱茶低頭一瞥,穩穩放在茶幾上。

“單純地表達我作為您的晚輩,對您的敬愛,快,讓我給您捶捶背吧!”

“好好說話。”

李穗穗不擅長讨好長輩,讨好顧憫時一股念課文的語調,聽起來就像有人給她臺詞。

她索性半跪在沙發上給顧憫捏肩捶背。

“別給我捏了,捏散架了都,去給你方姨捏捏,你幹什麽壞事我一會兒收拾你。”顧憫皺着眉頭沉浸在電視劇裏,孫濤對闫學晶發火了!誤會了!這怎麽行!她皺着眉頭一陣擔憂。

李穗穗赤腳跑回房間,踩得地板轟隆隆響。

“輕點!”顧憫扭頭責問,片尾曲突然唱了起來,她嗯了一聲站起來,決定好好問問李穗穗這突然發神經緣由何在。

推開房間門,方盈年眉開眼笑地給李穗穗捶背,李穗穗眯着眼:“對,方姨,就是這兒,再捏一下。”

她進門拉出一道狹長的陰影,方盈年擡起頭,欲蓋彌彰:“我給孩子捶捶背,學習累了。”

“是你指使李穗穗過來給我捶背的?”

“不是,二姨,全是我發自內心的。”李穗穗急忙掙開方盈年的手,轉到方盈年背後給她捶背,方盈年好像不太适應小輩給她捶背,龇牙咧嘴的有點兒僵硬。

“你幹什麽壞事了?方盈年?”

“沒……你看電視辛苦了。”

“穗穗,好好給你方姨捶捶,”顧憫垂下眼臉,“別逮着你方姨欺負,你再這麽欺負她,我就把你送回家去跟你爸過去。”

人一走,李穗穗說:“方姨,這戰略同盟夠堅定了,這可是一起挨罵的戰友啊。”

“她就是對我不耐煩,你看她都懶得多搭理我……唉,哪天你方姨被掃地出門了,你可千萬記得你方姨永遠是你方姨啊。”

李穗穗也動情地答複:“方姨不會的,我不會讓我二姨把你趕走的。”

“快別說了,你自己被掃地出門都不遠了。”

一老一小兩個人像被顧憫扔在角落的小狗一樣杞人憂天。

顧憫皺着眉頭想,方盈年越來越不正常了,是想表達她看電視不應該所以過來打擾?她盯着電視看了好大一會兒,把電視關了,客廳重歸寂靜。

方盈年悄聲說:“你看,她生氣了,把電視都關了。”

李穗穗:“唉方姨你好可憐啊,我二姨更年期波動也太大了,你看你,就不像我二姨那麽難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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